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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结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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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衍浪迹多年，底线是不吃回头草。
他会认真地让每一任开心，专注于每一次恋爱，从不三心二意，始终热情当下，但也从不回头。因为他足够理性，也很清楚分开一定是有原因的，没必要重蹈覆辙。一旦分手，他会像不曾爱过那般，没有一丝难过。所以有人说他凉薄，说他心如木石，也有人骂他渣男。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
…是啊，总有例外。
程衍的指尖在键帽上犹豫地敲下了最后一个标点，然后心一横，眼一闭，点击发送。
04:35 心悦君兮：大大，恋个爱不？
他凝视着那条已经发送的评论，把它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反反复复用目光扫描了好几回，直到确定每个字都恰如其分。
心悦君兮是他的小号，这是君衡新书《他还爱你》的评论区。
程衍的这条评论看上去和评论区里其他粉丝的玩笑表白并没有任何区别，欢脱且俏皮，很刻意而又不经意地表现着“我在开玩笑”。
这条评论就像蜷着尾巴的狡诈火红色狐狸，躲在一片玫瑰花海里。
只有程衍自己知道，君衡这本书的原型就是他。
准确来说，这本书的原型就是他和沈君衡之间的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其实，从前的事情程衍记得住的并不多，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热情过。至于具体的相处细节，沈君衡每次有意无意谈笑间和他提起时，他都感到有几分惊讶。
他说不好是自己忘得太干净还是对方记得太清晰。
程衍的精神状态一直像是在跳着舞的锋利钢丝上来回踱步，一会儿就被荡到悬空漂浮，高昂且无处落定，一会儿则失足跌入乌漆嘛黑的万丈深渊，上下前后左右都望不见边，呼喊声连自己都听不见。
他忘掉的事情可太多了，除了与音乐相关的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忘。有时候还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生日。
不过沈君衡记得很清楚，他记得过去，甚至记得程衍的生日。曾经每每以“好兄弟好同学来喝一杯叙叙旧”邀请程衍时，他提起过去，都说得很尽兴。
程衍常想，沈君衡不愧是大作家，他描摹每一件事时都有一种让人身临其境的魅力。
沈君衡从来不喜欢用繁复的语言去矫饰任何一件事，这和他的行事作风一样，朴实无华，却又明快晓畅。这和程衍恰恰相反。程衍不论是做人还是写歌，总有种极繁主义的虚伪，对别人虚伪，对自己也虚伪。
比方说，他从来都认为粉丝所想象的那个“云烟‘仙君’”实在跟他本人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写些看淡世俗又带着点X冷淡风味的古风歌曲，又恰好应网配圈朋友之邀客串过一部大热广播剧，出演了一个全剧只说过三句话的白月光仙君，粉丝总喜欢称呼他为“仙君”。天知道他答应客串的核心原因就是这个角色只有三句台词而且语气冷淡……不然他可不敢保证以自己的三脚猫配音功底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算好的，还有一些比较跳脱的粉丝，可能是出于想要把喜欢的歌手当老婆的心理，竟然称呼他为“仙女”。闹到最后，凡是有他参与的歌，他的唱段出现时弹幕里总是密密麻麻排满一大串“仙女”。
程衍对此很不理解，按网配圈的划分标准，他应该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攻音，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清冷攻音。不过他不太在乎，毕竟若是按现实中的他来看，“仙君”这个称呼其实并不比“仙女”适合多少。
他自出生以来，和这个“仙”字就差认识了。
程衍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嗒嗒的响声就像时钟跳动的刻度，不过跳动得比秒针急躁，空缺得比时针漫长。
他知道沈君衡会回复每一条评论，这是沈君衡的一大特色，哪怕回复语句再简洁，甚至只是回复一个表情，他都不会忽视任何一条粉丝评论。
但程衍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看到沈君衡的回复。
如果是敷衍的客套回复，他会失落；如果是热情的营业回复，他会别扭。
真久。凌晨了，他应该睡了吧？
程衍漫无目的地发呆。
就在他准备关闭电脑洗洗睡的时候，他的心和屏幕前的消息提示标签同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君衡：不能，有喜欢的人了。
程衍一下又好像被拧动了发条的木偶，原本发散的意识一下收拢，他啪嗒啪嗒地敲击键盘，问出了自己一直很想问的心里话。
心悦君兮：哇，是初恋吗？大大写的故事很感人，竹马竹马什么的，能一起走到最后太难得了。现在的感情都很轻浮，像大大这样的人好少见。
沈君衡的这本书写的是同性恋情。他从前写的都是无cp玄幻小说，不过老粉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所以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这本书反而为他吸引来了不少新粉丝。
君衡：是前任。
程衍的心好像一下飘进云端又一下摔落谷底，前一下像是在为后一下做铺垫，好让他摔得更狼狈些。
沈君衡后来谈过恋爱，他是知道的。因为沈君衡特意和他说了。
那时两人已经很久没再见面，好像已经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结果突然有一天，沈君衡的聊天框又“复活”了，极力装作不经意地蹦出了四个字，“我恋爱了”。
程衍有些莫名，距离上次聊天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程衍不明白他恋爱为什么要特意通知自己。不过还是像平时虚伪地敷衍其他人一样温和但又尖锐地回复了一句：“恭喜呀。”
温和的是字，尖锐的是温和的态度。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聊天框最上方“正在输入中…”了许久，又恢复空白，接着又重新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反反复复来回几次，最后一个长篇大论的小作文气泡腾空出世，把所有聊天气泡挤出了屏幕。
程衍定睛看了许久，那篇小作文大致意思是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以及他们有多幸福。
程衍字斟句酌地礼仪性夸赞了一下对方描述里的那个好男友，然后在试图总结对方性格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事实——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程衍将往事抛之脑后，有些沮丧地想，是啊，自己怎么就下意识认定了书中写的“初恋”就一定是现实的初恋呢？
他并不知道沈君衡与别人之间发生的故事，没准这本书的故事像他和沈君衡，但更像那位和沈君衡呢？
在程衍后来回忆起的零碎片段里，他们的相遇像是一场命运的恶作剧。
出于家庭的原因，程衍转入了沈君衡所在的那所小学。程衍幼时特别跳脱，是在屋里闹腾能吵得屋顶都掀起来的类型。或许是生性凉薄，他在离开前一所学校时并没有半分留恋和难过，而是相当迅速地融入了新的环境，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迅速融入环境本身是好事，跳脱过头却是坏事，更不用说程衍还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在意任何规矩。
于是别人早读他聊天，别人上课他聊天，别人考试…他还试图找人聊天！
孩童心性本就喜好玩耍，程衍那时话多还嘴贫，周边同学禁不住“恶魔”的喃喃诱惑，加入了在线畅聊大军。说他是坏学生吧，回回满分，一次没落下；说他是好学生吧，他有着能让周围所有人不讲纪律的范围性杀伤力。老师批评也不是，不批评也不是，气得没招，只好一直调换程衍的座位。
不换还好，换一次“污染”一圈人。
最后，出于无奈，老师只好将程衍调换到了好学生沈君衡身边，想借得意门生镇住作乱妖孽的气焰。
程衍有时会想，要是老师提前知道妖孽后来把小道长给勾走了，还去做了传统思想所不能接受的同性恋，会不会悔不当初。他在回顾过往时，常会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但一反观如今，又会想，起码比现在好得多。
不过这都是后话。
程衍抿着嘴，皱眉片刻，又打字问：大大的前任是什么样的人呀～
君衡：是个傻子。
啊…？
程衍禁不住愣了一下，是个傻子这样的形容很明显套在谁身上都可以。
他有些焦躁，盯着那几个字想了又想。
其实，后来再次相遇后，程衍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对于“这个人依然爱着自己”是胸有成竹的。
那时，他恰好和一位情人分手，情人特别感性，非要拉着他唱一晚上K做告别。他喝了点小酒，情人则喝得烂醉，哭得稀里哗啦，一口一个我其实舍不得你。
哪有什么舍不得的。程衍一边不着痕迹地防止他吐在自己身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所有说舍不得他的人无一例外都离他而去了或者曾离他而去，包括沈君衡，所以他对这样的倾诉衷肠并不感冒。
无非…就是在一个选择和另一个选择里，选择了更重要的，留下不那么重要的，而他恰巧又不能和成年人世界里的前途相比。人总得为自己选择负责吧，这样的哭诉未免像是对命运撒娇，太过贪得无厌。
哇地吐了一地以后，情人被私人司机接了回去。
程衍默默地看完了全程，然后狠狠灌完了剩下的所有酒。
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万恶的资本主义。
还有，这家商K的酒只供寄不供退，寄是记在那情人，哦不，前任名下的。
他的酒量很好，但喝得太急又掺了不同的酒，不免有些许晕乎，走路摇摇晃晃的。
他迷糊地晃到了门边，听着室内嘈杂的伴奏一阵一阵炸响，听着室外其他包厢鬼哭狼嚎与天籁之音交织的杂声，站在空调开得过低以至于有些冰冷的室内和闷热得空气仿佛不流通的室外的交界处，闻着香氛那雅致得有些许世俗的气息，视线落在霓虹氛围灯交织的光线躁动的室内和金碧辉煌的典雅的走廊之间，最后停顿在了清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他突然有些晕眩，有些想吐，不是因为喝醉，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冷清。
正当他倚在门框边揉着脑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嘴里说着他意想不到的话。
“咱们结婚吧。”
有人把他揽住，他被按进了一个温暖到甚至有些燥热的怀抱中，脑袋正好被手按在那人左肩上，他隐约嗅到酒气，但比起他自己身上，实在不多。
更多的是，某种清清淡淡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