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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刁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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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台县的官仓钥匙,在裴玉手里断了第三回。
"大人见谅,这锁是前朝留下的老物件。"县丞赵德安袖着手,脸上堆着褶子笑,"下官这就去找锁匠......"
"不必。"
裴玉突然抬脚踹向仓门。积年的霉灰簌簌落下,露出门缝里新鲜的蜡油——这锁昨儿个还开过。他余光瞥见赵县丞往后缩了半步,靴底碾碎地上一粒粳米。
"洪武二十年的永平仓规制。"裴玉用帕子包起半截钥匙,"仓门包铁三寸,锁眼斜开六分——"他忽然将帕子甩在赵德安脸上,"可这把锁,是去年江南铸币局私造的赃物!"
衙役们集体抖了抖。谁也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县令,竟能认出千里之外涉案的锁具。
"灾民在城外啃树皮,赵大人倒把赈灾粮藏成了嫁妆。"裴玉摘了官帽搁在石碾上,"给你半个时辰,我要看到仓里消失的六百石粮食原样回来。否则......"
他忽然噤声。城墙外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混着孩童尖锐的哭喊。裴玉抓住墙垛探身望去,看见萧烬的玄甲军正在驱赶聚集的灾民,雪亮枪尖抵着妇人怀抱中的襁褓。
"住手!"
裴玉冲到城外时,官靴已陷进半尺深的淤泥。三百多个面黄肌瘦的灾民被军士围在河滩,最前排的老者额头渗血,仍死死护着怀里破布袋漏出的谷糠。
萧烬高踞马上,正用刀鞘挑起一个少年的下巴:"军营丢的粮,是你偷的?"
"将军明鉴!"少年牙齿打颤,"这是草民在河滩捡的......"
"河滩?"萧烬突然劈手夺过布袋,"上月冲垮的官仓在下游三十里,这米袋上的军印倒是新鲜。"他手腕一翻,布袋内衬露出墨迹未干的"靖"字。
裴玉心头一跳。难怪萧烬来得这般快——有人偷了军粮栽赃灾民。
"萧将军。"裴玉挡在少年身前,"赈灾不力是下官失职,但这些百姓......"
"裴大人。"萧烬俯身打断他,铁手套捏得咯咯响,"你衙门里藏着偷军粮的贼,倒有闲心管本将的闲事?"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城门口传来赵德安的尖叫:"找到了!粮、粮食找到了!"
萧烬突然大笑。他扬手打了个呼哨,军阵后方竟推出二十辆粮车,每袋米面都印着清晰的官仓朱钤。
"本将今早巡营,在废弃煤窑里捡到这些。"萧烬的刀尖有意无意划过裴玉衣襟,"看来临台县的耗子,不但偷军粮,连官粮都敢搬。"
裴玉盯着粮袋上被雨水晕开的"赈"字,突然明白了萧烬的用意——这疯子早料到有人要陷害灾民,特意等县衙出丑后才现身。
"下官惭愧。"裴玉拱手时袖中滑落账册,正好翻到缺失的那页赈灾记录,"还请将军助我清点......"
萧烬突然用刀尖挑起账册。阳光下,裴玉看清册边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各仓粮食的暗记特征,有些字迹竟与萧烬腰间露出的军粮簿子如出一辙。
"裴大人查账的本事,"萧烬压低声音,"比杀人的手艺差远了。"
灰隼的投影掠过泥泞地面。裴玉正欲反唇相讥,忽听得灾民群中传来嘶哑的歌声:
"......折柳断,血诏残,将军白发征人泪......"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裴玉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缰的手暴起青筋——这是《折柳词》,二十年前太子案时流传的禁曲。
"吵死了。"萧烬猛地调转马头,"明日卯时,本将要看到县衙的协查公文。"他甩鞭指向灾民,"这些人——"铁鞭梢突然扫过裴玉耳垂,"归你管。"
当夜县衙灯火通明。裴玉摩挲着从灾民那得来的半片柳叶符,忽听窗外瓦片轻响。他吹灭蜡烛佯装就寝,果然在枕下摸到张字条——是萧烬的笔迹:
「官仓存粮掺沙三成军械库箭头与山匪同源」
裴玉把字条凑近烛火,却在焦糊味中闻到一丝血腥气。他推开后窗,月光下十几个玄甲军士正悄悄搬运粮袋,为首的军官往县衙台阶放了只粗瓷碗——里面是治疗刀伤的金疮药。
远处军营方向突然传来幽幽笛声,吹的正是《折柳词》的变调。裴玉猛然按住太阳穴,梦中反复出现的战场片段又浮现在眼前:漫天箭雨里,有个背上有疤的少年死死护着他......
那疤痕的形状,恰似今日萧烬弯腰时,从后颈衣领露出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