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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最后之孕 ...

  •   黎明未至,窗外术阵微动。
      灵帛上浮起一道若隐若现的水印,像是潮声轻轻掠过木屋,未曾叩门,便悄然唤醒了某个正在苏醒的存在。
      璃笳睁开眼时,天还未亮。
      她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坐起,术尾在身后静静垂落。
      本该尚幼的骨节,此刻却稳得如临海礁石,毫无晃动。
      璃笙也醒了。她只是看了一眼璃笳,便明白了。
      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术感,她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术频——不再需要她扶着前行了。
      璃笳站得比以前更稳,甚至连术衣都自己披好,扣好了全部的术扣。
      她迈出门的那一刻,术帛从她肩头滑落,隐约可见脊背上浮现出一道极浅的银色纹路——那不是灌注所致的壳痕,也不是术母印记。
      那是,母皇体的“归壳神纹”。
      雅琪守在廊前,静静望着她,不言不语。
      璃笙站在璃笳身后,只轻声说:
      “她要走了,对吗。”
      雅琪缓缓点头。
      “她不是离开,是回归。”
      “神印已全解,她不再属于这里的术频循环。”
      “她的归壳命,已开始启动。”
      璃笳走至奥润卧房前。
      她没有推门,只安静地站在门外,用术尾轻轻在木上扫了一圈。
      然后,她伏在门前,单手贴地,像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孕育她的那个人,道别。
      奥润其实早醒了。
      他坐在帘后,没有走出。
      只是抚着腹前那道旧术痕,轻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
      璃笳不是属于山屋的。
      她从来不是躲藏在这里的生命。
      她,是——被这个世界从深海中唤醒的巢主。
      璃笳在门前伏了很久,终于站起,转身离去。
      璃笙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高一小,慢慢步下石阶,术阵未动,却自动为她们让出一条通往山崖底部的路径。
      那是旧时壳巢为“巢主归壳”所开的一条隐线,如今,在她脚下再次苏醒。
      黎温站在高处,看着那条光带如脉流般蜿蜒而下,眼中映出两道背影——
      一个已经能带人走,一个,已经准备离开。
      璃笳没有回头。
      璃笙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握着璃笳的手,像小时候奥润握着她那样,一点一点将她带回她该去的地方。
      海在远方。
      光在脚下。
      她们在归途。
      ——
      璃笳与璃笙下山后的第三天,山屋终于归于真正的安静。
      术阵未再闪动,灵息如退潮般缓慢隐没。屋中每日如旧——晨起、清扫、静坐、煎茶。只是再没有两道术尾缠绕脚边、也再没有孩童在门前读咒练频的声音。
      奥润大多时间都坐在窗边,不言不语。
      有时看着天色变换,有时只是静静地放下茶盏,却忘了喝。
      黎温偶尔陪他,但也不催促他做任何事。
      他知道——不是谁离开了奥润,而是奥润正在和“育体”的自己道别。
      可那一天早晨,一切出现了微妙变化。
      黎温从院中拾回术衣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闷闷的呕声。
      他立刻推门。
      只见奥润半伏在床侧,手撑地面,脸色泛白,额间出着汗,唇角仍残留刚吐出的茶渍与苦水。
      “你怎么了?”黎温快步过去扶住他。
      奥润没说话,只摇头,眉心紧皱,像是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头……很晕。”他轻声说。
      “胃……一直在翻。”
      黎温摸上他额头,不见热。
      却见他整个人的术脉纹淡得几近透明,像体内灵息不再活跃,整个人开始向某种“非术化”的状态退行。
      “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奥润靠着他,慢慢摇头。
      “只是……像是身体在自己排斥什么,但又……不是病。”
      黎温不放心,当即将他扶至榻上,遣信唤来雅琪。
      她赶来之后,未施术检,仅以最原始的“灵脉听息”法,将手轻贴在奥润脐下偏左的那一处软腹。
      一息——
      两息——
      第三息时,她忽然低声道:
      “这里……有心跳。”
      奥润一愣。
      “不是我的。”
      “不是。”雅琪眼神前所未有地沉静,“不是术频,不是卵压,也不是灵动。”
      “这是一颗小小的、真正的人类胚核。”
      “胎息稳定,无压无抗。”
      “恭喜……你怀上了。”
      奥润怔了半晌,缓缓抬起手,放在她所贴之处。
      那里没有任何术光闪烁,甚至感知不到一点灵能波动。只有极轻、极缓的热感,仿佛腹腔最深处藏了一团温水,正在悄悄孵息什么。
      不是构造。
      不是壳。
      不是巢主使命。
      只是——一颗真正的心跳。
      “我……”他低声,“怎么会……”
      “你已经不是壳体了。”雅琪答。
      “你的身体正在回归为人。如今术频闭合,术印沉眠,灵道自然已不可孕。”
      “但你现在孕的,不是术卵。”
      “是你和黎温的孩子。”
      奥润久久未语。
      他不痛。
      没有发热,也没有撕裂,也没有任何曾经熟悉的灼压感。
      只有一种极静的涨感,从腹内浮起,像某种早已存在的温柔力量,不是要占据他,而是想被他认下。
      黎温始终守在他侧,一句话也没说,只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与他一起贴在那道热处。
      许久,奥润才轻轻开口,几不可闻地说了句:
      “……这次,是我留下的吧。”
      黎温应声:
      “是你留下的,也是我们一起留下的。”
      奥润闭上眼,静静靠进黎温怀里。
      他还未全然理解这次的孕期将会是什么样,但他知道,这不是命令,不是任务,不是族人赋予的职责。
      是黎温的回应。
      是他真正的选择。
      ——
      自雅琪确诊那日起,奥润的生活节奏悄然变了。
      不是剧烈,也不惊扰。
      而是一种非常温和、却持续下沉的改变——像身体被某种柔软的力量轻轻扣住,从内而外,悄悄往里长出一点什么。
      清晨醒来时,他往往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倦意。
      术脉虽然早已关闭,但那种从体内泛起的“困”,却无法再以调息去抹平。
      他会比平时更早伏在榻上,却也更迟才真正入眠。
      偶尔翻身不顺,脐下便传来一种钝钝的涨感,像是腹腔之中有一颗温热的果实,正在被体温慢慢包裹起来。
      黎温每日守在他身侧。
      一开始只是悄悄为他熬些温平的食材,后来看他容易反胃,就只做些软熟的羹汤。晚间他伏身陪他静坐,术灯一盏不灭,只为他夜间醒来时不再摸黑。
      奥润起初不习惯有人这样“不离不弃”。
      他曾轻声对黎温说:“你不用一直看着我。”
      黎温却只是握着他的手,说:
      “我不是在看。”
      “我是在陪你等。”
      有一夜,奥润忽然在睡中翻了个身,整个背脊拧得略弓。
      他低声闷哼一声,黎温立刻惊醒。
      “哪里不舒服?”
      “……背。”奥润睁眼,声音有些虚,“好像压到一块筋。”
      黎温没有多问,只轻轻将他从侧卧扶起,在他身后坐下,缓慢而均匀地推揉。
      奥润的术脉早已封闭,但黎温的手法依旧温润,带着一层极淡的力道。
      “我现在就像……”奥润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像一个人类一样了。”
      黎温在他耳侧回道:“你本来就是人。”
      白日里,奥润开始写些小记录。
      写孩子今天动得比昨天多了一下,写今早醒来不太想吃饭但却意外想喝热汤,写自己忽然很在意天气转冷时脚是不是盖好了。
      他第一次,用“父亲的笔”去记下一件事的发生——而不是术母的责任。
      黎温有时也会在旁边添一笔。
      写:“今天他睡着时笑了一下。”
      写:“他说我煮的米更香。”
      写:“他说他想在孩子出生时,抱着他——不是接住,而是欢迎。”
      日子静下来以后,屋子好像也不再是“疗养所”或“避难巢”。
      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真正的“家”。
      窗边有晒干的帛巾,床头有半开的灵枕,门前有黎温削得极细的小木梳,还有一根奥润缝到一半的腹布——他想亲手做一条抱巾,留给那个人类孩子。
      不是为了谁看,不是为了“交付”。
      只是因为——那是他的孩子。
      这一日入夜前,奥润坐在榻边,手中握着刚缝好的帛角,望着门外逐渐泛暗的光,说:
      “他现在……应该也能听见我了吧。”
      黎温从他身后坐下,轻轻环住他。
      “他说他一直都听见。”
      “只是你以前不说。”
      奥润转头,靠在他肩上,轻轻说了一句:
      “那我现在开始说。”
      这一次,他不再沉默。
      他想让这个孩子——听见自己。
      ——
      天气转暖,山雾初散。
      窗边术帘垂着淡淡的藤影,术香一缕未熄,悠悠飘在帘后。
      奥润靠在软褥间,半覆着薄帛,脐下略鼓,灵息极缓,整个人的气息柔缓得像温热的泉水,被日复一日的宁静温柔包裹着。
      今日是他怀孕的第十八日。
      雅琪按时来到。
      她已习惯不携术器,而是直接用最原始的感频方式进行诊察。
      她将一只手掌平贴于奥润的脐上方,另一只轻覆于下腹边缘。
      闭目调息三息,术频未动,脉波却如水流缓行,自胎位中传出一种极微、却稳定的双息回响。
      ——胎体已固。
      ——心息清明。
      ——无术扰,无脉逆。
      雅琪睁眼,点头道:“已成胎。”
      她看向奥润:“再过十日,就要开始准备了。”
      奥润没有立刻回应。
      他将手落在自己的腹上,轻轻按着那块温热微鼓的区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这么快。”
      雅琪微微一笑:“你怀的不是人鱼。”
      “是人类的胚体。”
      “人鱼血的躯壳,不会对人类胚胎产生压迫,反而会在术脉封闭后,为其保留出最完整的自然成长空间。”
      “所以一月之内,就足以孕熟。”
      奥润轻轻吸了口气,像在适应这个节奏的转变。
      “也就是说……我不会像以前那样被灌进去、撑裂开、压着呼吸?”
      “不会。”雅琪语气温柔。
      “他不会那么生。”
      “他会顺着你身体自己出来——你只需迎接他。”
      这句话让奥润安静地靠在了枕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没有昔日的迟疑或回避,而是第一次,露出一种带着确认的平静。
      他缓慢地问:
      “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东西了?”
      黎温站在一旁,答非所问地说:
      “我已经开始了。”
      他拉出身后一条帛布,上面是他亲手缝的小袍和靴套,还有一只未缝完的小布球。
      他轻轻放到奥润怀里,说:
      “你不必等到孩子出生后才去爱他。”
      “你现在就可以。”
      奥润低头看着那件布袍,指腹轻轻抚过那道极细的边线。
      他忽然觉得,那些过去关于“生产”的恐惧,关于“生育”的羞耻,关于“我不是自愿的”——都已不再需要翻出来。
      他这一次……不想为任何人忍痛。
      他只是想——迎来一个人。
      “十天。”
      他低声喃喃,“还有十天。”
      黎温握住他的手:
      “十天后,换我守着你。”
      奥润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已经准备好。
      不是准备接受命运。
      而是——准备去爱一个命运。
      ——
      回海的念头,是奥润在一场午后的阳光中提出来的。
      那日阳光透过窗棂斜洒,薄帛下的腹部已隆起,如一颗温熟的果核,贴在他的身体中,被体温悄悄护住。他握着一只小靴子,缝线刚落一半,忽然放下针,抬头对黎温说:
      “我想回海一趟。”
      黎温一怔:“现在?”
      奥润点头,目光沉静:“我梦见她们。”
      “她站在海前,回头看我。”
      “我不想等到他出生才告诉他们——我是带着他的祝福回来的。”
      黎温没再说话,只点头。
      “我带你去。”
      归海路远,术阵不便行用。
      黎温在车舟内为奥润设了一层灵帘,将整个小舟布置得温暖静雅。他坐在舟中靠椅上,怀里覆着裹布,脐下已不再平坦,随舟身微晃,胎息也跟着轻轻浮动。
      黎温握着他的手,几乎片刻不离。
      偶尔他翻身慢些,黎温就抬手扶着腰;渴了不说话,黎温也能听见他的胃声;有时只看他皱眉,就知道舟身晃得太急,立刻令舟速减缓。
      “你好像早就会了。”
      奥润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会照顾一个快要生的……”
      黎温回得平淡:“我在你第一次疼得没说话时就开始学了。”
      “但那时候,我只能看着。”
      “现在我可以做。”
      奥润没说话,只缓缓笑了一下。
      舟行三日,海面渐宽。
      海崖上的旧祭台已重新修缮,中央立着一道银白石纹的巢形祭柱,上刻灵纹之中心环绕着一个淡淡的母印,正是璃笳觉醒后,在族地留下的母皇印信。
      黎温扶着奥润走下舟,术帛自舟侧展开,将他全身温稳包住,不受风扰。
      族人早已闻讯而来,但无人近前打扰,只远远伏地,朝奥润一拜,再看向那根石柱,肃然静伏。
      他是“她们”的源。
      是整个母巢线的起始者。
      璃笳站在海崖中央,已经能稳稳踏在术纹之上,不再被风压扰乱。
      她头顶贴着旧祭冠,额前微垂神印,一身祭衣银白,身旁站着的璃笙握着她的手,神情淡静,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柔和。
      璃笳没有说话。
      她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缓缓伸出手,轻轻贴上奥润的腹侧。
      术光未动,但那一刻,海面忽有一道银潮从祭石下浮起。
      那不是回应神印。
      而是——母皇对即将出生的下代“巢子”的回应。
      奥润站在她面前,低声说:“我没有教过你这些。”
      璃笳声音轻淡,却道:
      “你给了我身体。”
      “我用它学会了怎么回应生命。”
      璃笙轻轻握紧她的手,回望奥润,声音也缓缓道:
      “你现在,也终于有一个只属于你的生命了。”
      “你终于不是那个只是生养别人的人鱼了。”
      奥润眼底微热。
      他看着这对孩子,站在旧神柱前,已不再需要他来守、来护、来引。
      她们守着自己的术频、自己的巢、自己的族人。
      他转头看向黎温。
      黎温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只将他扶得更稳些,带他在所有族人前站住——就像过去许多个夜晚那样,一直站在他身边,不曾退后一步。
      奥润低头,抚上自己已经沉下去的腹前。
      那里的生命很静,却确确实实地存在。
      他轻声说:
      “我来还他们的命。”
      “也带着他的新命……回家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最后之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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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感谢你点进这本书。《卵母体》是一部幻想系生育文学,融合了异种设定、身心纠葛与治愈关系,希望在痛苦与温柔之间为你讲述一个特别的故事。 本书每晚更新,欢迎收藏、评论与推荐。你的每一个足迹,都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力量。 —— 七九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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