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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婉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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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杳杳坐起身来,打量着昨日捡到的男子。
昨天灰扑扑还满面倦色的男子如今沐浴完换了新衣裳,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支素木簪正正地插在发髻上。
他狭长的双眸微微垂着,鼻梁高挺,淡色的薄唇轻闭,消瘦的面庞干干净净。
衣衫没遮住的地方皮肤白皙,纤长的手指从衣袖里露出来,抬手时可以看见手背上的青筋。此人身量极高,和琮决不相上下,却感觉身上拢共没有几两肉,想是生活艰苦,营养不良也吃不饱。
“你刚刚说什么没齿难忘?”施杳杳带上一抹笑意,笑吟吟地冲俞礼调侃道,“我不喜欢没牙齿的老头,不如郎君趁着现在还有牙齿,直接留下来报答吧。”
俞礼哽住,抿了一下嘴巴,接着他面色如常,并试图规劝杳杳,“娘子这般行事,于理不合。”
施杳杳没理她,美眸轻眨,笑道:“哪个俞礼?于理不合的于理?”
俞礼不理会施杳杳的调笑,认真答道:“俞允的俞,礼仪的礼。”
施杳杳漫不经心地问道:“唔,可有表字?”
俞礼一岁丧父,三岁丧母,是家中年迈的老妇将他抚养长大,老妇大字不识,自然是没有人为他表字的。
俞礼正出着神,施杳杳伸手拿过身旁男子手中的团扇,举在面前端详起来。
又听她轻声道——
“看来是没有,那我给你起一个。
施杳杳起身,从果盘里拈起一颗圆润的紫葡萄,款步走到俞礼身前,“婉婉有仪,那便叫……”
俞礼目光随着她,只见她朱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婉婉。”
施杳杳边说边抬手,将葡萄递到了俞礼的嘴边。
俞礼微微偏过头去,然后抬眸看向施杳杳带着戏谑的眼睛,语气依旧温和,“娘子又说笑了。”
施杳杳笑了。
他竟然不跟她急。
此人还性子还真是温和,施杳杳心想,这要是其他读书人被表个“婉婉”的字早就一通酸文倒出来了。
见他不吃,施杳杳无所谓地收回了手,将葡萄送入了自己口中。
她慢慢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俞礼可以先出去了。
俞礼愣是没搞明白施杳杳什么意思。
也罢。
萍水相逢,他待会便要离开了。
待俞礼离开屋子,施杳杳让其他的郎君也退下了。
“柳绵。”
施杳杳换了一声柳绵,却不见人回应。
“这丫头又跑哪去了。”施杳杳无奈,只得喊住抱着琴正要退下的郎君,“让阿琮来一下。”
“是,娘子。”
俞礼回到先前住过的屋子,发现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唯一属于自己的一套衣裳并没有在房间内看见,可能已经被丢掉了。
俞礼又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人,眉毛便蹙了起来,他真是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了,京州城竟然有这样的女子。
俞礼将屋内用过的物什摆回原处正准备离开,打开房门的时候却看见琮决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外边。
俞礼收回手,对着琮决微微一笑,“多谢这位郎君照顾,俞某先告辞了。哦对了,待我回住处换了自己的衣裳便将这身新衣洗净还回来。”
“娘子说了,俞郎君在此好好住着便可,悱园上下定会照顾周到。”
俞礼保持着微笑,说道:“多谢娘子好意,不必麻烦了。”
琮决不再回复,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
俞礼打算绕过他走,结果刚一迈脚,身前豁然伸出来一只握着长刀的手。
那刀并未出鞘,俞礼却感觉它的寒光从鞘内透了出来。
俞父是习武之人,家中留有他曾经使用过的刀剑。
而琮决手中这把厚且大,倒和俞礼见过的大不相同。
俞礼微一耸肩,他觉得自己硬走应该是走不掉了。
俞礼面上依旧笑着:“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
然后他用力地关上了门。
琮决摸了摸差点被夹到的鼻尖,无所谓地撇了一下嘴,他拎着刀回屋里重新放到了盒子里。
只是娘子让他拿出来唬一下俞礼罢了。
俞礼在屋内转了两圈,仔细打量着屋内,他发现桌案旁边的一盆君子兰下垫着一本书。
俞礼将君子兰移开,小心放在一旁,拿起那本书,轻轻拍了拍上边的灰尘。
是一本手抄的《楚辞》。
但是并没有抄录完,俞礼坐在桌案前翻看了一下,没有《卜居》《远游》和《九辩》。
前边抄录的内容字迹工整秀气,又带着一些洒脱,俞礼倏忽间感觉这是施杳杳抄的,转而又想到那人孟浪的样子,便打消了她会抄录圣贤书的念头。
俞礼拿起桌上那个应该是许久未用,才会积了一层灰的龙尾砚,去舀了房内静置好用来浇花的水清洗。
洗净的砚台色泽莹亮,雕刻精美。
俞礼舀起一小勺清水倒进去,捏住墨锭,垂直放在砚台上,轻轻研磨。
他将余下的三篇默写完时,已经到了午后,他将最后一页的墨迹晾干,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站起身看到了之前琮决送来的午饭。
两菜一汤配上一碗摞的像小山丘一样的白米饭。
俞礼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
他微微低头,沾了些清水细细地搓洗着蹭了一些墨汁的手指。
俞礼刚夹了一筷鲜脆的白玉笋,一支竹矢就从开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钝头“咚”的一声砸在了桌边上。
俞礼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淡定地把白玉笋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
待吃完放下筷子,俞礼这才起身走到窗边,拨开被风吹的乱飘的淡青色纱幔,向外望去。
园内并未有高墙,除了施杳杳住的那附近,其他院与院之间观望起来通透无碍。
隔壁院中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对着十步之外的草靶练习射箭,施杳杳就坐在一旁阴凉底下,身边依旧有俊美的郎君伺候着。
施杳杳的目光穿过两个院子直直地看向俞礼所在的位置,见到俞礼露面之后,便朝俞礼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报之一笑。
“娘子,你刚那一箭飞到哪里去了啊?”
许放练了许久依旧射不中前方的箭靶,耷拉着一张小脸泄了气。
施杳杳看着觉得好笑,冲许放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俞礼看到少年跑到施杳杳身边,被施杳杳喂了一颗葡萄,然后又被揉了揉脑袋。
她可真是喜欢喂别人吃葡萄啊。
俞礼放下窗幔,淡淡地伸胳膊关上了窗户。
施杳杳揉着许放的脑袋,柔声说道:“小放别恼了,我帮你去找阿琮哥哥,让他带着你练好不好呀?”
许放一听到让琮决带着他练习,刚刚射不中的沮丧感瞬间一扫而空。
施杳杳转过去,仰头看着琮决,软声说道:“阿琮,你教小放练箭好不好呀。”
许放也抬头,眼睛闪闪地看向站在旁边的琮决。
琮决:“……是,娘子。”
“来,小放,快拜见师父!”施杳杳递给许放一杯凉茶,让他敬师傅茶。
琮决:“……”不是教吗,怎么变成徒弟了。
等施杳杳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边俞礼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施杳杳扬着嘴角,轻摇着团扇,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死自己。
明日施杳杳便该回施府了。暮色渐沉时,悱园上下开始忙活。
厨艺极佳的周惊素拉着琮决和许放尝试他新研究的点心,想明日施杳杳离开悱园时给她带上。
施杳杳在自己屋外绕了一圈都找不见琮决和许放的身影,倒是见到了满脸喜色的柳绵。
柳绵说琮决和许放被周惊素拉走了,还没回来呢。
“一天都没见找你,跑哪去了?”
柳绵笑嘻嘻地回道:“我看娘子身边不缺人伺候,我便去周郎君处看他做饭了。”
“馋死你了吧?”施杳杳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和她一起去了周惊素的小厨房。
周惊素的小厨房外安了各式的篱笆和木架子,种着瓜果蔬菜,藤蔓爬得到处都是。
周惊素说这样有自然之情,做出来的饭更好吃。
灶房内宽敞整洁,锅碗瓢盆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屋内一个横木上挂着闪着琥珀色光泽的风干的腊味,以地椒涂之祛腥增香。
周惊素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穿着竹青色的外袍,脖颈间挂着襻脖搂起衣袖,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臂,指挥着琮决火烧得慢一点,别熬坏了砂锅里的虾鳝羹。
“文火慢熬的才好喝,娘子喜欢。”
然后他又继续喂着许放吃下午做出来的各式各样的点心,问许放口感怎么样,会不会太甜了。
施杳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许放鼓着腮帮子说好吃好吃。
“好啦,我是回家而已。带那么多点心,食盒都还没打开呢就到家了。”施杳杳伸手轻轻地捏了捏许放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嗯,好香哇,待会好了给婉婉端过去吧,感觉他太瘦了些,得好好补补。”施杳杳站在砂锅前边,用手做蒲扇状,扇了扇,闻到鲜爽的海鲜和浓郁的白粥融合的香味,“小放,你去送。”
许放嚼动的腮帮子停了下来,口齿不清地问道:“婉婉是谁?”
“哦,就是俞郎君,住在你隔壁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