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已死之人 ...
-
今日天晴,庄澜星站在正当中的日头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时不时往火龛里扔书。
燕知站在树下,看书册焚毁的燎烟。
不一会儿,寒仞峰侍笔赶来传唤,让燕知速去寒潭殿。
庄澜星放下手中的书册,担忧道:“宋兄?”
燕知心里明白是沈见苍从中斡旋的结果,道句无须担心,随后便跟侍笔前去。
寒潭殿是羊尺尊者在天律司中的居所,燕知进入正殿时,羊尺正坐在上首尊座,沈见苍和乌棹一左一右,对峙两侧。
燕知不卑不亢,行晚辈礼。
乌棹用“早该杀了你”的眼神盯着他,他却无所觉察般抬眼:“乌棹借职权之便,作威作福。请尊者为家师做主。”
沈见苍转过身来,对羊尺道:“尊上。还有一事要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书册,正是燕知昨日查抄民间的其中一本,“坊间传闻,当年震动仙门的仙税一案,另有隐情。十亿灵铢,其实均为当年的仙税司副使,乌棹一力挪用,尊上明察。”
对欺压玳瑁山一事,乌棹原本还做有恃无恐的态度,听到沈见苍这话,渐渐笑起来,突然开口道:“坊间戏言,岂可信之!你怎知道不是泽京山人恶意传播,或者……是你沈见苍暗中为之!正使大人,我知道你对我多看不顺眼,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没必要拉着天律司的名声下水吧?”
乌棹这句话正中羊尺的命门,所谓当权者,凡事以天律司的利益为先。这次的禁书传播,对天律司的形象有所抹黑,这也是他命甄选司焚毁禁书的原因。而乌棹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先声夺人。
沈见苍并不慌张,缓缓道:“属下自非诳言,来人,传赤宸上殿。”
此事已经升级到多年前旧案,已经不是宋流这个身份能够说上话的,沈见苍有备而来,将玳瑁山一案升级到多年前大案,很明显是不打垮乌棹不罢休的气势。
燕知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给押解赤宸的仙卫让路。
第一次见赤宸的时候,此人形容妖艳,红衣张扬。而此时,这人像是被打磨掉了所有张狂锐气,整个人面色庸钝,肤色是长久不见光的苍白。
大殿空旷,赤宸脚腕上的镣铐拖出一连串沉重的声响。
刑狱司当年为沈见苍接手后,一众死囚也落入他手中,本奉上令,应当一律斩除,沈见苍却并没有这么做,他本着根须结清的态度,对仙税案涉及的囚犯反复审问,赤宸始终不置一词,活死人一般,昨日夜中,赤宸突然求见沈见苍,尽数坦白。
赤宸眼神失焦,缓缓扫过上首之人,惨然一笑,“当年,乌棹指使黄狂道,借忘川阁销赃。事发之后,倒打一耙,将盗窃仙税的重罪推在我的头上。乌大人,事后多次灭口不成,没想到我还能活到今天吧?”
乌棹的面色逐渐转暗,森然一笑:“已死之人,居然复生。沈仙君果然好准备!”
沈见苍冷声:“何必闪烁其词!尊上明鉴。”
羊尺神色恹然,手中握着那卷罪状,已经翻看一半,他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局势混乱,他却缓缓看向站得最靠后的燕知。
“宋流。你在甄选中大放异彩,本尊略有耳闻。”
听得羊尺竟突兀说起不相干的事,燕知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惶恐之色,“雕虫小计,晚辈不敢当。”
羊尺讲话带着上位者的缓慢,吐字却掷地有声,长辈闲谈一般:“说说看,你是如何分辨灵石来源的。”
整座大殿空旷,因而有回音,羊尺的声音带着沉顿的内力缓缓扩散,脊顶铜钟似乎都发出阵阵嗡鸣,也不断拍击着燕知的耳膜。
如果是内力平平的小辈,此时已经耳鼻出血,站也站不直了。
燕知心中警铃大作,腰膝骤然一松,在大殿玉砖之上磕出沉闷的重响,他好似面色平静,一抬眼,双眸已然憋出深红,他张口,唇边溢出鲜红,“晚辈自小对灵息灵敏,灵石与人贴身而放,带久了便带着此人灵息。晚辈并不熟识所有人的灵息,只能借马楼之手,将灵石、众人分别聚集在一起,最后,通过灵息之间的关联,找到灵石对应的主人。”
夺魂阵中,在他做出这番决定之前,就已经预料到随后而来的风险。此事压根做不得伪,燕知这番解释,有九成都是真的。
羊尺久居上位,对灵体的了解甚至比燕栖本人还要多,这番特质,沈见苍、乌棹等人可能无法分辨出来,但是羊尺一定知道。
换言之,燕知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向羊尺暴露一个事实——
他,是适配淬灵阵的绝佳灵体。
但是,是以宋流的身份。
燕知心里清楚,此时的“燕知”下落不明,最心急如焚的人不是乌棹,而是他背后的羊尺。
一个比“燕知”更好拿捏,又不自知灵质的小白羊宋流,在羊尺眼中是最好不过的祭品。
但是想要骗过羊尺,终究没有那么容易。
羊尺静静地看了燕知片刻,突然笑了,问道:“既然你的灵识如此敏锐,当日玳瑁山异动,你可有所察觉?”
“确实察觉。”
一石惊起千层浪。此时无论是针锋相对的沈见苍与乌棹,还是将死之赤宸,都将如炬目光直直射向殿中的素衣少年。
“哦?”羊尺身体微微前倾,“何处?”
“晚辈当日夜中感受到山震,立时告知同门长老。本以为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山震,却未想到,找来如此恶贼!”燕知不闪不躲,阐明前因后果,随后将矛头直直对准了乌棹。
乌棹见这小子居然敢如此无礼,正要出言斥责,边听上首之人唤道:“乌棹。”
乌棹立时不敢作声。
羊尺道:“当日违本尊之令,私自前往北渊,此事属实?”
乌棹咬牙:“属下知罪。”他确实是无稽擅闯,当时为了抢功,顾不得许多,便私自前去。为了成为第一个找到燕知的功臣,他威逼玳瑁山掌门自掘灵脉,玳瑁山上下灵息大挫,然而脉门之中空无一人,他终究去迟了一步。
待他强行“处理”完玳瑁山上下的怨言,最终找到燕知的蛛丝马迹后,结果又让沈见苍捷足先登一步。尚元徵横插一杠劫走燕知后,他便一直和沈见苍暗中较劲,直到现在。
沈见苍告他,表面是为玳瑁山,其实是拿捏上位者的命门——擅自违命。
“仙杖百记,自去寒潭领罚。”羊尺一锤定音。
这百杖打下去可不是好看的,领受三个月卧床不起的日子是基本,最重要的是丢人!
乌棹连忙求饶:“尊者!属下不敢不从,但与尚贼一战焦灼,昨日仙卫来报,尚贼有入主清微山之意,不得无人镇守啊!”
沈见苍适时出声道:“天律司千年积威,乌副使义勇当先,让敌千里而至中脉腹地,善哉。”
尚元徵并未发难,清微山还是风平浪静之态,乌棹本来想渲染时态的严重,没想到适得其反。
羊尺干脆道:“无能!仙兆府上下,由见苍统一调令。”
这一回合,算沈见苍大获全胜,乌棹被斥出大殿受罚,羊尺似是疲乏,摆手示意众人出去。
沈见苍道:“尊上,十亿仙税一事。”
羊尺道:“本尊自会明察。此时当务之急,是镇压尚君,你且去吧。”
“乌棹与玄境山私下勾连甚多,玄俦此人嫌疑很大,应当一并缉拿!”沈见苍声音铿锵有力,看了赤宸一眼,接着道,“属下认为,尚贼借此舆论,栽赃天律司,必然会引得卫士道心动摇,属下认为此案需彻查!”
“放肆。”
沈见苍话如此,却不退:“属下僭越。”
在这两相对峙的场景中,燕知微妙察觉到一丝不对。
羊尺无声看着沈见苍良久,轻叹道:“见苍,你将罪囚留至今日,有心了。”
沈见苍连忙拱手:“请尊上彻查!”
“你们先下去吧。”羊尺似是妥协一般,朝着赤宸一指,“将他留下,本尊亲自审问。”
沈见苍低声应是,拉着燕知一同走了。
两人并肩迈出大殿,拾级而下,早间来时还大暑,现下天边起了一大片乌云,山雨欲来。
沈见苍道:“小宋,今日之事多谢你。沉疴必除,你的功劳要占一大半。”
“晚辈唯为师门报仇而已,不可居功。”燕知先是推拒,而后隐隐问起,“玳瑁山一案只是你的引子吧,沈前辈的主要目的还是仙税一案。”
沈见苍也非常人,敏锐异常,并不对此事多言:“尊上自有定夺,你我不必多言。”
燕知略笑,道:“那我师妹?”
“这便放人。”
阚一果当猫之后,在甄选司四处玩闹,无人约束,燕知上殿与乌棹对峙,他也不远不近地跟去玩了。他对哥哥的气息异常敏锐,原先在刑狱司中,他压根接触不到,但今日他不仅闻到了哥哥的味道,还见到了哥哥的身影。
燕知和沈见苍走后,阚一果悄悄缩在窗棂,向内偷偷张望。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