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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代文里的斯文败类知青(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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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头毒辣,周晏站在农舍院门口,第三次看向日头的影子。
灶台上那碗特意多卧了个鸡蛋的面条早已坨成一团,凝出一层油膜。
他烦躁地踹开脚边的石子,想起秦臻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
最终,他抄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往西坡麦田走去。
田埂尽头,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日头升到正顶,晒得人头皮发烫。
秦臻扶着锄头直起腰,抹了把额上的汗,喉结因干渴而上下滚动。
“顾大哥,喝口水吧。”
林小河不知何时来到田边,跛着脚,手里捧着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军用水壶。
他仰头看着秦臻,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秦臻确实渴极了,接过水壶,仰头便灌了几口。
清凉甘甜的井水沁入心脾,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笑着将水壶递回去:“谢谢,这水很甜。”
“我、我放了点甘草根……”林小河接过水壶,声音细若蚊蚋,“解暑的……”
“有心了。”秦臻语气温和,见他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便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拨开黏在额角的一缕黑发,“你也别太累,注意休息。”
这略显亲昵的举动让林小河浑身一僵,随即那张清秀的脸庞更红了,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秦臻目光越过他头顶,落在他明显使不上劲的右腿上,问道:“你的腿......是天生的?”
林小河身子一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摇了摇头,“不是的,五岁那年......从拖拉机上摔下来。”他声音越来越低,“村里的卫生所误诊了,就......就这样了。”
“现在还疼吗?”
“阴雨天会疼。”林小河勉强笑了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小河,”秦臻声音温和,“你有没有想过,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看?”
林小河动作一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麦秆:“没用的,都这么多年了,再说我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不要急着拒绝,省城的医疗条件比村里的卫生所好很多,”秦臻语气认真,“我听说有医生专治你这种旧伤。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他顿了顿,“总要为自己将来打算。腿好了,以后说亲也容易些,你爹娘肯定盼着看你成家立业,抱上孙子。”
林小河身体微微发抖,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这样的……哪敢想那些……”
“小河,你看。”秦臻指向天边绚丽的晚霞,“人的一生,就像这天色,再深的阴霾也总会放晴。你的腿伤也是如此,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不能气馁。”
林小河低头搓着衣角,犹豫道:“可是,都这么多年了......”
“还记得周晏昨天修好的那台打谷机吗?”秦臻温声说,“连生锈的零件都能重新转动,你的腿为什么不能好起来?省城的医生总有办法。”
他拾起一株被压弯的麦穗,轻轻托起:“你看,只要根还扎在土里,就总有挺直腰杆的一天。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林小河望着在秦臻掌心微微颤动的麦穗,眼眶渐渐湿润。
林小河重重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灼人的光,赞同道:“你说得对。”
这几个字字掷地有声,惊起了麦垛上的麻雀。
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把积压多年的委屈和绝望都随着这句话倾吐出来。
“哐当!”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周晏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脚边是被他踢翻的空水桶,正骨碌碌滚下田埂。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狠狠剜过秦臻和林小河并肩而立的身影。
周晏站在二人面前的草垛旁,双臂抱胸,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化不开他语气里的寒意。
“说完了没有?”他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话有这么多吗?需不需要给你们搬两个凳子坐着再说上一下午?”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林小河瞬间煞白的脸,最后落在秦臻身上,带着说不清的讥诮:“顾老师这教书育人的瘾头可真不小,从诗词歌赋讲到人生理想,现在连人家往后几十年的日子都给安排妥当了?”
林小河像是被这话刺穿了心脏,踉跄着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低下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周晏!”秦臻厉声喝道,眉头紧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晏猛地转身,眼底烧着暗火,声音又冷又硬:“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错了?”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直直刺向秦臻,“从日头没爬到头顶说到现在,你有脸说不是?”
他手指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林小河,话却仍是冲着秦臻:“他腿瘸是事实,你在这充什么菩萨?真当省城医院是你家开的,想去就去,由得了你说能治好就治好?”这话说得又狠又毒,林小河的身子晃了晃,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周晏看着秦臻蹙起的眉头,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他一把攥住秦臻的衣领,眼眶变得通红:“你这种人……”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不要给了别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林小河被他这话刺得浑身一颤,跛脚不受控制地后退,差点摔进田沟里。
他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一深一浅地踉跄跑开,背影仓惶又绝望。
周晏猛地松开手,指向远处踉跄离开的林小河的背影:“看见了吗?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他爹当年也说能治好他的腿,结果呢?还不是没用,让他等了一年又一年还是没有结果。”
周晏转身死死盯住秦臻,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楚:“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不要把话说出口!你轻飘飘一句'总会有办法',他可能会记一辈子!到时候你拿什么来还?”
秦臻的目光骤然坚定,他迎上周晏通红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说,我能治好他。”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此刻亮得灼人:“答应的事情我一定做到,就不劳你费心了。”
周晏像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他死死盯着秦臻,喉结剧烈滚动。
突然,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好得很。”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进身旁草垛,麦秸簌簌落下,“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别到时候下不来台,哭着求我。”
秦臻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像誓言般砸进暮色里:“永远不会。”
这四个字让周晏的脊背猛地僵直。
他缓缓转过身,暮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周晏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低头看着地上流淌的水渍,声音闷闷的:“回家吃饭。”
这三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带着认命般的妥协。
他踢开挡路的石子,转身往农场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拖沓。
走出几步,他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补了句:“我下厨,爱吃不吃。”
暮色渐浓,农场的院子里只剩下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周晏蹲在灶前,利落地引燃枯草,塞进劈好的柴禾。
火光跳跃着照亮他紧绷的侧脸,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泥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秦臻默默走到井台边,打了一桶清水。
他修长的手指浸入凉水,仔细地清洗着筐里的青菜。
水声淅沥,衬得院子愈发安静,只有周晏剁姜丝时,案板发出的“笃笃”声偶尔响起。
“青菜洗三遍。”周晏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依旧背对着他,“上次有沙。”
秦臻动作顿了顿,将青菜又仔细冲洗了一遍。
当他端着洗好的菜走到灶边时,周晏正往滚开的锅里下面条,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放着。”周晏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秦臻却没有离开,而是拿起一旁的盐罐,往煮面的水里撒了适量盐,这是他观察多次后记下的分量。
周晏搅动面条的手指微微一顿。
两人各忙各的,始终没有对视。
煮好的面条静静地躺在粗陶碗里,袅袅热气在暮色中盘旋上升。
手擀的面条粗细均匀,在清亮的面汤中微微卷曲,像初春柳枝般柔韧。
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面顶,边缘煎得焦脆,蛋黄却是溏心的,随着碗的晃动微微颤抖。
几片翠绿的青菜依偎在蛋旁,嫩得能掐出水来。
最难得的是面汤上浮着的几点油星,这是周晏珍藏的猪油,面条此刻正泛着诱人的光泽。
细碎的葱花撒在面上,香气混着麦香直往鼻子里钻。
面条底下还藏着惊喜,两三片薄薄的腊肉,咸香恰到好处,是村里过年时才舍得吃的珍品。
这碗面就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比往常任何一顿饭菜都要丰盛。
秦臻执筷的姿势很讲究,食指轻托筷身,拇指微压,挑起三五根面条时手腕轻旋,汤汁便妥帖地落回碗中。
他低头吹凉热气的样子,像天鹅曲颈啄食,连咀嚼都不发出声响。
对面的周晏正把脸埋进碗里,呼噜噜地吸着面条,额发都快扫到汤水。
他粗糙的手指攥着筷子像握锄头,腮帮被食物塞得鼓起,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
月光照见秦臻唇边始终洁净如初,而周晏的衣领早已溅上油点。
当秦臻用筷子轻轻分开荷包蛋时,周晏已经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袖口重重抹过嘴角。
周晏“哐当”撂下碗筷,碗底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我吃好了,先去洗澡。”
秦臻轻轻放下筷子,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一块崭新的茉莉香皂划过半空,“啪”地落在秦臻手边的石桌上。
“这皂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很像。”
秦臻的指尖刚触到皂体,闻言轻轻一顿。
茉莉的清香在夜色里愈发分明,确实像极了他的体香,不过,周晏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臻的声音比夜风还轻,他低声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井台边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
周晏背对着他,毛巾还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
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空气中隐约的尴尬,此刻仿佛都化作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茉莉香。
那抹清香柔柔地萦绕着,缠绕着周晏发梢滴落的水珠,轻抚过秦臻微颤的指尖。
晚风忽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悄然弥散的开端。
石桌上,两只面碗还残留着余温,并排立着的倒影里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