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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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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站在美术馆三楼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他本该专心准备下周展览的策划案，但思绪却像这雨天一般黏稠难清。
"宁助理，陈总监让你去一趟会议室。"同事小张探头进来通知他。
"好的，马上。"宁远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作为星艺展览公司最普通的策展助理，被总监直接召见并不常见，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陈总监见他进来，立刻招手："宁远，过来。这是季沉先生的新画展项目，公司决定由你负责对接。"
宁远顺着陈总监的手势看去，呼吸瞬间凝固。
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男人抬起头，那双宁远曾在无数个夜晚梦见的琥珀色眼睛直直望向他，七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薄薄一片纸，轻轻一捅就会破碎。
季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宁远记忆的防线。大学时代，他们是美术系的同窗，是形影不离的朋友，是偷偷在画室接吻的恋人。直到那个夏天，季沉毫无预兆地消失，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我们到此为止。"
"宁远？"陈总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和季先生认识？"
季沉嘴角勾起一个宁远熟悉的弧度，却带着陌生的疏离："我们是大学同学。"
"那太好了！合作起来会更顺利。"陈总监高兴地说，"季先生是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锐画家，这次他的'光与暗'系列个展对我们公司很重要。"
宁远机械地点头，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他接过企划书，指尖却在碰到纸张时微微发抖。季沉的手就在几厘米外，那修长的手指曾经如何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现在却戴着陌生的银色尾戒。
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宁远几乎没听进去任何内容。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季沉身上——他说话时喉结的轻微滚动，他思考时轻蹙的眉头，他偶尔看向自己时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那么具体方案就由宁助理和季先生进一步沟通。"会议结束时陈总监总结道，"季先生，有任何需求随时联系我们。"
人群散去后，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宁远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好久不见。"最终是季沉先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没想到会这样重逢。"
宁远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是啊，真巧。"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恭喜你，成为这么成功的画家。"
季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寻找什么："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不错。"宁远扯出一个笑容，"普通上班族的生活。你呢？"
"一直在画画。"季沉简短地回答，然后突然说，"明天下午三点，来我的工作室看画吧，我们需要确定展览的布局。"
宁远点点头，记下地址。当他们手指再次不小心相碰时，季沉迅速缩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走出会议室，宁远靠在走廊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七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季沉出现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那些情感只是被时间掩埋，从未真正消失。
第二天，宁远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季沉的工作室。这是一栋位于城郊的老式公寓顶层，楼道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他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才按下门铃。
门开了，季沉穿着沾满颜料的旧T恤和牛仔裤，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看到宁远，他明显愣了一下："你来早了。"
"抱歉，我可以在外面等..."
"进来吧。"季沉侧身让开，"我刚煮了咖啡。"
工作室比宁远想象中要凌乱得多。画布、颜料管和速写本散落各处，墙上钉满了素描和照片。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位置的三幅大型油画，被白布遮盖着，只露出一角浓烈的色彩。
季沉递给他一杯黑咖啡，没有加糖和奶，就像大学时他习惯的那样。宁远有些惊讶他还记得。
"你的画..."宁远环顾四周，"我可以看看吗？"
季沉点点头，走向那几幅被遮盖的画："这是要展出的新系列。"他掀开白布，"《沉溺于光》三部曲。"
宁远屏住了呼吸。画布上是强烈到几乎刺眼的光与影的交织，在看似混乱的笔触下隐藏着惊人的秩序与情感。最让他震撼的是中间那幅——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相拥，却给人一种即将分离的悲伤感。
"这..."宁远的声音有些颤抖，"太美了。"
季沉静静地看着他："你知道灵感来自哪里吗？"
宁远摇头。
"来自我无数次梦见却抓不住的光。"季沉的目光落在宁远脸上，又迅速移开，"我们开始工作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专业地讨论着展览的布局、灯光和宣传方案。宁远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笔记，却无法忽视季沉偶尔投来的目光。当他们确定主展区的设计时，季沉突然说："我想用你当年的创意。"
宁远抬起头："什么？"
"大学时你说过，如果能办画展，你会把最黑暗的画放在最亮的地方，让观众自己发现其中的光。"季沉的声音很轻，"我一直记得。"
宁远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是他们在一次深夜聊天中他随口说的话，没想到季沉还记得。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继续记笔记。
"你还在画画吗？"季沉突然问。
宁远摇摇头："毕业后就没再画了。"他没有说原因——是因为每次拿起画笔，都会想起那个教他调色、握着他手画第一笔的人。
季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我需要接这个。"
宁远点点头，趁季沉走到阳台接电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几张速写，他好奇地拿起一张，顿时僵住了——那是他自己的侧脸，大学时代的模样。下面还有日期：2016.5.20，他们分手前的那个月。
他慌乱地放下素描，却碰倒了一个药瓶。捡起来时，他看到了标签：锂盐片，季沉的名字和用药说明。抗躁郁药物。
季沉回来时，宁远已经坐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季沉敏锐地注意到药瓶位置的改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看到了。"这不是疑问句。
宁远不知该如何回应："我...不是故意的。"
季沉突然变得激动："现在你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年离开！满意了吗？"他抓起药瓶塞进口袋，"双相情感障碍，从大二就开始了。我不想让你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宁远震惊地看着他："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有时候会连续三天不睡觉疯狂画画，然后陷入抑郁几周都下不了床？"季沉苦笑道，"你那么阳光的一个人，不该被我拖累。"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宁远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们本可以一起面对的！"
季沉猛地转身面对窗外，肩膀微微颤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七年过去了，宁远。我们都变了。"
宁远想说些什么，却被开门声打断。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外卖袋。
"季老师，我买了午餐——"她看到宁远，愣了一下，"哦，你有客人。"
"林妍，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宁远。"季沉迅速调整了情绪，"宁远，这是我的助理林妍。"
林妍友好地伸出手："你好，季老师经常提起你。"
宁远勉强笑了笑，与她握手。他注意到林妍看季沉的眼神中带着超越工作关系的关切，而季沉对她的态度也明显比对其他人亲近。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你们先吃吧，我该回公司了。"宁远收起笔记本，"方案我会尽快完善。"
季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我送你。"
在电梯口，季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宁远，关于刚才..."
"都过去了。"宁远轻轻挣脱，"我们...还是专注于工作吧。"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宁远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下脸颊。他终于明白了季沉当年离开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重逢后季沉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那里面有愧疚，有留恋，或许还有爱，但更多的是痛苦。
而那个叫林妍的女孩，大概就是季沉现在生活中"阳光"的来源吧。
宁远擦干眼泪，走出公寓楼。雨已经停了，阳光刺眼地照在积水上，像季沉画中那些他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