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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借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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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电梯里,王利珍就把妈妈说的十万转过去了,找严明月借了五万,搭进去上个月刚发的工资,正正好。
这么一来,他不去医院也行的。可想着有个什么状况能帮忙跑跑腿,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车很快到,这个点车况还行,王利珍灌了两口严明月递来的水:“要不你……”
“嗯?”严明月没有随便揣度别人意思的习惯,不过王利珍实在好猜,他猜不到都难。
“没。”王利珍又灌水。严明月最近会在车上放一件水,天热,谁坐他车都用得上。
快驶入停车场,严明月道:“你先去,不急,一会儿我找你。”
王利珍心里隐隐感动,严明月总如此善解人意。他在严明月挂挡那只手上握了握,下车,他妈在急诊室外。张芝雅也在。她俩相挨的样子那么相似,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一个来自未来,一个是现在。
王利珍跑过去,她俩见了王利珍表情明显有触动。王利珍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家庭。家庭是上天选定的共患难的组织。
听说是突然恶化,等不及了,必须马上手术。具体怎个情况王利珍没细问,只是陪着等。
手术两小时,这两小时里王利珍都没什么情绪。他都不认识里边那人,能拿出什么情绪。可一想到妈妈会为那人的生死挂怀,就也默默祈祷,祈祷度过这一关。
人是多脆弱又坚韧的生命啊,那些没被看见的日子里,妈妈又是如何在度过呢。王利珍没法想象,也会哭会笑吧,就像他一样,哭的当下以为过不去了,可是忍一忍又过去了。
究竟造物主为何要让人经历如此之多,就为了打磨一颗更为饱满的心灵吗。可王利珍还是希望,妈妈能更快乐一点。
老爸的电话是手术后追来的。
“你现在在哪?”老爸问。
“问这干嘛?”王利珍有意避开,可又不会撒谎,下意识就反问回去。
“跟你妈在一块儿?”老爸问。
“啊。”王利珍答。这对话尬得他想翻墙,杵着杆往楼下一望,却望见了严明月。严明月朝他偏了偏头,大概还笑了下。这时刻就想飞扑下去,抛下全世界。可是当然不能那么自私,有的人为了快乐能不惜一切,王利珍做不到,任何一点违逆良心都会让他自责。主要是怕这个,说起来对别人也没多大用处。
啧。
老爸久久没话:“是有什么情况?”看来妈妈没找过老爸,他俩的谈话大概目前也就停留在吃了没睡得好不。想一想挺搞笑的,老爸跟老妈大抵是没可能了。不过他还是妈妈的儿子,这点从血缘上不变,就还有可能。血缘真是个好东西啊。
“你别操心,照顾好自己,有什么情况也都解决了。”王利珍说。
老爸又陷入沉默,无话可讲:“你也照顾好自己,吃好营养跟上。”老爸竟也是会跟他讲这些的人了。
“嗯。”王利珍说,和楼下的严明月挥一挥手,指指那头,示意严明月还再等一会儿。
手术还算成功,张芝雅进去看了,妈妈拉过王利珍,很快又松手,塞过来一张纸:“这是借条。”妈妈没抬头。
王利珍看着妈妈的头顶,她不年轻了,虽还是很漂亮,却也白发丛生了。捏着那张纸,王利珍说不出话,抬手抱了抱妈妈,感到那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颤抖、哭泣。就像十几年前,他也曾在妈妈怀里撒娇、发脾气。
妈妈那时嗓子还很亮,似乎不会累。
“妈。”王利珍轻声喊。
“嗯?”妈妈抬眼看他。
“以后叫我全名就行,小王听着像中介。”王利珍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煽情的时刻非要讲点无关紧要的。
“好。”妈妈笑,“你先回吧,我再守会儿。”
“嗯,有事儿给我电话。”王利珍说。临走,他又被妈妈叫住。
“利珍,那时候我是被拐去了边境,是他带我出来的,”妈妈指指病房,“后来他被追出来的人撞了,我才一直没去找你们,也不敢,今年,那些人都被抓了,我才……”
王利珍泪唰就下来了。他没想到,老爸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多年,老爸都一口咬定是出事儿了,不是被抛弃了,不是她不要咱爷俩了。王利珍一开始深信不疑,久了也就觉得老爸自欺欺人。
要是老爸知道了实情,比起那一点点的安慰,反而会更难过吧。
妈妈说:“对不起,都怪我。”
王利珍摇头,抬手揩一揩她眼角的泪:“错不在你。”
严明月就在楼下,下了楼,严明月拉一拉他手,王利珍就一头扎进了严明月胸膛。顾不上来往的医患,王利珍就像受伤的豹子,呜呜咽咽哭得很有爆发力,半握的拳被严明月握住,他又挣脱,在严明月肩上气力不大全做发泄地捶着。
严明月本是风轻云淡的局外人,也被他这悲拗的情绪所感染,胸腔被愁云所堵塞。实难以相信上边那位经两小时抢救,竟……
严明月轻轻拍王利珍后背,红了眼。有人侧目而视,眼神里有不解。一般严明月都会自觉避让,今个儿却感到由衷厌恶。人们就算进了医院,在这样一个人人疼痛的地方,依然无法接受这社会就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这一现实吗?
由着王利珍哭够了,严明月才道:“活着的人……”
这才四个字,王利珍就听出不对劲,猛地又笑起来。路过的几个病患被他吓得加快脚步。
严明月眨眼。
王利珍:“不是。手术很成功。”
“噢,”严明月想想又补充,“那就好。”
进了车,王利珍还时不时一抽一抽笑起来。严明月揉揉太阳穴:“您未免太黑色幽默了。”
王利珍:“没你黑,人都被你黑那啥了。”
严明月被气笑,攥着王利珍脖子晃两晃:“还不都你误导的。”
王利珍:“我是听我妈讲,她当年是被拐卖了。”
好吧,这事儿也挺特么值得惊天动地哭一场了。严明月没来得及想好应对的台词,王利珍吸两口气,切到心情愉悦的腔调:“我也给你写个借条。”
“……也?”严明月抓到重点。
“我妈就给我写了一张,这样咱一人一张,多好,多公平。”王利珍说。
这话听着挺搞笑,到严明月耳里却还是觉得难过。
这么折腾一遭,王利珍回去就想倒头睡了。
可是,王利珍腾从沙发一跃而起:“还没遛狗!”
“遛过了。”严明月说。
王利珍倒回去,又一跃而起:“还没发征文!”
严明月:“什么征文?”
“就就就,你,哦不,我面试的考官让写的东西。”王利珍手机上一通戳戳戳,本来想让严明月帮着再看看,这都十一点了,还是别卡点了一会儿再网崩了传不过去咋办。
再次倒下,这下真不动弹了。仅剩的那只拖鞋掉下去,小明蹿过来叼走。严明月把王利珍用烟壳在车上迫不及待就着昏暗车灯写下的借条,压在茶几上。他踹一踹王利珍屁股,圆鼓鼓还挺q弹:“床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