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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长生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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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雪落在云袖眉间时,他恍惚听见了广和楼的锣鼓点。
十年了,塞纳河畔的戏院总缺些味道——没有硝烟混着脂粉的呛,没有血滴在铜钹上的颤音。他描着杨贵妃的妆,笔尖却顿在眼尾。镜中忽然多出一道身影,藏青呢子大衣下露出半截军装领。
"先生点戏?"云袖没回头,胭脂膏子在掌心攥出红痕,"《长生殿》只唱到'埋玉'一折。"
那人摘下帽子。右额角新添的疤掩在鬓发里,可虎口那颗朱砂痣,云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巧了。"程岩的法语带着北平腔,"我想听'霓裳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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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搜查那夜,程岩的旧伤疤出卖了他。
盖世太保的枪管抵在他后背七星鞭痕上时,云袖正在台上唱《雷峰塔》。水袖抛出去的刹那,他看见程岩被押进包厢,军装第三颗纽扣闪着暗光——是他们埋在广和楼废墟的铜钥匙。
"法海!"云袖突然改词,翎子直指包厢,"你拆我夫妻一世,我烧你金山十遭!"
满场哗然中,程岩踹翻警卫。他夺枪的姿势仍是当年广和楼救人的模样,子弹却精准打灭所有吊灯。黑暗里云袖甩出白绫,程岩抓住一端飞身上台——
就像那年火场,他拽住十六岁的少年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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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蟒袍灰烬种出的牡丹,最终开在了程家祖坟。
战后第一个清明,云袖抱着骨灰坛跪在焦土上。坛里是戏服残片、巴黎的雪、半枚子弹壳,和程岩最后留给他的怀表——指针永远停在子时,玻璃裂痕拼成个"云"字。
"你骗我。"云袖把脸贴在冰冷的石碑上,"说好......若你死在前线,我就吊死歌剧院。"
风掠过坟头的牡丹,那花是用程岩血书婚帖的灰种出来的。远处传来孩童嬉闹,金发碧眼的小女孩举着木头小刀跑过,刀柄刻着歪歪扭扭的"忠"字。
云袖忽然笑了。他解开衣领,露出心口纹的七星疤——那是用程岩骨灰掺着朱砂刺的。夕阳西沉时,他甩开水袖,在无人的坟前唱起完整的《长生殿》。
戏文里杨贵妃成了仙,可他知道,他的程岩宁愿在人间做孤魂野鬼,也会年年岁岁......
来看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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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戏外春秋
1. 程岩实际死于1944年马赛港爆炸,临死前将婚帖吞入腹中保存
2. 云袖余生执教巴黎东方戏剧学院,所有学生必学《贵妃醉酒》
3. 阿七的木刀战后归还中国,现存北平革命博物馆,标签写着"爱情信物"
彩蛋
十年后清扫程家祖坟的工人发现,牡丹花根缠绕着一枚完好无损的铜钥匙——正是能打开广和楼衣箱那把。箱中白蟒袍内衬,用血写着二十八个字:
"错认庭前看花人
烽火戏罢各长生
若问相思何所寄
霓裳羽衣旧时尘"
(钥匙现藏于巴黎云袖纪念馆,每周三对外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