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旗下的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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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南安市已经燥热得让人心慌。
迟诩站在班级队伍最后面，从口袋掏出两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看。
每周开头的早上六点，按照惯例是育才高中举行升旗仪式的日子。
半空中飞着很多架无人机，还有摄影师扛着相机对准主席台，现场很安静，台下的人要么仰着头看，要么自顾自发呆。
领导结束自己的废话连篇，主持人前脚赶后脚跟着上台报幕。
“升旗仪式下一项，优秀学生代表演讲，有请高一4班木兰同学上台发言。”
“走啊，快到你了。”高三8班班主任林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迟诩后面，轻推他一把。
转头的时候刚好瞄到迟诩手上的纸，歪着头扫了两眼。
除了开头的介绍，第一行就是:
学习好这件事我没什么好分享的，请大家多多努力，争取早日超过我。
“……”
给林贺年气乐了:“我帮你争取半天不取消你优秀学生代表名额，你在这给我瞎写。”
“看到没，白头发，”他扒开自己的头发往迟诩眼睛底下凑，“今早看见又多两根，我今天才二十七岁，大爷你功不可没，看你脸上，都打出印子了，不痛吗？”
说着还想上手。
迟诩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你上次还说自己只是少白头。”
迟诩掀开眼皮，把手稿又叠吧叠吧几层收了起来，依旧是那副酷哥的模样，“实话实说而已。”
说完就伸手向人讨要:“手机给我。”
“嘿!小兔崽子，我是你班主任，管我要手机，没大没小。”
话是这么说，还是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一会，掏出来给了迟诩，“小心一点，成主任正愁抓不到你把柄，你要手机干嘛。”
迟诩熟练解开手机，点进微信。
“看个消息。”
他微信界面很简洁，只有一个扎眼的红点□□在第一行。
——“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火辣辣的太阳照得迟诩眼睛有点模糊，周围的建筑物都快被高温扭曲融化了。
对面是他在游戏里偶发善心加的一个小孩，打个监管能被人机溜三百秒，平时教他打打游戏，小朋友挺有趣的，但平时聊天口吻太成熟了，他估计对面为了装可怜跟他谎报年龄，大概是个初中生，就是声音显小了一点。
他盯着手机一会，打开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戳。
——但我觉得小孩子现在应该好好听课
回完就关上手机，重新还给了林贺年。
上面的人刚好讲完，台上报幕的人喊到了迟诩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下面的学生突然从一潭死水稍微活了过来，有窃窃私语的，还有艺术班的同学光明正大拿出了手机对准台上。
林贺年看着他欲言又止，来不及多说什么，匆忙塞了两张稿子给他，只能叮嘱道:“事情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上去照着念就是了，别给我搞事啊。”
第一张纸上就是很正常的优秀学生发言稿，迟诩光从乌泱泱的学生堆里走上主席台才囫囵看完了一遍。
另一张纸还没看。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台下的林贺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头发确实夹杂着些许花白，没再搞事，老实读完了演讲稿。
场下掌声雷动，抬头率倒是比刚才高了很多。
他刚准备下去，突然被上台的主持人拦了一下，低声让他在边上候场。
“下一个环节，检讨大会。”
这是育才高中的惯例，升旗过后除了优秀学生讲话还有一个环节——说是检讨，读作批斗大会。
很平常的一件事，最大的问题是检讨人本人不知道自己要做这份检讨，迟诩这才看到第二张纸。
是一封检讨信。
“我是高三8班迟诩同学，我怀着无比愧疚和懊悔的心情写下这篇检讨书，为我近期犯的错误进行深刻检讨……”
迟诩觉得无比的荒谬。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台下一片哗然，毕竟迟诩自从入学就蝉联每次考试的年纪第一，这种学霸还有要检讨的事？
回头一看，成主任就在底下，对着他微微一笑，跟昨天在办公室里威胁时候的一样道貌岸然。
迟诩还记得他当时丑陋的嘴脸。
“迟同学，你只是一个学生而已，东西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无辜呢，记得见好就收。”
看着跟他对峙的少年，成德荣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笑。
“你唯一的优势就是成绩好，但这在我这里不值一提，息事宁人才是你最好的办法。”
恶心得让人想吐。
迟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到底还是顾忌了一下林贺年还在底下，只能照着稿子念。
“在前天的晚上十一点，我不应该动手打黄志宇同学，这违反了校规校纪，我对此做出沉痛悔改……”
台下声音哗然更盛。
检讨其实很短，一下就念完了。
要准备下台了。
——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这句话魔咒一样萦绕在迟诩耳朵边，而一抬眼姓成的就在底下看着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话筒递回去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看着主持人惊讶的眼睛。
他说:“我还想多说两句。”
国旗下的讲话规矩也没有那么严，主持人也只是艺术班一个爱好播音主持的女生充当。
她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看着女生提着裙子下台，确定台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
迟诩握着话筒，忽视了脸色巨变的李贺年，反而对着盯着他成主任微微一笑。
成主任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其实迟诩长相偏冷，平时也不爱说话，这么一笑，最前排有女生小声尖叫了一下，艺术班最前面的女生又把手机端了起来。
“首先我想说，以上我做的检讨都不出自我本意。”
“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一听就知道有瓜，大家很响亮的回答。
“想!”
跟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简直判若两群人。
“我不想!”
混着跑操的“一二三四”，南安一中火箭班的班长悄悄拿出手机，拒绝自己的同桌，“谁会想不开去住校啊。”
同桌是一个开朗的女生，闻言白了他一眼，说:“老林是叫你统计人数，没问你想不想，怪不得上次作文偏题偏到姥姥家去了。”
付沅在看隔壁学校的朋友给他发的消息，嘴上应付着“好好好”，屁股却粘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女生拿他没办法，位子有点窄，付沅不出去，她也动不了，于是跟着歪头看他手机。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只看到是一段视频，还没看清楚，就听到旁边这个一惊一乍的人又像被椅子烫了一样，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大喊卧槽。
特别激动的转头对后座的男生说:“江哥，隔壁学校牛逼大发了!”
被称呼为江哥的少年正琢磨着怎么回对面的消息，闻言头也不抬，“不懂，不知道，不敢兴趣，我在忙。”
四连拒绝。
江祁汜没有骗他，他是真的在忙。
忙着发消息骚扰人。
上面的对话显示时间已经是昨天了。
昨天一向注重隐私的某个人破天荒地发了句有关现实生活的事问他
—如果你被你很信任的人背叛了怎么办
聊这么久了，就算是只言片语，江祁汜多少能知道对方也是个高中生。
高中生能发出这种疑问，不是朋友关系处崩了，就是失恋了。
所以他处于网友的立场上给予了一点微末的语言帮助，谁知道对面恩将仇报。
好端端提什么小孩啊。
对话框里的“其实我……”打了又删，最终气泡还是变成了一只正在哭泣的小兔子表情包。
但这件事又着实是他理亏，没法解释。
两人认识的原因很奇特，江祁汜是一个有十万粉丝的伪音小主播，不露脸，但声线掐的很厉害，变化多端，可男可女，高二寒假的时候第五人格在学生之间很流行，他也跟着玩了几把，靠这个在直播的时候水水时长。
他新手时期着实很菜，离开人机的关怀之后没少挨骂，有次打一把匹配跟粉丝打赌输赢，结果被杰克四抓，被要求去杰克榜单加人，加上了就用伪音逗大佬，让大佬带飞。
虽然很羞耻，但答应的事还是得做。
江祁汜真去了，还专门在榜单上挑挑拣拣。
名字前缀有平台的不要，有可能是主播，容易丢脸丢大发，主页挂的是女生的也不行，容易被误会成网恋诈骗，只是一个小恶作剧而已，不能牵扯情感问题。
最后挑中了对面这位，在榜a76杰克，主页战绩辉煌，求生监管牌子数不胜数。
开始他加这位大佬，大佬十分高岭之花，申请一次拒绝一次，被连拒三次之后，江祁汜坐不住了，开始使坏。
反正粉丝要求伪音也没说装什么，装小孩也是装。
——大哥哥，我刚刚又被人骂玩得菜了，能教教我吗T_T
在粉丝的鄙视下，就这样靠怜悯得到了大佬的好友位和指点，代价是变成了一个上小学的小屁孩。
江祁汜那几天都快把嗓子夹冒烟了，好在马上开学了，对面也没什么时间玩游戏，两个人开始纯微信交流，偶尔放假一起玩两把，无论性格脾气两个人都挺合拍的，江祁汜还挺想交这个朋友，也觉得再瞒下去有些不厚道，一直在找机会坦白，但他一涉及欺骗这个话题时，对面态度就是绝对的拉黑滚蛋删好友，坦白之心被掐灭在摇篮里。
现在又出了疑似被朋友背叛的事，更不敢说自己是装的小孩。
怎么才能留住这个朋友，还委婉说明自己不是个玩手机都要报备的小朋友呢。
他已经琢磨这个问题几天了，却着实说不出口，找不准合适的时机。
要不再等一等吧。
他安慰自己。
明天，明天我就去坦白。
但有人不放过他
“真的很炸裂，”男生把手机从桌肚里拿了出来，调大音量开了公放，呼朋唤友让全班都来看，“育才昨天刚办的国旗下的讲话，我朋友转给我看的。”
这话一出，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都围了上来。
“让我看看，有什么炸裂的。”
视频有点糊，还有点抖，但声音很清晰地钻进了江祁汜的耳朵里。
好熟悉的声音。
他是玩伪音的，对声音很敏感，而且这个声音很有辨识度，像含着薄荷一样清清凉凉的，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有这么巧的事吗？
江祁汜在心里嘀咕。
刚说不敢兴趣的人，立刻打脸，转过头扒拉到了最前面。
应付很大方的把最前排让了出来。
前面是是很常规的检讨。
靠着这几句，江祁汜也确定了，声音完全一样。
他仔细看了看视频里的人，正好录视频的人也有此想法，对准台上人的脸，不停放大。
很俊秀的一张脸，咬字清晰，模糊的镜头更像是给人磨皮了，跟周围的人仿佛不在同一的图层，唯一违和的地方就是嘴角有一块淤青，不大但很扎眼。
如果没认错的话，那这个巧合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周围的同学可不认识游戏里的大佬，还在起哄。
“付沅这就是你说的炸裂？”有人提出质疑，“除了人帅点，还有啥。”
“急什么，继续听你的。”付沅再把音量调大了一格。
视频依旧抖个不停，一群少年少女脑袋围在一块，盯着屏幕。
“黄志华是我打的，”台上的少年很爽快承认了这一点，紧接着说，“但我觉得他该打，而且决定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
“至于检讨，”他歪了歪头，“我的检讨是揍他揍得太轻了。”
底下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尖叫。
迟诩估算着自己麦应该快被掐了，把话筒往身后的桌子一搁，潇洒地走了。
视频录到这个背影就结束了。
“卧槽，牛逼!”
惊叹声在班上此起彼伏。
“隔壁学校出了名的管得严吧，这个帅哥这么有胆子，当众宣战啊。”
“诶，这能不能计入隔壁历史，检讨会开成□□育才第一人。”
“视频发我一份。”
江祁汜跟人相处过一段时间，网友也是友，对于这个朋友的脾气了解一点，知道这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马上踢了踢前桌。
“好嘞哥，视频我发班群了，这人好踏马牛逼。”
除了牛逼也很难形容这种行为了。
实在是高三的日子压力又大又枯燥，嘴上打了一百遍嘴炮说要反抗，但也只是口嗨，有谁真敢呢。
他背着教室门口大叫得激情四射。
同桌女生突然用力咳嗽了一声，他充耳不闻。
“这才是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
女生端坐在椅子上忍无可忍，用力给了他后背一手肘把人捅得摔下椅子。
“程笑语你有……”
他身子半歪，话还没说完，转头就和一张冷嗖嗖的脸贴面了。
那个病字像烟一样，连带着他的呼吸跟着一起跑没影儿了。
哈哈。
付沅在心里干巴巴的笑。
今天有点见鬼，视频里的人怎么能跑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国旗下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