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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中国结(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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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声似乎被掐断了,空气凝滞如胶,每一次微弱的抽气声都异常刺耳。
七双眼睛齐刷刷钉在官酉身上,目光里翻涌着焦灼、惊愕,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难以置信。
仿佛他选中的不是一把寻常座椅,而是一条通向死亡的捷径。
“你……”
秦狩沙哑粗粝的声音率先打开沉寂,如同砂纸刮过墙面,带着难以压制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官酉手指的方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像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凶物。
“你确定没选错吗?”
官酉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这话问得……
他的选择,远远超出了这些学员的心理预期?
他微微偏头,眼角余光掠过一张张脸孔:惊恐,慌乱,不敢置信,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已在瑟瑟发抖。
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官酉收回目光,落在那把木椅上。
一张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木椅,在他们眼中,又会是什么光景?
官酉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挑起一抹弧度。
套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酷:“那我该选什么?”
“起码一把‘正常’点的椅子吧!”童话颤抖的声音几乎脱口而出。
“正常?”官酉终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扫过他的学员们,“这把椅子,在你们眼里很不‘正常’?”
童话立刻像受惊的兔子缩回人群深处,噤若寒蝉。
秦狩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色隐隐发青。
“至少在我这儿,它不是椅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一张深渊巨口。腐烂的肉壁淌着黄绿色的粘液……还粘粘着一股恶臭……熏得我喘不上气。”
他顿了一下,看向官酉的眼神极其复杂,“教授,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在一堆普通的椅子里,偏偏选中这张最骇人的。”
“扯犊子呢!”周昌南猛地瞪圆了眼,像被毒蜂蛰了般跳了起来,声音也陡然拔高八度,“老秦你他妈眼瘸了?!那玩意儿在我这儿明明就是一堆眼珠子!”
“囫囵个的,爬满血丝,还在那儿滴溜溜地转!邪门透了!”
他边吼边疯狂搓着胳膊,皮肤上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狩猛地扭头看周昌南,脸上写满震惊。
他太了解这莽汉,一根筋通到底的主儿,撒谎?那是不可能的。
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两人看见的会如此的天差地别?
夏铭垂下头,眉头紧锁。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同一把椅子,秦狩见巨口,周昌南见眼珠,而她……只看到一副冰冷森然的半身枯骨。
三个人,三种景象……绝非吉兆。
看来必须尽快弄清这把椅子的真相了。
她抬眼看向官酉,见他面对众人,饶有兴致地旁观着秦、周的争执,丝毫没有开口干预的意思,心头骤然一紧。
老师……这是不管了?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作壁上观?
念头才刚一出,就迅速被夏铭自己否决了。
她一个人当然可以作视不理,但她身边还有刘楚恬,她不可能放任刘楚恬遇险。
夏铭深吸一口气,正想要开口组织众人交换信息,衣袖忽地传来一阵微弱却固执的拉力。
低头一看,是刘楚恬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
她怯生生地躲在夏铭身后,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尖绷得发白。
更让夏铭意外的是,童话和魏莱不知何时也紧挨着刘楚恬,凑在了一起。
一丝异样感瞬间掠过夏铭心头。
刘楚恬向来慢热内向,入这鬼地方后几乎只与自己交流,此刻怎会突然与童话、魏莱如此亲近?
她压下疑虑,维持着惯常的冷静,声音刻意放柔:“怎么了,小恬?”
刘楚恬飞快地瞥了一眼争执的两人,又迅速缩回夏铭身侧,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夏姐姐……我们三个看到的……跟他们都不一样……”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我看到一大团……黏糊糊、血淋淋的内脏……还在……还在蠕动……”
“魏莱说她看见的是黄腻腻的脂肪……童话说……那是个黑漆漆的洞……一点光都没有……深不见底……要把人吸进去……”
刘楚恬越说越激动,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恐怖的画面扼住喉咙窒息。
“别怕,看着我。”夏铭立刻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吸气。屏住。吐。跟着我的节奏来。”
她一边说一边清晰地示范着呼吸,刘楚恬看着夏铭的眼睛,一遍一遍的努力模仿着,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发颤。
她攥着衣角的手丝毫未松,眼底的恐惧如同烙印:“是……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夏铭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秦狩、周昌南,最终定格在官酉上,语气斩钉截铁。
“我看到的也和你们不同。”
“我看到的,是一副白骨。一副……像被活活剔净了皮肉的半身枯骨。”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砸进每个人鼓膜。
霎时间,所有学员裸露的皮肤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挂满了不敢置信。
“操!”周昌南狠狠打了个寒噤。
他火速拍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烦躁地挠着他那板寸头,百思不得其解:“这他娘的到底搞什么鬼?一张破椅子还能七十二变不成?”
“老秦见烂嘴,老子见眼珠,你们仨丫头片子见心肝脾肺肾加黑洞,夏姐又见骨头架子?”
“明明一溜儿普通椅子,教授你怎么就非得挑最邪门的那个!”
他眼珠子乱转,猛地落在了一直没出声儿的刘立涛身上:“哎刘立涛!别装死!你看见啥了?”
一直阴沉着脸沉默的刘立涛,闻言抬起头,从牙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结缔组织。遍布的筋膜和血管网。”
官酉略显诧异地看向刘立涛,眼底掠过一丝探究的兴味。
他的学员里竟藏着个对人体构造如此精熟的主儿?
屠夫?
还是外科大夫?
要是章知白在这儿,只怕要相见恨晚了吧?
想起章知白,他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与怀念。
那小子到底去了哪儿?
还有那个章著金,他和他之间,究竟存在什么联系?
“教授。”夏铭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前所未有过的直接质问,“您,到底看见了什么?”
官酉回过神,迎上七双聚焦的目光,微微一怔,陷入沉思。
七个人,七双眼,聚焦同一处,却映射出七种截然不同、但都令人作呕的恐怖形态?
是椅子本身的诡异?
还是因为是他的选择,它才变得“特别”?
他正思忖着,身侧空气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扰动。
官酉侧目,章著金已无声无息地贴到近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都能嗅到对方身上那股与周遭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教授啊~”
章著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轻佻慵懒,尾音黏腻地拖长,语气暧昧得令人心头不适。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是在官酉点中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继而缓缓移回官酉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毫不掩饰其中的戏谑。
“瞧瞧您这手点的……啧啧,多冒昧的‘位置’啊……”
“‘冒昧’?”
这个词在此刻语境下,刻意得别有深意了。
官酉眯了眯眼,手精准地探向肋下挎着的“教师大礼包”,视线却落在章著金脸上:“你呢?章著金,他们都看见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你看见了什么?”
章著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表情小小的不开心了一秒便恢复了正常。
他耸了耸肩,双手插回西装裤袋内,两脚交叉站立,姿态闲适得与周遭紧绷如弦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在众人眼中“异彩纷呈”的位置,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无辜:“椅子啊。一把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原木椅子罢了。能有什么特别?”
他眼波流转,轻飘飘掠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庞,故作惋惜的叹气摇头:“毕竟,我这人呐……心思纯粹,比不得在座诸位……个个‘底蕴深厚’……”
“底蕴深厚”四字落下的瞬间,仿佛有实质的寒冰在空气中爆裂。
所有人脸色骤变,看向章著金的眼神瞬间从惊疑化作被戳破隐秘的惊怒与尖锐敌意!
“章著金!”周昌南的怒火瞬间被彻底点燃,他一步踏前,铁拳捏得咯嘣作响,眼中凶光四射,“操你大爷的!老子忍你这副阴阳怪气的调调很久了!你他妈到底想放什么屁?!”
“字面意思啊。”章著金摊开双手,脸上笑容依旧灿烂,眼神却幽深冰冷,毫无笑意,“谁知道你们眼前那堆心肝肺腑窟窿眼的……是不是……正巧映着你们自个儿干过的那些,‘好事’呢?”
官酉的瞳孔骤然收缩。
椅子景象……映射各人……做过的“事”?
那些器官、枯骨、深渊……是各人的……“罪孽”?
他摸到礼包的手恰好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方角——眼镜盒。
冰凉的提示音立刻在他脑海响起:
【教师墨镜(绿色三星):一款拥有其他功能的变色眼镜。黑色可以还原学员眼中的世界。无色则可以看破虚妄。】
【备注:本道具为被动道具,没有使用限制,遗失不补哦!】
就是它!
官酉面无表情地从礼包中取出眼镜盒,拿出墨镜,指尖拂过冰凉的镜架,平稳地戴在了脸上。
镜片遮住视线的刹那,视线中的景象骤然变了模样。
在一整排看似普通的木椅中央,他指过的那把椅子上,七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如同层层叠叠的油彩般,诡异而粘稠地糅合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光晕。
官酉恍然大悟。
看来,不是椅子有问题,而是因为他指过了,所以出现了问题。
橘猫冰冷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试胆大会-座位选择结束!”
话音甫落,环绕半圈陈列的九把椅子,猛地齐刷刷一震!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几秒。
紧接着,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声响起,众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写满了极度的震惊、不甘与被玩弄的羞愤。
秦狩腮帮咬得生硬,周昌南眼珠子瞪得几乎脱框,夏铭眼中光芒复杂闪烁,刘楚恬几人更是面如金纸——
他们视野中,另外八把木椅像泡沫般消失了,原地留下的,赫然是他们刚才提到过的所有恐怖椅型。
而他们曾指认的“自己所见的椅子”,此刻却安安分分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普通木椅。
“玩儿我们呢!”周昌南从牙缝里挤出绝望的咒骂,“这破游戏,信不信老子在这儿直接掀桌子自爆啊!”
刘立涛一声冷哼,针锋相对:“你倒是说到做到啊。”
“刘立涛,你小子今天活腻歪了是吧!”周昌南猛地扭头,发狠瞪去。
官酉对这个结果早已心如明镜,但他对章著金所见的好奇却愈发浓烈。
他为何与自己所见一致?
难道这位助教,也拥有某种看破虚妄的权限?
“‘教授’及‘学员’——!”橘子猫冰冷无情的声音再度响起,“请立即落座!”
无形的庞大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下来。
纵有万般不甘,众人也只能像被牵了线的木偶,动作僵硬迟缓,带着沉重的滞涩感,走向那些曾亲口描绘出的、此刻已具象化的恐怖座椅。
脚步声拖沓,踩在死寂的地面上,如丧考妣。
场中瞬间空荡,众人皆已落在。
唯有两把椅子,孤零零地遗留在原地。
一把,是那把在官酉和章著金眼中依旧平平无奇、却被其他人视为恐惧源头的原木椅。
另一把,则是那张从未被任何人提及、宛如隐形般的肉色真皮座椅。
空气再度绷紧,如被拉到极限的弓弦。
所有已经坐下的学员的目光都聚焦在仅剩的两人和那两把椅子上。
一种强烈的疑惑如同无声的浪潮在死寂中涌动。
这两个做出同样选择的人,面对这唯一一张无人认领、也从未被窥见的座椅,究竟……谁会坐上去?
或者说,谁将被推上去?
答案有时来得比预想更猝不及防。
章著金动了。
他双手依旧插在裤袋里,顶着全场灼人的目光,嘴角噙着那抹似有若无、意味不明的浅笑,迈开长腿,步伐是从未见过的从容不迫。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了那张孤零零的肉色真皮沙发。
神态之坦然,仿佛他走向的不是一个诡异的未知,而是他早已了然于心、理应归属的席位。
他姿态优雅地微微倾身,右手抚上了那冰冷光洁的真皮扶手,目光满是沉湎。
官酉的眼神闪了闪,心底升腾起一丝诡异。
章著金在通过这把椅子看什么?
忽然,官酉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只见章著金的小指极其自然地轻轻够了一下他自己的西装下摆。
这个动作!
是章知白才会有的!
是那个五年来,每当在手术前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者陷入深度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用左手小指去勾衣角的动作!
他曾无数次在“脑内”旁观,甚至调侃过章知白这个缓解压力的小习惯!
保护章知白!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官酉所有理性的屏障。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动了。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一步抢到章著金身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探出,扣住了章著金细瘦的手腕!
章著金整个落座的动作瞬间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他愣了一下,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手腕上——那只属于官酉的手,五指紧扣,力道坚决。
他缓缓抬起头,不再有丝毫慵懒调笑,目光笔直地刺入官酉近在咫尺的、深沉如同寒潭的眼眸深处。
脸上一直挂着的玩世不恭如同面具般彻底碎裂、剥落,只余下一片审视。
薄唇轻启,轻吐出两个字:“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