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朝阳 ...
-
第一幕:惊澜现形
殿内的混乱如同沸水炸锅!侍卫怒吼着扑向那个射出毒针的丫鬟,刀光剑影瞬间绞杀在一处!那丫鬟身形诡异,手中淬毒的匕首刁钻狠辣,竟以命搏命,逼得侍卫一时难以近身!桌椅翻倒,杯盘碎裂,宫女的尖叫与太医的惊呼混杂一片!
柳长史被沈知意撞开,踉跄站稳,回头看到她肩胛处那点刺目的幽蓝寒芒,骇得肝胆俱裂:“王妃!”
剧痛与冰冷麻木感如同毒藤,沿着肩胛急速蔓延!沈知意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她死死咬住下唇,目光却越过混乱,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赵嬷嬷脸上!那老妇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与怨毒,还有那下意识瞥向殿内另一处阴影角落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还有同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沈知意混乱的脑海!她强提一口气,厉声喝道:“柳大人!拿下赵氏!殿内还有刺客同党!”
柳长史此刻对沈知意已是信服至极,闻言毫不迟疑,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刀,亲自带人扑向正欲趁乱逃窜的赵嬷嬷:“老虔婆!哪里走!”
赵嬷嬷见退路被截,脸上瞬间褪去所有伪装,露出狰狞怨毒的本相,竟从袖中滑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分水峨眉刺,悍然迎上!招式狠辣老练,绝非寻常仆妇!
殿内杀声震天,血腥气更浓!
而就在这生死搏杀、乱象纷呈的漩涡中心——
那声如同地狱深处挤出的、带着无尽暴戾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
床榻之上,那个本应毒入膏肓、濒死抽搐的男人——萧景珩!
竟硬生生地、带着一股撕裂腐朽的磅礴力量,坐了起来!
锦被滑落,露出他精赤的上身。左肩那被他自己生生撕裂的、血肉模糊的创口依旧狰狞可怖,黑黄的脓血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蜿蜒流淌。然而,那双曾经涣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疯狂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锐利到极致的寒芒!那目光,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带着撕裂一切的绝对威压,瞬间穿透了殿内所有的混乱与喧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打斗的动作都僵在半空!柳长史劈出的刀锋、赵嬷嬷刺出的峨眉刺、侍卫格挡的姿势、那悍勇丫鬟挥出的匕首……连同宫人们惊恐的表情,全部定格!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扭转,带着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死死钉在了那个坐起的、如同浴血修罗般的身影上!
萧景珩!
他没有死?!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毒入膏肓?!
巨大的冲击让所有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唯有沈知意,在剧痛与麻木中,对上了那双冰冷锐利的寒眸。那目光深处,没有半分虚弱,只有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冷酷与……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幽光。
“王……王爷?!”柳长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赵嬷嬷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和灰败,如同见了真正的恶鬼,握着峨眉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那悍勇的丫鬟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攻势更猛,竟不顾身后砍来的刀锋,匕首直刺一名太医咽喉,显然是抱着最后拉人垫背的念头!
“哼!”
一声冰冷到骨髓里的轻哼,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萧景珩动了!
他那只沾满自己脓血和腐肉的右手,快如鬼魅般在床沿某处一拍!
“咻咻咻——!”
数道细微却凌厉无比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点寒星自床榻隐秘的机关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殿内仍在顽抗的刺客——赵嬷嬷的膝盖、手腕,那悍勇丫鬟持匕的手腕、咽喉!
“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
“啊——!”赵嬷嬷惨嚎一声,双膝跪地,手腕被洞穿,峨眉刺脱手!
那丫鬟更是咽喉被精准洞穿,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直挺挺地倒下!
瞬间!仅仅一瞬间!两个凶悍的刺客,便被废掉!
萧景珩甚至没有离开床榻!他只用了一只手!那姿态,如同碾死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绝对的武力!绝对的掌控!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萧景珩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尘埃。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张怀恩,扫过跪在地上、因剧痛和恐惧而抖如筛糠的赵嬷嬷,最后,落在了肩头插着毒针、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沈知意身上。
那目光在她肩头那点幽蓝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柳文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如同冰封的磐石,沉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将这两个逆贼,拖下去。撬开他们的嘴,本王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王爷!”柳长史如梦初醒,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指挥侍卫将废掉的赵嬷嬷和瘫软的张怀恩如同死狗般拖了出去。
“太医!”萧景珩的目光转向那几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太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过来!替王妃拔针!解毒!”
太医们这才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到沈知意身边,手忙脚乱地查看她肩头的毒针。
沈知意只觉得肩头的麻木感已蔓延至半身,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她强撑着,看着那个坐在血泊与混乱中心、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男人,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假象!一切都是假象!他的虚弱,他的濒死,甚至那惨烈的自残……都是为了引蛇出洞,为了将暗处的毒虫一网打尽!
这个男人……他的心机,他的狠辣,他对自己的残忍……简直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
“轰隆!”
清晖殿沉重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木屑纷飞!
一道挺拔如枪、裹挟着浓烈血腥气与战场硝烟味道的身影,如同飓风般卷入殿内!
玄色重甲上遍布刀痕箭孔,溅满暗红的血污,头盔早已不知所踪,露出一张年轻、英俊却布满风霜血痕的脸。他手中提着一把仍在滴血的沉重陌刀,刀锋寒光凛冽,杀气冲天!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殿内,扫过太医环绕中脸色苍白的沈知意,最后,死死地、带着刻骨仇恨与疯狂杀意,钉在了床榻之上那个坐起的男人——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来人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滔天的恨意,“拿命来!!”
他猛地扬起了手中那柄染血的陌刀!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惨烈杀伐之气,如同开山断岳,朝着萧景珩当头劈下!
殿内众人刚刚落下的心,瞬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裴琰!那个与萧景珩在战场上不死不休的敌国统帅!那个沈知意心尖上烙着的名字——江南烟雨中为她折梅簪发的少年将军!
他竟然杀穿了王府的重重守卫,闯到了这里!
第二幕:故人陌路
裴琰!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知意混沌的意识之上!她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太医慌乱的身影,终于看清了那个如同浴血战神般闯入的身影!
那张脸……纵然沾染血污,纵然被仇恨扭曲,纵然多了刀刻般的风霜和战场磨砺出的铁血棱角……但那双眼睛!那双曾映着江南烟雨、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睛……她至死都不会认错!
真的是他!裴琰!
可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温润如玉、折梅浅笑的少年模样?他像一头彻底被仇恨和杀戮吞噬的凶兽,眼中只有毁灭!他手中的陌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目标只有一个——萧景珩!
“不——!”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沈知意喉咙里冲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身边试图为她拔针的太医,踉跄着就要扑过去!
肩胛处的毒针因这剧烈的动作被牵扯,剧痛混合着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王妃!”太医们惊呼。
就在沈知意即将摔倒的瞬间——
“咻!”
一道乌光后发先至!是萧景珩!他那只染血的右手再次闪电般挥出!一枚乌沉沉的、造型奇特的铁蒺藜,精准无比地击打在裴琰那力劈华山般落下的陌刀刀身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
火星四溅!
裴琰这凝聚了全身力量、带着无尽恨意的必杀一刀,竟被那枚小小的铁蒺藜硬生生打偏!沉重的刀锋擦着萧景珩的耳畔,狠狠劈在了他身后的紫檀木床柱上!
“咔嚓!”碗口粗的坚硬床柱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裴琰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高大的身躯也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保护王爷!”柳长史和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刀冲上,将裴琰团团围住!刀锋林立,寒光闪烁!
裴琰却恍若未觉。他猛地拔出深陷木中的陌刀,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萧景珩,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他的目光扫过萧景珩肩头那惨烈狰狞的伤口,扫过他苍白却依旧冷酷的脸,最后,落在了被太医扶住、脸色惨白、正用难以置信的悲伤目光看着自己的沈知意身上。
那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痛了裴琰的心。他脸上的疯狂恨意微微一滞,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痛苦,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知意……你……让开!”
沈知意挣脱太医的搀扶,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一步步走向那剑拔弩张的中心。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裴琰哥哥……”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为什么……怎么会是你?那支箭……是你的人射的吗?那些毒……也是你……” 她无法再说下去。那个在江南烟雨中给她一生承诺、如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满手血腥、一心复仇的修罗?
“为什么?”裴琰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痛,眼中瞬间爆发出更深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他猛地指向端坐不动、眼神冰冷的萧景珩,声音如同泣血:“你问他!问他当年在断魂谷做了什么!问他手上沾了多少我裴家军的血!问我裴氏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问我……我这条命,是怎么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知意的心上!断魂谷?裴家灭门?她从未听说过!
“不……不可能……”沈知意摇着头,泪水汹涌而下,“王爷他……”
“他?”裴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眼中是刻骨的嘲讽,“他是屠夫!是刽子手!是踩着累累白骨爬上王座的恶鬼!知意!你醒醒!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沈太傅的清名!为了牵制朝堂!他根本不会真心待你!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就像当年利用我裴家一样!”
“住口!”一声冰冷的低喝响起。
萧景珩缓缓抬眸,那双深邃的寒眸终于落在了裴琰身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冰冷。“裴琰,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仇恨。断魂谷的军报,你父帅通敌叛国的铁证,还有你裴家勾结外敌、意图颠覆南梁的密函,你可曾亲眼看过?还是只信了某些人精心为你编织的复仇谎言?”
裴琰浑身剧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谎言?!萧景珩!休要狡辩!血债必须血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猛地再次举起陌刀,不顾周围森寒的刀锋,就要再次扑上!
“够了!” 沈知意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挡在了两人中间!她看着裴琰,泪水涟涟,眼中充满了深沉的悲伤和决绝:“裴琰哥哥!收手吧!无论真相如何,今日你杀不了他!你也走不出这王府!难道……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吗?!”
她的话,如同利箭,刺穿了裴琰疯狂的恨意。他举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知意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哀求,看着她肩头那点刺目的幽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是啊,他杀不了萧景珩,也走不出去。他这一腔孤勇的复仇,最终只会让她更痛苦……
“呵……呵呵呵……”裴琰发出一串悲凉至极的笑声,手中的陌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知意,那目光,充满了无尽的爱恋、刻骨的仇恨、以及最终化为灰烬的绝望。
“知意……”他喃喃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当年江南的梅花……真好看……”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竟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下!
“裴琰!不要——!”沈知意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然而,晚了!
毒药入喉,裴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深深看了沈知意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随即,他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挡路的侍卫,踉跄着冲出殿门,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追!”柳长史急令。
“不必了。”萧景珩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漠然,“他服的是‘刹那芳华’,见血封喉,活不过半个时辰。”
沈知意扑倒在殿门口,望着裴琰消失的方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肩头的剧痛,心口的绞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冰冷的地面并未到来。
一只沉稳有力、却带着滚烫温度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沈知意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是萧景珩!
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那张染血的床榻,站在了她的身边。他赤裸的上身还带着狰狞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强撑着伤势移动,对他也是巨大的负担。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尚未褪尽的杀伐戾气,有掌控全局的冷酷,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疲惫与……痛楚?
他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也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小心翼翼的支撑。
“毒针……”萧景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拔出来!快!”
太医们早已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处理沈知意肩头的毒针。冰冷的镊子夹住针尾,猛地拔出!
“呃……”剧痛让沈知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景珩托着她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几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拔出后带出一缕黑血的幽蓝毒针,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猛地抬头,看向太医,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杀意:“解药!本王要她活着!她若有事,你们所有人,陪葬!”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拿出备用的解毒散,手忙脚乱地为沈知意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沈知意意识模糊,只觉得肩头的剧痛似乎被一股冰冷的麻木感取代,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靠在那只坚实滚烫的手臂上,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如雪松的气息。这气息,曾让她恐惧,让她窒息,此刻,却成了混沌意识中唯一清晰的锚点。
她费力地抬眼,想看清他的表情,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只依稀看到他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邃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冷的寒潭深处,剧烈地翻涌、碎裂,又艰难地凝聚……
黑暗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仿佛听到一个极其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慌乱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如同幻觉:
“沈知意……撑住!”
第三幕:血色朝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沈知意在一片温暖的包裹中,缓缓找回了意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那股冰冷致命的麻木感已经褪去。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赤金帐顶——是栖梧苑她的千工拔步床。
天光已经大亮。温暖的、带着初春暖意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温柔地洒满室内,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与血腥。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她微微侧头。
床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萧景珩。
他依旧穿着玄色的中衣,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左肩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厚实的绷带在衣襟下微微隆起。他微微侧着身,一手支着额角,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少了平日的凌厉煞气,多了一份重伤后的苍白和难以言喻的疲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即使睡着,眉宇间也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重。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
沈知意静静地看着他,心头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昨夜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绝望与疯狂、还有裴琰最后那悲怆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托住她倒下的那只手臂,和他那一声带着慌乱的“撑住”。
这个男人……他是屠夫,是修罗,心机深沉如海,手段狠辣无情。他利用她,试探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警告她。可最终,也是他,在乱局中护住了她,揪出了暗处的毒蛇,甚至……在她濒死之际,流露出了那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看不懂他。或许,永远也看不懂。
目光下移,沈知意看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紧紧地、不容置疑地握着。
是萧景珩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道,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这与他平日冰冷的形象截然不同。
沈知意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试图微微动一下手指。
几乎是立刻,那双紧闭的寒眸猛地睁开!
锐利、警惕,带着尚未褪尽的杀伐之气,如同骤然惊醒的猛兽!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沈知意清醒的眼眸时,那锐利瞬间消散,化为一片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幽暗。他握着她手指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中的微尘在两人之间无声飞舞。
谁也没有先开口。昨夜的惊心动魄,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裴琰决绝的背影,还有此刻这无声的牵绊……太多太多,沉重得让人窒息。
最终,是萧景珩先移开了目光。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动作略显僵硬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仿佛昨夜那一瞬间的慌乱与紧握,只是重伤下的幻觉。
“醒了就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毒已解了大半,余毒需慢慢拔除。好生静养。” 说完,他转身便欲离开,背影挺拔,却依旧带着伤后的虚浮。
“王爷。”沈知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萧景珩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赵嬷嬷……张怀恩……”沈知意轻声问,“还有……昨夜殿内那个丫鬟……”
“死了。”萧景珩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赵氏熬刑不过,死前招了。她是皇后安插在王府十几年的暗桩。张怀恩被她的姘头、那个易容成粗使丫鬟的北狄细作灭了口。至于那个细作……”他顿了顿,“被裴琰杀了。”
皇后?北狄细作?裴琰?沈知意心头剧震,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裴琰昨夜闯入,竟还顺手杀了那个细作?
“裴琰……”沈知意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绞痛。
“死了。”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死在了离王府三条街外的暗巷里。‘刹那芳华’,无解。”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他临死前,让巡城的金吾卫……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沈知意的心猛地揪紧。
萧景珩缓缓转过身。晨光中,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支……早已干枯、颜色黯淡、却依旧能看出是……梅花的簪子。簪尾粗糙,显然是手工雕琢,正是当年江南烟雨中,那个少年笨拙而珍重地簪在她发间的定情之物。
沈知意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畔。
萧景珩看着那支枯梅簪,又看着无声落泪的沈知意,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握着簪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最终,他只是将簪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枕边。
“沈家……”萧景珩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危机已解。皇后勾结外敌、构陷重臣、谋害亲王的证据,连同王府昨夜之事,本王已连夜密奏御前。沈太傅清誉无损,官复原职。你……可以安心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外。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的沉重。
沈知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流淌。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枕边那支冰冷的枯梅簪。江南的烟雨,少年的笑靥,梅花的清香,还有昨夜那绝望悲怆的眼神……最终都化作了手中这枯槁冰冷的死物。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美好的,残酷的,温柔的,血腥的……都随着昨夜的腥风血雨,随着裴琰的决绝赴死,随着皇后的败露,彻底埋葬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阳光透过窗棂,温暖地洒在她脸上,也照亮了枕边那支枯梅簪和……昨夜混乱中,不知何时遗落在枕畔的、那支曾被他用来挑开她盖头、也曾抵在她咽喉、最后又成了她自证清白关键的乌沉匕首。
冰冷与温暖,死亡与生机,过往与现在,如同两条纠缠的藤蔓,在她眼前交织。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
沈知意缓缓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窗外,天色彻底放亮。一轮红日,正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向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镇北王府,也照亮了前路那未知的、布满荆棘的……新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