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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是我的心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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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些破碎的荧光蓝色的人脸在黑暗中晃动,床角坐了两个手长脚长的荧光人影的时候,程衍承认自己今天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不会获得幸福,他逃不出去,他们不会放过他。
它们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威胁,耳畔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程衍早已对此轻车熟路,眼底压抑着戾气,恶狠狠地想要撕开它们。
很多人,这里有很多人在议论他。
他们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猍奛衐
他们听得见他的心声他们要控制他的大脑
他很透明,就好像一块玻璃,可以被整个世界穿过。
他其实还没逃出来,这一切都是幻觉,沈君衡也是程衍的幻觉,他们要接他回去那里了。
他们知道沈君衡,知道沈君衡对于程衍来说是重要的,他们在讨论怎么让沈君衡消失。
杀了他们。
程衍狠狠地撕咬那些“人”。
“啪”地一声,房间的灯亮了。黑暗被骤然驱散,那些人逃跑了。
沈君衡站在门框边揉着眼睛,怔怔地看着把台灯砸在地上,踩着碎玻璃,流了一地血,撕扯着空气的程衍。
他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冲了上去,不顾地上的玻璃渣子,从背后将程衍紧紧搂住。
程衍全身的颤抖渐渐弱了下来,双手垂落,浑身发软,倚在沈君衡怀里。
程衍大脑一片空白,眼神茫然,满脸泪水,任由沈君衡抱着他到床沿,拿来医疗箱为他清理伤口。
“对不起。”垂着头看着沈君衡的发旋,从头顶看到发梢,程衍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一直喃喃着,没停下。
沈君衡单膝跪在床边的地上,为他包扎好伤口,然后将手覆在程衍死死扣住床垫边缘的五指之上。
“阿衍,我怕黑,今晚陪我睡好不好?”沈君衡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不管靠窗那侧床边地面的一片狼藉了,从程衍的腿弯处将他抱起,放到靠门侧的床上,然后自己跨过程衍,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沈君衡。”
“我在。”
“沈君衡。”
“嗯,我在。”沈君衡拍着他的背,不厌其烦地回答。
灯没关,程衍看着沈君衡的表情,或许那是心疼的表情吧,他的脑子还不太清醒。
就好像他的眼泪是从沈君衡的泪腺流下了。
程衍已经哭不出来了,但沈君衡替他哭了,他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真恶心,倚仗着沈君衡不会对他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这也能算爱吗?
“你根本就不爱你妈,这只是依赖,你是任性的孩子。要是爱她,你就应该知道你对她来说是累赘,跟我们走才是对你好,也是对她好。”
有人在六岁的程衍耳畔说。
他还听见有人说:“你太卑鄙了,真的为他好你就该离开他,别给自己找借口,如果你真的决心不拖累他,为什么现在还在他身边?”
这一觉程衍睡得很沉很踏实,就好像在海上漂流的人终于靠了岸,虽然是从未来过的荒无人烟的孤岛,不知能否得救,但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耳边朦朦胧胧响起询问的声音:“要再睡一会儿吗,还是起床?还想再睡一会儿的话我打电话和指导老师请假。”
沈君衡蹲在床边,手指撩过程衍的发梢。
程衍转头将脸颊抵在面向他的这一侧枕头,正好压住了他的手。
程衍安安静静地用目光描摹他。从程衍这个角度看沈君衡,正好能看到他宽松睡衣领口露出来的半截锁骨阴影。沈君衡小心翼翼而关切地看着他,看上去有点像可怜兮兮的小狗。
程衍坐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沈君衡顺势往前倾身子,侧脸贴在程衍的膝盖上。
“蹲久了,腿有点麻。”沈君衡撒娇似地用脑袋在程衍膝盖上蹭了蹭,这才撑着床沿起身。
房间内已经打扫完了,屋外还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你不问吗?”程衍咬了一口烤面包,面包外皮被烤得酥酥脆脆的,内层则柔软又暖烘烘的,香气四溢,在嘴里融化出甜味来。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什么食物好吃了。
“你不想说。”沈君衡把草莓炼乳挤在一片面包上,又用另一片盖了上去,一边轻松随意地道,态度似乎很漫不经心,就像在聊今天的天气如何,今晚吃什么。
这让程衍安心了些。
“我害怕。”程衍这句话没头没尾,因为他害怕沈君衡知道他的经历、知道他的病,害怕沈君衡因为愧疚或是同情放不下他,害怕沈君衡被他拖累。
更害怕在已经放弃一切后,却依然不敢承认对这个人是否留恋的自己。
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指望了,难道要再绑架上沈君衡?
而且万一,有一天沈君衡累了,放手了……
他不想让沈君衡知道,又想让沈君衡知道。
那些声音说得对,他太卑鄙了,他太贪得无厌了,他如果真的想死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留在沈君衡身边,为什么不走,他都是装的吧,他这个出/生还想从沈君衡身上骗走什么,到底为什么?
沈君衡从初中起就在等着这根蜘蛛丝被风吹断,可是没有,非但没有,那个人还带他彻底走出了泥潭。
他的母亲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管他的。
尽管是未婚先孕,尽管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被拆散,母亲依然很爱他的父亲,也很爱他。
当然,这种爱更像是迫不得已的让渡,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母亲的眼神总让沈君衡感到不安,她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她痴迷的人,那绝不是看儿子的眼神,那是看恋人的眼神。
她致力于让沈君衡变得十全十美,然后用这个直系血脉唯一的儿子作为要胁来迫使沈君衡的祖父承认她和沈君衡父亲之间的关系。
祖父很传统,却只有他父亲这一个儿子,只有沈君衡这一个不被承认的孙子。他迟早会服软的。
沈君衡表现得很出色。
随着祖父的年迈,他渐渐默认了沈君衡的母亲在春节时带沈君衡上门吃饭。
如果一切就这样平稳地发展下去,或许他们这一家子会一直维持着这种畸形的联系。
但沈君衡的父亲喜欢上了其他人,在沈君衡上初中时结了婚,又有了一个孩子。
终于有一次,祖父在饭桌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对沈君衡说:“我一直是很放心你的,所以没怎么管。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庸庸碌碌地过了初中三年。”
沈君衡已经拼尽全力了,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祖父所说的庸庸碌碌指的是没能担任班干部、班长、学生会长这一类职位。
但沈君衡已经养成了沉默内向的性格,要他主动去竞选那些职位,更是不可能。
祖父又夸赞了那个孩子,三岁就已经能背诗了,天赋异禀,其他人也应声恭维。
母亲的手在桌下掐着沈君衡的大腿,越来越用力。
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培养沈君衡,从此就有多见不得沈君衡。
她把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和培养了一个使她被羞辱的孩子视为人生的污点和败笔,但人生毕竟不能重来,她和那人之间的感情可以当作从未发生、一笔勾销,沈君衡却不能原地消失不见。
她把沈君衡丢给了她的父母,眼不见为净。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把沈君衡拜托给自己的二女儿,也就是沈君衡的姨母照顾。
有着亲戚关系,姨父姨母不至于虐待沈君衡,也就是不冷不热,当家里没这个人,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给沈君衡一个可以住的地方。
但他们家毕竟没有多余的房间,可能他们也嫌沈君衡这个包袱碍眼,沈君衡基本是在车库打地铺住的。车库在地下停车场,有单独隔离出来的空间,其实和一个小房间也差不多大,停车以后还有一点位置铺地铺。但车库卷帘门常年不拉上,和整个地下停车场连通,有时候很吓人。好在整个停车场外有保安亭,还算安全。
他们对沈君衡的母亲意见比较大,认为沈君衡的母亲任性、不孝,也就不免在沈君衡被表弟欺负、嘲讽而对他们一家脸色不好时碎嘴几句“白眼狼”、“什么人下什么崽”。
从始至终,沈君衡唯一开心的事就是上学。
小学时,学校里有个人会绕着他喋喋不休,就好像引起他的注意是一件多么令那个人兴奋的事。
那个人对沈君衡的一切都很好奇,好奇沈君衡为什么总是那么一板一眼认真听课,不同他说笑,致力于用各种方式挑逗他“破功”。
那个人堂而皇之地跨过“三八线”,叫他不要一心只想着学习,给他分享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带着他拿着学生英语报纸做的纸盒子、缝衣线和铅笔做陷阱捉蝴蝶。
那个人就像耀眼的发光体,随便几句话就能逗得四周人全部聚过来,在他们俩的桌前说笑。
满嘴跑火车地谈天说地罢,其他人都看着他,他却看着沈君衡,说,小道长,你也笑一个呗,我看到你刚刚在偷笑了。
初中时,那个人把详细到幼儿园小孩都看得懂的全科课堂笔记拍到他的桌前,不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问他为什么成绩滑坡了,只说,终于到了哥有机会给你上辅导班的时候了。
那个人带着自己做的午餐放在住校但是不去食堂默默在教室里复习的他桌上,说,小朋友在长身体要好好吃饭,不然我身高要超过你了。
他也很喜欢听那个人胡扯,他们之间有一些别人都听不懂的梗,例如程衍说“嘎”的时候他就接“哦”,连起来是“嘎哦”,程衍说“哦”的时候他就接“噫”,连起来就是“oi”,很无聊很幼稚,能把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他俩就对视狂笑。
高中时,那个人骑车带他上下学,他好希望路再长些,那个人开得再慢些,最好这条路一走就能走一辈子。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希望一辈子读高三的高三生吧。
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分开了?
沈君衡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好像蜘蛛丝,在命运面前飘飘忽忽的,被风一吹就散了。如果是这样,那程衍对他来说就像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象征着地狱的出口和光明,但只要他一动贪念,就断了。
他一直在等这根蜘蛛丝断。
可是程衍抱住了他,和他幕天席地地忘情拥吻,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所有枷锁,跟随着程衍引导的每一个动作。
最后程衍说,跟我走吧。
他什么也没问,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无所畏惧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失无可失了,这世上他唯一可以失去的就是程衍。
沈君衡回忆着,想起了程衍的新歌,里面有句歌词很贴切。
“人说爱是海市蜃楼,我点点头,赴汤蹈火。”
程衍听着他五音不全地唱着自己的歌,原来还在患得患失,突然忍不住小了出声,然后对上他的眼神,两人莫名其妙地都笑了。
因为是速成班,今天的培训已经开始结合实际录制会用到的剧本了,两人到录音棚以后先自行练习了很久,老师到了以后直接拿着剧组那边改好的部分剧本开始指导纠错,结合着他们有缺陷的部分进行基本功针对练习。
程衍练过声乐,气息控制很强,情绪抓得也相对准,但咬字归韵有点受演唱风格的影响,得扳回来,加上曾经受过伤,声带游离缘受损,闭合不好,唱歌还可以避开高音真声通过演唱技巧代偿,以及选择较为舒缓的歌,配到情绪激动的台词就不好办了,遇到了不少困难。沈君衡则是一张白纸,从头学起,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本色出演,倒是接受得很顺畅。
下午的直播程衍请过假,但签约主播每个月有直播时长要求,晚上还是要正常开播的。下课沈君衡直接把他接回了自己家,没想到沈君衡的电脑上竟然已经装好了obs和直播助手,甚至连声卡、麦克风都买了,驱动安装和效果调试都已经完成了。
也对,歌会那天沈君衡作为嘉宾到场了,他这么出名,像这样的线上活动肯定不少,有准备也不奇怪。但……只是作为嘉宾参加问答活动需要用到这么高端的声卡吗,这声卡抵得上他直播间一百个粉丝氪“学徒”(初级会员)档位的“魔法契约”平台抽成以后他的收益,这还得不算连续包月优惠、社团抽成、未成年退款和手机品牌付费渠道抽成。他播了这么久才刚过百契约,程衍承认自己又一次被万恶的资本主义打击到了。
“哈喽哈喽,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回来得比较早我就先偷偷开播啦,看回放的观众你们好。”程衍试了试麦,确定没问题以后打开提前准备好的小剧场剧本文档,“马卡龙晚上好,今天来得好早。”
Maccarone:仙君晚上好~今天有歌回吗好想听歌。
“悄悄透露一个消息,我接了新的广播剧,最近在练习配音,想现场pia几段小剧场让大家看看最近练习的效果如何。”程衍趁人少边聊天边复习了一下文档上的小笔记。
【醒目留言】Maccarone:啊啊啊啊真的吗,狠狠期待了。那晚一点能不能pia一些玛丽苏文和霸道总裁小剧场,我想看(狗头保命)
马卡龙是一个“大魔导师”等级的粉丝团成员,也是程衍的房管之一,程衍的直播基本期期不落,连程衍出演龙套的那些广播剧也都看了一遍。
“你真的我哭死。”程衍哭笑不得,“破费捉弄我是吧。”
其他粉丝收到群提醒也渐渐都进入了直播间,现在看到醒目留言的内容一个个都激动起来。
随便两个字:老板大气!仙君你就满足我们这个小愿望吧。
点绛唇:M姐姐我的神级嘴替哈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行,挑战极限也是一种练习方式。”程衍敲余音绕梁的朋友小窗要来了剧本,突然想到沈君衡就坐在房间里,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玩手机,突然耳尖爆红。
“你也过来,”他回头朝着幸灾乐祸的某人说,“别闲着,多练习练习。”
QwQ:谁?仙君旁边有其他人嘛
圆滚滚是一只熊猫:有jq?
“合租室友。”程衍解释。
黎某某:真的吗我不信
羊村初代村长:室(nan)友
程衍在直播间里表示过自己的性向,老粉丝都知道,他平时偶尔会和同社团的朋友开玩笑麦麸,粉丝习惯了跟着调侃。
沈君衡拖来另一把椅子,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听他掩饰。
程衍点开文档,看着《霸总的致命诱惑:煎饼果子女孩别想逃》这个标题陷入了沉默。
背景音已经开始播放了,程衍见身旁的人挤了过来,声情并茂地念旁白:“A市最高的商业大厦楼顶,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霸道总裁踩着朱丽叶玫瑰铺就的红毯走下,发丝和衣摆在一百八十级狂风中巍然不动。”
弹幕笑疯了,“哈哈哈哈哈”刷满了整个屏幕。
番茄鸡蛋面:这对吗?
起司布偶猫:谁啊这么有职业操守,这都不笑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衍抢在他之前配了霸道总裁的台词,在看到霸道总裁“理查德·狂龙·司徒震天”名字的一瞬间差点咬到舌头。
“梦翠花!”他用无比深情的口吻道,“这栋八百八十八层大楼的每一片玻璃外墙都写着你的名字,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沈君衡夹出半调子诡异“女声”,操着一口不知哪儿的口音道:“大哥,恁把我煎饼果子刮飞了,这波得赔加两个鸡蛋的钱。”
然后又用有点沧桑的声线道:“少爷,您给夫人准备的爱心形煎蛋早餐送来了。”
程衍柔声道:“看到煎蛋的形状了吗,这就是你在我心里的形状。”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股票账户绑定了俺的并夕夕砍两刀,”沈君衡不屑道,“你根本不爱我,只是爱我的钱。”
程衍看了眼下一句台词,终于没绷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道:“我苦苦…寻找了…十八年,就,就是为了找到能闻出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仙花露水香味的女人!”
“云烟老师笑场了。”沈君衡知道程衍在笑什么,他险险压住了笑意,在麦克风边说。
他故作正经地读弹幕:“笑场的人是不是该有点惩罚?”
“什么惩罚,这个剧本不就已经是惩罚了吗?”程衍故作委屈,想让弹幕帮帮他,谁知粉丝很少见他示弱撒娇,这下更闹腾了。
看到我请叫我去学习:不行这个不算!营业声线念土味情话好不好
程衍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土味情话,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小哥哥是哪里人呀?原来是我的心上人。”
沈君衡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柔和了几分。这句话他很久以前在程衍面前说过。
当时他们走在去大学食堂的路上,有人搭讪程衍,一路跟着他们问了好几句话,当那人问到:“小哥哥是哪里人?”时,沈君衡吃醋抢答:“我心上人。”这事还被程衍笑话了好久。
于是程衍看见直播间突然跳出来一个霸占全屏的火箭动画。
系统:君衡赠送了为你心动x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