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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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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宁宗麟代表宁氏集团出席今年全国经济峰会,接下来是现场记者为我们带来现场的播报……”
何越穿着一身蓝白色相间的居家服,一只手端着一杯豆浆,另一只手盘子里放着昨天做的馅饼,从厨房一出来,就猝不及防看见电视上出现的宁宗麟的脸。
宁宗麟面对记者的提问侃侃而谈,大谈今年宁氏集团的发展战略和对来年的展望。何越对这些经济问题一窍不通,可是他看着宁宗麟的脸看出了另一个人的脸。
那个让何越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他撕碎扔进垃圾桶里再踩几脚的虚伪又恶心的人。
宁宗麟比宁濯怀年长几岁,在经历宁家近几年的一系列动荡后,变得更加沉稳。有些方钝的下颌和如鹰一般的锐利的眼神,让他浑身透露着不容人逾矩的克制。
何越看着电视出了神,如果宁濯怀也活到这个岁数,是不是也能像这般?
可惜,人都死两年了。
何越放下早餐,去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闭。屏幕黑下来后,那张脸也随之消失,何越却觉得宁濯怀的模样在自己的眼前久久不散。他只能机械地反复将电视打开又关闭,几乎是一种魔怔的状态,可是无论怎么尝试,自己眼前总有那张脸。
那张带着眷恋和坦然赴死的脸,身后是苍茫的大海。
何越实在是气不过,直接将遥控器摔在地上,抬起腿想要踢碎电视,刚抬起右腿,另一只腿突然受力后产生巨大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板上。
“草!”他吃痛后忍不住低头狠狠骂了一句。
何越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腿疼伴随着心脏的抽动,让他几乎喘不过来,他一边大哭一边大口吸进空气。
身边是刚才被摔下去的遥控器,已经碎的四分五裂,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和罪魁祸首一样,被痛苦折磨的四分五裂,还要被迫羞耻的暴露在世界上。
何越恨宁濯怀,活着的时候恨,恨他杀了自己,恨他没有让自己见奶奶最后一面,恨他一直用谎言把自己灌醉……死了也恨他,恨他连死了都被烧成灰了还要在脑子里缠着他!
何越越想越恨,他用手不断捶打着那条病腿,敲打产生的疼痛不及里面肿瘤发作的万分之一,甚至更像是对病痛的无能狂怒,显得可笑又心酸。
半年前,何越的左腿开始疼痛,拖了几个月后去医院诊断,发现是肉骨瘤,并且已经到了中晚期。
这几日疼的更厉害,医生告知唯一的方法就是截掉右腿,以延缓病情。医生让他回家考虑一下,毕竟他现在还很年轻,失去一条腿和只能再活半年面前还是要分得清。
何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孤身一人在S城,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身边给他一个答案。
那天从医院回来,他的心里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一个声音反复告诉他,他想坐船去宁濯怀死的那片海。
何越像是被植入某种一般,无意识地摸出手机,当机立断就订了去X城的机票和游轮票,时间是三天后。
或许等去了一趟他心魔的地方,一切就会豁然开朗。
是的,一定会的……
三天后
何越的左腿疼得实在厉害,长时间的奔波会让他无法保持站立,只能拄着一个拐杖勉强让他站直。
这两年里,他瘦得可怕,明明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却只有一百零几斤。加上邮轮甲板上的风很大,他拄着拐杖迎着风走,衣服被海风吹得猎猎鼓动,感觉风穿过了他,下一秒就要被风带下去。
路过他的乘客都侧目看向他,见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忍不住别过眼,在心里叹息。
何越一步一步向着甲板的栏杆处走去,这段航线和当年宁濯怀带他出来的那趟是一样的,因为这片海域常常有野生鲸鱼跃出水面,很多人为了看鲸鱼慕名而来。
橙黄色的夕阳打在何越身上,试图用那微弱的温暖驱赶他身上的苍白病态。何越抬起头,他盯着远方的落日,长时间直视太阳让他眼睛酸痛,眼角流下的泪水流进嘴角的时候,他能品尝到是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也不记得宁濯怀是死在具体哪里了,大海像是一个无尽的蓝色黑洞,哪里都是一样的。何越觉得掉进大海的从来不是宁濯怀,而是自己,否则自己怎么会两年来反复折磨在同一个地方,就像是一艘一直航行在海面上的小船,永远被海腥味包围。
“哎,两年前我刚结婚的时候,本来度蜜月打算来看鲸鱼,谁成想那个时候正好赶上有个有钱的老总跳海自杀了,就是这个航线。当时警察调查的那半个月封控了,就没赶上。”
一个女人站在何越身边和她的闺蜜说道。
“当时闹得还挺大来着,都说他是被谋杀的,但是他自己留了遗书和遗嘱,说自己是杀人偿命所以自杀,豪门恩怨啊……”
听着听着,何越握着拐杖的手握得更使劲,关节和青筋都要从皮肤里顶出来一样,他这副样子也成功吓退了刚才两个说八卦的女人,两人瞥了他一眼悻悻快步躲开了。
至今何越也不知道宁濯怀是如何安排的、给了警方多少钱、又是如何瞒住了宁宗麟那个聪明人,将一场激情杀人变成自杀。
何越掏出口袋里的诊断报告,将那张薄薄的纸撕的零碎,他扬手以一种悼念的姿态把所以纸扔向大海。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是属于梁觉青的。何越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折腾另一个人的肉身,毕竟重生后的四年已经是他偷来的了。
远处的海天相接处隐约出现了一座孤岛的形状,突兀的土色像是在大海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熟悉的身影和对话一股脑从那个小口子里倾泄而出。
何越感觉自己跳出了时间和空间,站在了曾经的甲板上一侧,静静看着。
宁濯怀双臂支撑在游艇栏杆上,何越则站在他身侧,眼神空洞望向他说的地方。
“那座小岛你看见了吗?”宁濯怀问道。
“看见了。”
“那个岛被称作‘幽灵岛’,经常随着潮涨潮落而改变形状或消失,据说出海能看见它的人最近会有好运气。”
何越鄙夷:“你还信这些?”
”我不信,但是我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幸运。”
“……”
记忆闪回,何越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岛比起上次看到的,只漏出了一个不大的尖尖。
周围甲板上的乘客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因为看到了所谓的“幽灵岛”而爆发出雀跃的欢呼声,有的情侣紧紧相拥,在茫茫的大海上说出唯爱永恒的烂俗情话。
宁濯怀,你还是骗了我,我根本没有获得幸运。
……
年后的几个月过得总是很快,新的一年,所有的东西都是新鲜的,人的心也轻松起来,就连工作时间也没那么难熬了。
“小松,317病房的病人昨天走了,那个房间空了,可以收拾收拾安排其他人进来了。”
护士长拍了拍小松了后背,待小松转过身抬起头,护士长看见了小松通红的眼睛和浮肿的卧蚕。
“怎么哭成这样了?”护士长轻轻拍着小松的后背,安慰道:“生老病死很正常,你刚入职,我们在临终关怀医院工作,每天面对的无非就是这些,看开些。”
小松入职时间和317刚走的那个病人入住时间差不多是同一个时候,护士长也能理解病人走后小松的难过。
小松抽了一张卫生纸将眼泪擦干,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才能正常开口:“小梁太可怜了,从住进来到昨天去世,只有他一个人,最后的那几天什么药都不好用,我晚上值班一直能听到他忍痛闷哼声……他还那么年轻,比我都小一岁……一到了白天,他就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穿戴整齐地倚在床头。我问他,是在等谁吗……”
317的那个病人护士长也有很深的印象,如果不是被病折磨得丧气到极点,会是一个很帅的男人。
小松手握着的纸很快就被泪水淹没,她又抽了一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擦着:“最后的时候,我问小梁还有没有没实现的愿望,他说,他想看一期五年前的财经访谈节目。我给他找了出来,那一期的访谈嘉宾是前几年自杀的宁氏集团的二少……小梁最后看着那期节目睡过去了……”
“哦对了,他说他其实叫何越,我又不小心说成小梁了。”小松懊恼道,可是现在无论怎么称呼他,死去的人的也听不见,也不会在乎。
何越是谁、梁觉青又是谁,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可惜都只是曾经的人了。
现在的一切都归于混沌,灵魂脱离了□□成为了最纯洁本真的东西,他也不被拘泥在两个身份中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