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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维拉斯托帝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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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着裙摆,白花花的小腿在黑夜的荒野中一前一后。奢华的高跟鞋沾满泥浆,低压的小草还在萦绕水汽。这是刚下完雨的模样。
可裙子太长,提久了便从手掌悄悄脱落,她就粗犷地把裙摆绕手掌转三圈,这样提得更高——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她不舍得令其沾染污秽。
亲爱的维拉斯托公主,故国的风已经不绝于耳,身后的残骸刻骨铭心,一切静得可怕,静得杳无生机。她彷徨地走着,脚腕已经深陷潮湿的泥土中,这能赎罪吗?可以用外物的肮脏掩盖她此时内心的罪恶吗?
如果不是那样做,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了?她想着,心中如大石般沉闷地心猛地跳动,疼得她顿时栽倒在地。
圆月之上的那斯瓦见证维拉斯托帝国的毁灭,见证着可怖的灵魂走向故乡的古礼河。
那是一条滋养着整个帝国的母亲河,也是一条为生灵铺路的“天河”。父王,母后,以及整个帝国的生灵,都在乘着古礼河去往他们的新世界。
直到身体的气若游丝渐渐消失,灵魂才堪堪从肉身中飘起,莹蓝色的魂身在黑夜中扎眼得像一条奋力绽放的蓝玫瑰。没等她伸手最后一次触摸自己已经死去的身体,便被古礼河的亡灵夹着两边臂膀抬走了。
古礼河的流水从来不会干涸,因为帝国无时无刻没有人不再死亡,也不是没有人不再重生。
河底还在沉着废墟残骸,前面的引路人灵活地躲避,像只本属于古礼河的游鱼,他持着一根别有鬃须,向上摆动的使节,挥舞着它意识后面的“小鱼”不要掉队,都好好跟上。
维拉斯托融进他们的队伍中,前后拥挤,推波助澜。她垂眸,偏头瞧着水底沙子中嵌着的白色金纹瓦片,昔日的古礼河的潮水将她吞没。
维拉斯托帝国的第一位公主,克莱伊特?维拉斯托,继承着父母的美貌与才干,天赋卓绝。曾在使节交流会上以一段优美的,身临其境的竖琴崭露头角,年仅12岁名扬四方。
母后教导,为人应低调,应谦虚,不可因此骄傲不满,有违公主之道;父王教导,为人应威严,应冷漠,不可因此而嬉皮笑脸,被别人抓了把柄,有违公主之道。
公主知道,都是为了自己好。帝国出了个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父王有意扶持,而母后也同样为公主的人际交往所困惑。
可这不是值得操心的,因为公主一直把持地很平衡。真正的不对,发生在一年后的化妆舞会。前夕,舞会邀请附近邻国的王亲贵族,公主主动担负起了书写邀请函的功劳。
明明是自己在写,母亲在一旁喋喋不休。
“这个不行,语气太傲慢了”
“这个也不行……太不礼貌了”
“不行!不行不行!”
“………”
诸如此类,公主只得顺着母亲的意思修改,捏着羽毛笔,一张张地重写,错误;重写,错误;又重写;还错误……
墨水已经干了,桌案旁堆了如山的两沓手稿,公主心累了,看向对面的王后:“母后……”
抬头时,王后脸上的阳光已经从最开始的右边挪到了左边。房间两边是大大的落地窗,窗帘被风轻轻吹动,晚风吹进了公主的心房,她渴求:“母后,不想写了,想出去玩。”
王后心中犯难,但看不过公主那神伤的模样,最后无奈地应了她的意,嘱咐:“只能在宫殿附近,不能跑远了。”
同意后,公主像鸟儿般飞出房间,王后跟着她,见公主跑得更快,着急的神色从瞳孔溢出:“慢点儿!小心啊!别摔倒了!”
侍卫没有阻拦,公主欢快地推开大门吮吸自由的芬芳,她已经许久没有出来了。上一次,还是因为要和父王参加一次宴会。
公主回头看向慢跑过来,又是捋头发,又是鞋跟踩到裙子的母后,知晓她顾及着自己的体面,笑着:“母后,不用跟过来!我自己玩儿就好了!”
说是那么说,下一秒,就踩空了,毫无预料地坐在了地上,人还是懵的。
王后着急了,小跑过去扶起公主:“说了小心的,怎么回事啊?”
公主回头,鼓着嘴,她完全不知道大门外面的小石阶没了,烦恼,怨恨,她拍拍身上的灰:“母后,真的不用管我,我很好的,你看,皮糙肉厚!”
母后惊得像是发现了老鼠一般,捂住公主的嘴,心中妄图将刚刚说的话又捂回去,塞回公主的肚子里。
“哪有公主说自己皮糙肉厚的!这种话不能在外面说,知道了吗?!”
王后是真的吓到了,温温和和的她第一次在公主面前说了重话。但很快,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声叹气:“你啊……”
公主瘪着嘴,听着母亲的话,心中苦涩极了,又摆出苦瓜似的脸,问:“母后,你生气了?”
“哪有的事啊……”,王后语气淡淡:“只是,母后不在身边,你也不能这样无拘无束的啊。”
公主知道错了,主动为母亲的脸颊上送上一吻,委屈:“我知道错了,以后听母亲的话,好好管理自己。”
随后,公主也没能去远门。直到黑夜降临,国王忙完后,疲惫地回来。
侍卫和仆人恭敬地为他脱衣,递毛巾,爱干净的国王陛下决定先洗个澡。去浴室的途中,和公主撞了照面。
“父王!”,公主欣喜:“父王回来了!忙完了吗!”
公主眨着大眼睛,期待着国王的答复。
国王慈爱地摸着公主的头:“忙完了,邀请函写得怎么样?”
公主顿时噎住,话锋一转:“父王~好不容易回来,就问这个吗,不问问我开不开心吗?”
国王开怀大笑:“那,我的克莱伊特,今天开心吗?”
公主笑着,像是得到蜜糖的孩子:“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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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舞会如期举行,邻国的王子都为了与公主邂逅纷纷上前邀请跳舞。
公主笑着婉拒,这次的化妆舞会,她没有和任何一个“外人”起舞,应许是对所谓的“莺莺燕燕”没有兴趣,舞会即将结束,作为东道主的国王必须牵着王后的手出场,全场掀起排山倒海的掌声。
公主坐在席位上,静静得看着父王和母后深情款款地起舞,这样多好啊,真好。
看后,便是自由交流了起来。场内嘈杂得连自己的话都听不清了,公主便瞒着国王王后,去了大厅外的花圃里。
“还是外面好。”公主由衷地感慨,鼻腔充实着玫瑰的芳香,她活脱地在花圃里转圈起舞,纤细的手指轻轻托起一朵耷拉着脑袋的花苞。
“亲爱的小姐,你为何这样愁眉不展?”,自然,花苞是不会说话的,公主笑着:“是不是因为太孤单了?我来陪你。”
在外人眼中,这位公主一定是疯了,她陪着花苞,为它起舞。舞姿曼妙,精灵的翅膀卷着风为她伴奏。
花铺的朵儿都在点头,公主笑了,它们看起来很开心。
玩得差不多后,公主准备悄咪咪地回到大厅里。
月光暴露她诡异的行踪,紧接着,便是不可置信的一幕:公主眼见着华丽的宫殿在顷刻间崩塌,毫无征兆,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飞扬的尘土夹杂瓦片的碎屑割伤公主呆愣的面容,挤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这就像梦一样,面前的废墟静止着,风也静止了,自己也不能动了。这不是真的!
公主心海中的声音教唆着不解与惊恐,一段沉闷地声音,分不清男女,从上空飘来。
公主被现实的话惊醒,眼神充实着愤怒,他说:“都该死。”
平淡如水的话在公主心中爆发似的翻涌着洪水巨浪:“你是什么人!”
那人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但公主敏锐觉察他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般无理,令公主心中的气焰更甚。
那人俯冲过去,像只离弦的箭,瞬移到公主身后,一击打在她的后背,公主的整个身体被打入废墟中。强大的力量震动,顶上的瓦片,大型的装饰摇晃着砸在地上,公主在黑暗中,背部是如烈火焚烧地痛,渐渐晕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公主一点点刨开瓦砾,钻出来。她喘着气,灰头土脸,蓬头乱发,要是走在大街上,只会有人觉得是捡了破衣裳的叫花子。
但脸蛋依然好看,公主拍拍灰,索性裙子没有太破,将额前的碎发全捋到脑后,深深地呼气。
眼眶已经红肿不堪,全然没了公主应有的模样。克莱伊特踉跄地走着,提着裙摆。眼前由模糊到清晰,又由清晰到模糊。生前美好的一切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一蹴而就的毁灭。
悲伤未下眉头,回忆涌上心头。她迷茫地走着,但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一定做错了什么,这是在降罪,它在说:“可怜的公主啊,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因为从来没有这样奇异的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国家。
“我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公主喃喃,思考进入黑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公主的头发和衣襟,她提着裙摆,在泥泞的荒野中走着。
“神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公主仰头望着锈迹斑斑的天空,落下的雨水咸咸的,苦涩的。
临终前,她听到了那人的话。
“那斯瓦时代下的每个生灵,都戴着伪善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