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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中有灵 ...

  •   清晨未至,庙心尚沉。
      晨雾尚未退尽,整个术阵像是沉睡在浅层的静止梦境里。
      黎温站在庙门外,手执半开的术盘,眉心紧蹙,术图上浮动的线息忽明忽暗——那是晟族的术标。
      而更深一层之下,隐隐夹着一缕极淡的海灵印。
      他认得那道气息。
      那是鲛沉的灵烙。
      “他们动得太快了。”
      雅琪低声。
      她站在他身侧,术环未收,手中的术签轻颤,一道道气流在她指尖汇聚为灵文。
      “晟族封印了北山的路。再晚两个时辰,我们就走不了了。”
      黎温没有回应,只缓缓收回术盘。
      庙中仍静,奥润未醒,仍抱着那个婴体,卧于灵阵封域最内侧。
      那孩子蜷在他的臂弯里,未睁眼,但灵息稳定。
      整个光壳温和,不似初生之物的脆弱,反而像某种尚未醒透的灵根,沉沉而宁静。
      “他现在还不能动。”
      雅琪道,“灵息未稳,再起灵压——会伤到他自己。”
      黎温望着庙内那一圈淡光。
      奥润的侧脸隐在光线中,睡得极轻,额边几缕发被汗沾湿,贴着眼角。
      那怀中的婴体就像他身上分出的第二层息,是他的一部分,又不全是他。
      黎温静了许久,终开口:
      “我带他走。”
      雅琪一怔,转头望他。
      黎温却不看她,只是自袖中取出一枚刻旧的灵印,抛至庙顶之上——
      那是山中旧宅引路印,曾封存多年,此刻一经启用,便遥遥开启西南密林中一处术脉结点。
      他没有再等。
      只是向前走了两步,踏入庙中,蹲下身。
      动作极轻。
      仿佛怕惊醒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还在。
      “奥润。”
      他低声唤。
      那人未醒,眉却微蹙,手臂下意识将怀中婴体抱得更紧了一分。
      黎温的声音更低了一点:
      “醒一醒。你要和我一起走。”
      他伸出手,缓缓覆在奥润背侧,轻轻一按。
      灵息随指引入奥润识海,稳住他因疲惫而微乱的气息。
      奥润缓缓睁开眼,意识模糊中先看向婴体,而后才抬眼望向黎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瞬间,眼底那层薄雾般的茫然终于落了下来。
      他点头。
      “……好。”
      黎温没再问第二句。
      他将术布覆在二人身上,一手托婴,一手扶起奥润,脚步沉稳,步步落下的术音宛若结阵的钟鸣。
      走出庙门的那一刻,黎温回头望了一眼。
      那十九颗空壳仍静静浮在阵边。
      而那曾唤醒一切的第20颗——不见了。
      只余下一道极浅极浅的灵渍,蜿蜒贴地,仿佛指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低声道:
      “你也想走的,对吧。”
      于是,他带着他们,走进山中。
      不是逃。
      而是把他们带到自己唯一记得的地方。
      他从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就藏在他不曾放开的掌心里。
      ——
      黎温带他们穿入第三道密林时,东方天光刚破。
      林中光线极淡,石路如断,旧术阵在脚下悄然启动,带起一圈极轻的识息涟漪。雅琪跟在最后一段,几次侧首回望,始终不言。
      奥润被灵术稳压着轻伏在黎温背上,怀中那具小小的灵膜婴体被单独包裹,浮在两人之间的灵阵层内,一动不动,却始终温热。
      他们终于在一面落岩之后停下。
      那是一处偏于南山支脉的小屋,树根已绕入屋顶,藤蔓遮光,像一口深埋于时间缝隙中的旧壳。
      黎温解开术印时,门缝中浮出的,是极淡的木息。
      没有腐气,只有一点旧时术灵未散的清寂。
      “这里不会有人找到。”
      他轻声说,像是说给奥润,也像是说给自己。
      屋内陈设极简。
      一床,一几,一盏封存多年的灵灯,静静立在角落。
      墙上仍挂着一幅术帛,边缘有些发黄,是黎温离开前留下的定神图——那是他独居时夜里安睡用的术轴,如今却无声落在二人眼前。
      黎温放下奥润,将他轻扶坐在床沿。那人意识未完全恢复,眼睫颤了几下,却始终抱着怀中的婴体不肯松手。
      黎温探了探他手腕脉息,再试着将术盘靠近婴体灵膜。
      灵膜极稳,灵息无溢出,也无过热,只是密密贴着奥润胸前,像自然寻归的位置。
      奥润抬起眼,望向那间屋子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竹制水壶和一只空木碗,像是很久以前有人刚用完饭,未及收拾,就被封进了过去。
      “你以前……一个人在这里住?”
      他的声音极轻。
      黎温点头,走过去取了水,将壶重新接入术纹,灵息流通后清泉便缓缓注满。
      他没回头,只说:
      “住了很久。最开始修灵,也在这儿。”
      “那时候……我不知道会遇见你。”
      这句淡语说出,屋内忽然沉了一息。
      奥润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头看向怀中婴体。那孩子仍未睁眼,但灵膜中能看到她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像是在缓慢适应空气与光温。
      黎温从一旁取来一张旧披布,替他裹上,又拿过一条早年用过的净灵帛,将婴体身上的灵符细细擦净。
      他动作极慢,不惊不扰。
      “她……一直没动。”
      奥润低声说。
      “像是在等我醒,又像是在等我说点什么。”
      黎温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婴体额前那一点极淡的纹息上。
      “她知道你还在。”
      “她等你先认她。”
      奥润微顿。
      他靠在墙边,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
      “我没有想过,我会是第一个……留下来的。”
      黎温望着他,没答话。
      他只是将水壶搁在一侧,将手掌贴上奥润手背,轻轻压住他因寒意而起的细汗。
      “你不是留下来的。”
      黎温缓缓道。
      “你是带她,一起来的。”
      这一句落下,奥润像终于找到了那个一直堵在喉中的回音。
      他侧了侧身,让婴体躺在两人之间。
      然后,他第一次,用了一个极轻的词:
      “她……睡得真安稳。”
      婴体手指蜷了蜷,嘴角微微一动,像真的听见了这句话。
      她没有睁眼,却将脸微微偏向奥润怀中。
      黎温伸手替她调好灵膜覆盖的层数。
      动作结束后,他没有收回手,而是在奥润手腕边停了片刻。
      奥润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皆无言。
      “你不用一直陪我。”
      这句话出自奥润。
      他眼神清淡,却并不排拒。
      黎温只是将手微微收紧一线。
      “可你醒的时候,我就不想再走。”
      这句话落下,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只余婴体轻微的呼吸与灵膜中浮光轻转,如海面夜潮。
      窗外风起。
      旧术阵在屋角浮出一线弧光,将整座屋子静静封住。
      黎温在火炉边升起一点光亮,又在床侧留了一张术帛,转身走到门前。
      奥润抱着孩子,侧身靠在榻边,目光投向门外未尽的光。
      他忽然轻声说:
      “你说她是第一个。”
      “那……我是不是,又要开始数第二个了。”
      他没有等回答,只将眼轻轻闭上。
      而黎温的手,仍未放下。
      ——
      夜已深。
      屋中只留一盏术灯,光线很弱,像一团搁浅在角落里的光尘,照不出形状,只维持着光的存在。
      旧宅静得出奇,连窗外风声都被树冠隔绝,只有枝叶偶尔拂过屋檐,发出一点细响。
      奥润未睡。
      他侧卧在榻上,怀中抱着的那具灵膜婴体仍沉沉未醒,小小的身形微卷,灵息轻缓,眉角极静。
      她生得极轻,整个身子像贴在父体的灵线里未曾切开,每一次浅浅的吐息都沿着奥润的胸口向外涌,几不可闻,却真实存在。
      他起初是紧绷的。
      不是害怕,只是太久未与这份“呼吸”共处。
      可渐渐地,他的手也松了。手指在婴体的灵膜外微微拢着,像是要把她护住,却又不敢用力。
      婴体动了。
      是一次极轻的抽动——尾部微翘,耳鳍轻颤,唇边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鸣音,仿佛在梦中向什么回应。
      奥润整个人都紧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怀中的灵膜因轻响而浮起微光,似某种“预鸣”术理正在被婴体无意识地启动。
      她没有醒,却发出了第一次声音。
      那声音极小,像潮声拂过耳膜,远得不能确定真假。
      但奥润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她,第一次告诉他:她在。
      黎温也听见了。
      他坐在不远处,术盘仍未收,光符悬在掌心未灭,一直保持术阵温度与灵膜平稳的微调状态。
      他没走近,只在光里轻声问了一句:
      “她醒了吗?”
      奥润轻轻摇头。
      “还没……但她会醒的。”
      语气极轻,却比他自己还早一步相信了那件事。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份未曾计划的、却终于愿意迎接的命运。
      黎温没有说话。
      他只是取过一张新的术帛,重新为婴体覆盖灵符,并将一角轻轻叠在奥润手腕上,手势极稳,像是在把一道“护息”连系到他身上。
      “我会守着你们。”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可奥润感受到了。
      因为那道术息覆盖上来的时候,他全身忽然松了一口气,像身后有了什么,能让他暂时不去抵御世界。
      婴体在灵膜中再次轻轻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的手臂抽了抽,尾鳍轻展了一点点,像在水中试探方向,又像要靠近他。
      奥润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他的手掌覆盖在她脊背的位置,那里温热跳动,像另一个他曾熟悉又遗忘的心音。
      他低声说:
      “别怕。”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好……但我会照顾你。”
      “你不用认我。”
      “可我想……先认你。”
      屋中灵灯轻闪了一下。
      窗外风息也轻缓下来。
      就连黎温也在暗处露出极浅的微表情,像终于等到了一场情绪的回应。
      那一夜,他们谁也没睡。
      奥润就这么抱着孩子坐了一整夜。
      黎温靠在屋门侧,静静守着,手掌贴在术盘之上,灵息温平。
      黎明将至,山林尚未破晓。
      可屋中那一点点光,从他们三人之间,悄然浮起,像是某种尚未命名的亲属,正在那里悄悄扎根。
      ——
      清晨未亮,木屋未醒。
      黎温尚在屋门侧守着,衣袍披在肩头,术盘伏在膝前,眼未闭,神未散。
      奥润醒得比他早。
      他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婴体伏在他怀中,睡得极沉。灵膜颜色略浅,像随呼吸缓缓褪去外层薄光,逐步适应真实的空气与温度。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怀抱,孩子的身体极软,小小一团贴在胸口,不哭不动,像还没完全脱离原初的梦。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他忽然感觉到一线温热自脐下缓缓泛起。
      不是疼。
      也不是排痛前的剧烈涨压。
      而是一种极深极稳的——“熟悉感”。
      那感觉像极了孕压初起时的“灵温鼓息”,微微胀起,却未扩散,仿佛在体内悄悄卷起一层新的薄膜。
      他的指尖微动,在不惊扰婴体的前提下,将手轻轻覆在下腹上。
      那一处——比昨日更软,却又更暖。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是残压。
      而是新的。
      “……怎么又开始了。”
      他低声自语,话出口时几不可闻。
      声音未颤,却也没底。
      黎温似有所感,抬眼望向他。
      没有走近,只是轻声问:“不舒服吗?”
      奥润没有答,只摇了摇头,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孩子。
      孩子睡得极好,呼吸浅浅,指尖蜷起如新生鱼苗。
      他看着她,手却缓缓从腹部移开。
      他忽然想起前夜的话——“她是第一个”。
      那这次,是第二个吗?
      他想不出答案。
      只是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不明就里的悸动。
      不是怕,而是一种尚未认清的情绪。
      仿佛身体比意志更早一步知晓:这条路,是要继续下去的。
      “黎温。”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不成句。
      黎温靠近一步:“嗯?”
      奥润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低头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在适应了。”
      黎温没笑。
      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适应不是错。”
      “你还在走路。就说明你没停下。”
      屋中术灯亮了一丝。
      婴体忽然轻动一下,唇边似有细声响起。
      奥润低头将她抱好,叹了一口气:
      “那就走吧。”
      话说出口,他心中某一处悄然松动。
      身体没有拒绝。
      而灵壳——早已在他未觉察之处,再次生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山中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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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感谢你点进这本书。《卵母体》是一部幻想系生育文学,融合了异种设定、身心纠葛与治愈关系,希望在痛苦与温柔之间为你讲述一个特别的故事。 本书每晚更新,欢迎收藏、评论与推荐。你的每一个足迹,都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力量。 —— 七九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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