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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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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声密集如鼓点,敲打着车顶,也敲打着车内凝滞的空气。何雨灯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向某个遥远的、灰暗的角落。他的声音在雨声的间隙里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平静,却又因回忆的沉重而变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停顿都像在吞咽苦涩:
“我是……我们那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其他人……大概比我小两岁吧。高三那年认识的,很聊得来,就常一起混。后来……我学业太忙,渐渐就疏远了,联系也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再后来……有一天,其中一个突然给我打电话,声音抖得厉害,说:‘何永逸没了。’”
车内的暖气似乎失效了,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何雨灯停顿了很久,久到齐沿以为他不会再继续。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模糊又清晰的水痕。
“我问为什么?”
何雨灯的声音更低了,像在梦呓,
“他告诉我……何永逸的妈妈二婚了。新家庭……不想养猫。他养的两只猫,就被强行送人了……”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其中一只……很快就被那家人养的狗咬死了。剩下的一只刚生了小猫仔,也奄奄一息,活不长……”
何雨灯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那画面。
“何永逸知道后和他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然后……”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
“……他就不见了。整整一周。最后……是他们家的阿姨,在附近一个废弃仓库的屋顶上……找到了他。”
冰冷的雨声仿佛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何雨灯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齐沿心上:
“就在吵完架那天……他从自家房顶的天台跳下去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无尽的雨声在证明时间的流动。
何雨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也像是在积攒力气说完最后的部分:
“后来……我去那家人那里,把那只快不行的小猫仔……抱了回来。就是你之前见过、抱过的那只布偶……我给它取名叫‘逸逸’。”
他顿了顿,“这段时间……放在工作室托人照顾着。”
“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改姓的原因。”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人嘛……本来应该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可何永逸他……走之前总跟我说,等他病好一点了,一定要出去好好玩一趟,吃顿好的……”
他望向窗外模糊的雨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养着逸逸……带它看看这世界……也算……带着他一起玩了吧。”
车子缓缓停在一家古朴雅致的门店前。雨势依然未减,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噼啪作响。齐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他侧过身,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力量,轻轻握住了何雨灯冰凉的后颈。
没有多余的语言,他倾身过去,封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唇。仿佛要将他从那冰冷的回忆深渊中拉回来。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他在他一边低语,气息温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何雨灯紧绷的身体,在这个吻和这句话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解开了安全带,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齐沿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气息。
是啊……太苦了。
那些深陷泥潭、被绝望和孤独包裹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以后,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何雨灯听过太多太多次。从医生、从朋友、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往往显得苍白又敷衍,像一句空洞的安慰。但从齐沿口中说出,却截然不同。那不是虚无缥缈的安慰,更像是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弯绕,就是直白地、不容置疑地宣告:一定会实现。
何雨灯还沉浸在这句话的分量里,有些呆愣。齐沿却已利落地拿起伞,推门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裹挟着风灌入车内,又被他迅速关上的车门隔绝。他撑开伞,大步绕到副驾这边,替他拉开车门,将伞稳稳地罩在他头顶。
何雨灯下车,跟着他走进那家笼罩在雨幕中的店铺。店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刚一进门,何雨灯就被眼前景象定住了脚步。
首饰?
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台里,在柔和的射灯下,静静陈列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玉器首饰——手镯、挂件、戒指、耳饰……设计古朴雅致,玉质温润通透。这显然不是那种流水线的商业珠宝店,而是带着浓厚匠心和私人定制气息的老字号。
以齐沿的身份和习惯,他若只是想买件首饰送他,绝不会特意带他来这种需要提前沟通、讲究私人订制的地方。唯一的可能……
何雨灯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位穿着素雅唐装、气质儒雅的中年老板闻声从里间快步走出。他一眼认出齐沿,脸上立刻堆起恭敬而热情的笑容,一边招呼一边麻利地倒上两杯清茶:
“齐先生来了!这边坐。”
齐沿点点头,接过温热的茶杯,目光却落在正被柜台里一件件精美玉器吸引的何雨灯身上。他呷了口茶,语气随意:
“老店了,当年我爸妈结婚的首饰,就是在这儿买的。”
何雨灯的目光流连在那些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玉饰上。最终,他的视线被柜台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角落吸引。那里躺着一支玉镯。
老板察言观色,立刻心领神会。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取出那支手镯,托在丝绒托盘上,递到何雨灯眼前。
近看之下,这手镯的设计才显出非凡的匠心。它的主体并非实心,而是在内部镶嵌了一支极细、极润的羊脂白玉环。而在这玉环之外,则用同样温润的玉料,精雕细琢出互相缠绕、姿态遒劲的树枝,树枝上,点缀着数片薄如蝉翼、脉络清晰的碧玉树叶!更绝妙的是,当何雨灯轻轻摇动手镯时,内圈那枚独立的白玉环,竟与外面缠绕的树枝轻轻碰撞,发出极其细微、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宛如风拂过林间枝叶的低语。
这意味着,雕刻师必须在坚硬的玉石上,先镂空雕琢出缠绕的树枝和灵动的树叶,再在极其有限的空间和极高的风险下,于最中心的位置,独立雕琢出那枚可以自由晃动的、完美的白玉环!其构思之精巧,工艺之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何雨灯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冰凉的玉叶,脑子里飞速思索着这设计的寓意:“玉叶……这应该是一套吧?金枝呢?” 他下意识地抬头问老板。
老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容更深了:“好眼力!” 他转身,从柜台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深紫色丝绒小方盒,轻轻打开。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黑色的内衬上,映入何雨灯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