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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归途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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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归来之后,喻时川昏睡了三天三夜。
他的身体基本无恙,但精神图景处于强连接过载后的自我重构状态,仿佛系统正在拼命剥离那些**“不属于这一条时间线的记忆碎片”。**
他在梦中挣扎。
低声呢喃、汗湿额角,手指反复在空气中抓取什么,像是不断在失去又不断试图抓住。
齐临守在床边,握着他发烫的手腕,只听见他喃喃:
“你别走……齐临,别再走了……”
“你是……哪个我留下的你?”
“你刚才是笑了吗……你现在几岁?”
齐临低下头,轻轻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在。”他贴近他的额头,“我就在这儿,喻时川。你回来的是这里,是现在,是我。”
第四天,喻时川醒了。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窗外白桦树在阳光下晃动——熟悉到几乎梦幻。
但他没动。
他只望着站在窗前调试设备的齐临,目光没有焦点,眼神里带着一种过分安静的迟疑。
齐临注意到他醒了,转身走来,坐在床边。
“你回来了。”
喻时川点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现在几岁?”
齐临怔了下:“三十一。”
“不是三十二……也不是四十五?”
“不。”齐临握住他手,“是你自己的时间线。我就在这。”
喻时川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闭上眼:“我这次……好像带回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精神图景中,白桦林恢复得很慢。
湖心纸船在风中晃动,光线像碎片拼接。
有一次他在图景中独自静坐,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时却——
看见齐临穿着少校制服,脸上是他记忆中二十八岁的模样,眼神凛冽带伤,靠近他说了一句:
“你不能再回到过去。”
然后又消失了。
换一个夜晚,他在梦中走到湖边长椅,那里坐着的是个满头白发的齐临,手里握着没有跳动的怀表,一言不发。
再后来,有一个陌生而模糊的齐临,伸手想触碰他,却被精神壁垒弹开。
“你不是我现在的他。”他轻声说,连自己都听见了语气中的痛。
“你看见其他我了?”齐临在一次共感时问他。
喻时川没有否认。
“我分不清了。”他低着头,嗓音发干,“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已经死了。可他们都试图告诉我:‘你得回去,回到你的那一个。’”
“他们说……你一直在等我。”
齐临沉默了很久,轻轻搂住他。
“他们说得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喻时川的精神图景都残留着“多重齐临”的微弱气息——
湖边会多一件外套、窗台上会出现某人留下的书签、咖啡杯里偶尔混进了不属于现在的偏好。
他不再惊慌。他知道那些都是过去版本的自己留下的“羁绊回声”。
但他只允许一个人靠近湖心的那张长椅。
那是齐临——现在的齐临。
那个在第十七天等他回来的齐临。
有一晚,齐临在链接前轻轻问他:
“你还会梦到别的我吗?”
喻时川靠着他,声音沉静:
“有时候。”
“他们都很好,很像你。但我总能分清。”
“怎么分清?”齐临问。
“他们都在对我说:‘回去吧’。”
“你只有一个锚。”他低声说。
“而现在,我正坐在锚的怀里。”
这一段时差恢复期持续了二十一天。
那是白桦林风声最静的二十一天。
每次链接,齐临都会先走入图景,等在湖心那棵折光树下。他不主动靠近、不打破节奏,只静静等着喻时川靠近。
有时候他会等一整晚,只见纸船飘过,湖水无声,而喻时川始终没有出现。
他就把那盏灯拧亮,再轻声道一句:“我在这。”
第二天喻时川就会出现在走廊尽头,戴着听诊器,拎着精神频率调控仪,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可只有齐临知道,那天晚上他在精神图景外等了四个小时,手心捏得通红。
第二十一天晚上,怀表在齐临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
不是跳跃,不是回归,而是一种归位的信号。
白桦林的图景灯自动点亮。
他们一起走进链接区,完成一个从未正式进行过的操作:
锚点重构·双向同步。
这是比绑定更深一层的精神连接,意味着在任何时间线下,两人的核心频率将被永久锁定为“首选彼此”。
步骤总共三段:
共同构建可稳定的情感图景;
剥离所有非当前锚点的残影;
双向确认“此刻我与你同在”。
他们手掌相贴,精神力缓缓交汇。
白桦林逐渐清晰,湖水泛起微光,折光树在湖心盛开,银色花瓣一片片掉落,融进水面。
齐临牵着他走过林间长道。
“这一段,我们一起清理。”他说,手指一挥,将那些在枝头飘忽不定的“影像泡”一一点碎。
其中一个泡影里,是穿着三十年代军装的齐临,神情坚毅却遥远。
喻时川停了一下,想伸手去碰,又收了回来。
“他不是你。”
“但他,也曾替我等过。”
“现在轮到我等你。”齐临望着他。
喻时川轻声:“我不想让你再等了。”
第二阶段开始。
剥离残影,是一次微微痛感的过程。每一个“不属于主线的你”都会造成锚点偏移。
齐临闭眼,稳定精神力频率,主动发出“当下”信号——
【我在此时】
【我在你眼前】
喻时川睁着眼,静静看他。
那些藏在林下水面、记忆角落的“旧齐临”逐渐浮现:有人是二十岁,有人满头白发,有人只存在于他迷失时的幻想里。
他一一告别,没有逃避。
“谢谢你们陪我走到现在。”
“但我的归处,是他。”
第三阶段。
双向确认。
他们再次站在湖心的折光树下,彼此靠近。
齐临问:“你现在在哪?”
喻时川低头,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在你这里。”
“就只在你这里。”
他们一同从精神图景里缓步走出,链接室的光尚未散尽,数据还在刷新。
齐临将那枚怀表重新放回他的掌心,低声说:
“这次记住我了么?”
喻时川点头,语气微哑但清晰:
“这次,不会忘了。”
他顿了顿,又道:
“从今往后,就算跳进任何一条错乱的时间线,我也只认你。”
“哪怕世界不记得我,我也记得你。”
当天夜里,齐临悄悄在白桦林图景深处,埋下了一只精神容器。
里面封着那些残影齐临的频率碎片,像封存过去所有未完成的可能。
他种下一棵极小的红叶树。
不标注编号,也不设置坐标。
只在根部刻下一句话:
“致每一个曾照亮喻时川的我。”
他回身离开,枝头的叶片微微响起,像在替过去说再见。
他们并肩坐在湖边长椅上,杯中牛奶咖啡微微升温,风吹起白桦树的叶影斑驳。
“喻向导。”齐临忽然道,声音带着一点旧日的调笑语气。
“嗯?”
“你的‘时差’是不是终于对齐了?”
喻时川转头看着他,眼中带笑:
“嗯,对齐了。”
“时川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