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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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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一直伴随着昭春,她回国不过一个月,她就又要参加葬礼了——她的高中同学文倩倩去世了。
为什么说又?她四个月前刚刚参加了最好朋友的葬礼。
文倩倩也是她的朋友,曾经。
今天在高中同学群里看到有人通知,明天在殡仪馆举办文倩倩的告别仪式。
她死于白血病,年仅三十岁。
昭春看到这条消息一时间有点发怔。
昭春离开s市已经十二年,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因为昭春对这里的回忆是静止的。但是与回忆有关的人,包括她自己都随着时间变化。
昭春此刻难免觉得荒诞。
高中同学群沉寂了很久,因为这条消息,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表达惋惜。
昭春在这些留言里面仔细搜寻,她没有看到杨琪的名字。
后面她又一怔,噢,杨琪不是她的同班同学。他们是高中校友,杨琪比她高一个年级。
杨琪是昭春的初恋。
昭春当年追求得热烈,在一起的时候仿佛要把生命烧完一样去爱。结束得戛然,她连分手也没说就走了。
回忆隔了万重山,好多细节都被冲淡了。
昭春去参加了葬礼,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许多人见到她都没有认出来。从前的昭春面颊饱满,爱笑,大胆。如今的她是一颗被生活锤扁了的豌豆,她闭上眼甚至不如棺材里面的文倩倩看起来年轻姣好。
来到殡仪馆,昭春有点恍惚。
回来这一个月,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严莉大吵,关在房间昏天暗地的睡觉,看电视剧。
严莉骂了她好几次废物,她都置若罔闻。
程慕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语音留言有一大堆,她也不接。
在殡仪馆,有人问她怎么回来了,在做什么?
昭春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活化炉那里。只能勉强得说,在瞎混。
“你之前去哪里了?”
“智利。”
“那里不发达,有什么好去的。”
昭春笑笑。
“你回来没看过文倩倩?她病了好久。”
昭春笑笑。
“你们之前不是朋友吗?”
昭春笑不出来了。
确实是朋友,不过一开始,昭春根本没想把她当朋友。
因为她很妒忌文倩倩。
他们是高中同班同学,昭春的爸爸是他们的物理老师。他夸了好几次,文倩倩理科很有天赋。
文倩倩的爸妈不吵架。文倩倩的妈妈和昭春的爸爸是同事。
文倩倩的妈妈和爸爸是知青下乡的时候认识的同一批知青。他们一起回的城市。
他们结了婚,才有的文倩倩。
和昭春他们家不一样。
郑锡下乡返城后半年,追来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他们结了婚,生下了昭春。
文倩倩他们家不住在教室家属院。她爸爸在博物馆工作,一个在高中的东面,一个在高中的西面。下了晚自习,文倩倩和她妈妈一块回家,他爸爸在校门口接她们。
每次昭春看到,心里都很羡慕。
因为她要在黑漆漆的楼梯拐角,等她妈妈发完脾气。
后来成为朋友,在昭春和杨琪在一起之后。
昭春一早就知道,文倩倩喜欢杨琪。
杨琪确实值得喜欢。
他话少,面冷,清俊,身材高挑,学习成绩好,篮球打得还好,还传言他家世不凡。
他每天都是由司机接送上下学的。
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妒忌的少女,成了他们这对恋人的朋友。
昭春在心里唾弃自己,但是也在心里为自己的胜利窃喜。
但是转眼都成空了。
昭春手持着一只白玫瑰,绕过文倩倩的棺材。
给她上过妆之后,文倩倩仿佛安详得睡着了。白皙的脸庞和黑漆漆的长发,她和高中的样子没什么分别。唯一没有随着时间变化的人是她。
文倩倩成了昭春记忆的锚点,可惜马上就要烧了。
“杨琪来了吗?”
昭春手里的玫瑰吧嗒一声折断。
她的心跳得飞快。
说话的人在她身后,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他好像在南美出差,回不来。”
听到这里昭春松了口气。
也分不清是庆幸不用见到前男友,还是庆幸不用在这么狼狈憔悴的时候见到前男友。
“他前女友去世,他也不来看看啊?”
“啊?他们还有?”
“啊?我也不知道,不是都这样说的吗?郑昭春走了之后,他……”
后面的话没再说完。
昭春很想回头抓住这个人的肩膀狠狠把他们说的后半句摇出来。
就在此时,文倩倩的妈妈吴庆芬认出了昭春。
她喊她的名字:“昭春!”
吴庆芬老了好多,头发更白了,眼睛是哭肿的憔悴。
“你怎么回来了?”她拉着她的手。
昭春没想到吴庆芬还记得她。不过她在吴庆芬家里住了一个月,也很难忘记。
高中的时候,昭春和严莉大吵家,离家出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是文倩倩收留了她。
“真是变样了,那时候你和倩倩还像小孩似的。”吴庆芬不住得抚摸昭春额前的头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才回来。”
“哎,好孩子,真可惜了,你们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吴庆芬看她的表情,像是在透过看文倩倩。
昭春在心里责打自己的良心。郑昭春,你哪里是昨天才回来。你回来一个月了。
可是不能说。
昭春胡乱地应付,吴庆芬看女儿似的,比她亲妈严莉还要关心她。问她在智利辛苦不辛苦,那里好不好玩,是不是阳光很好,不像s市,总是爱起雾。
昭春的良心要招架不住了。
“哎,你离开多久了?倩倩前几年还提起过你——”
“吴阿姨你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此刻不管是谁的电话,昭春的都会接。
她对吴庆芬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昭春走到人少处接起电话。
“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个人会接电话。
“是我。”
听到程慕的声音,昭春一愣,错过了挂电话的时机。
“终于肯接电话了?”
昭春长叹。
“我还以为你死了。”
“还没有。”昭春又看了一眼火化炉。
“我把哑哑送回家安葬了。”
“好的,我会去看她的。”
程慕冷笑一声。
昭春的心揪起来。
“你怎么没想过你配不配这个问题?”
“是,我不配。”
两边都是沉默。
电话那头有深呼吸的声音。
“哑哑临终说,要我不要怪你。”
昭春眼圈立刻就红了。
“替她活下去吧。昭春。像个人样。”
昭春点头,又想起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
“嗯。好。”
“别只说好。哑哑想做歌手,想开演唱会。你去做。”
“好。”
“明年她的忌日,我会回国。那时候你最好告诉我,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乐队。”
“好。”
昭春的承诺一点用也没有。
程慕根本不相信。
他四个月前还在把她从不同的酒吧里捞出来,或者看着她从不同男人的床上爬起来,行尸走肉得回到他们住的地方。
原本是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哑哑、他还有昭春。
哑哑高兴的时候说,他们三个人是家庭的另一种形式。三个独立的人在共同生活。
如今全部碎了和哑哑的过世一起。
但是程慕除了昭春的承诺,什么也不能相信。
话已经说完了,程慕还没有挂断电话。
昭春的眼泪顺着眼眶流成河,她也不敢大声吸气。
哑哑去世之后,程慕不准她在自己面前哭。
昭春无数次,无数次,在每个夜晚发问,怎么死的人不是自己呢?
她这个人,怎么还活着呢?
看着那个火化炉,昭春甚至有纵身一跃的冲动。反正地狱也是烈焰,她现在和身处地狱有什么分别?
程慕又在叹气。
没有了冷硬的语气,他无奈地向哑哑,他自己的亲妹妹的遗愿低了头。
不要怪昭春。
“好好活着,不要死了。”
“嗯。”
昭春的声音颤抖得拼不成一个完整的音符。
程慕挂了电话。
昭春泪流满面。但是还好这是在葬礼上,没人会问她为什么哭。
吴庆芬看到了,别过来悼念的其他人,来到昭春的身边。
她揽过昭春,薄薄的身躯用一幅精气神在撑着。
昭春哭出了声,吴庆芬拍她的后背:“囡囡别哭。”
杀了我算了,昭春在心里尖叫。
杀了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