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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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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濯缨离家出走了。
陈父焦急地问周晨,知不知道陈濯缨会去什么地方。
“你和濯缨的关系好,她不接我的电话,你能不能尝试联系一下她?”
周晨想说她和濯缨的关系不比她和宿管阿姨的关系更亲密,但看到母亲和陈父的目光,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问问她。”
她从汤母手中接过手机,开机后微信弹出几十条信息,其中大部分是订阅号的推送,还有一些35号发的小猫小狗。
周晨快速地一条条点开,消除红点,没有停滞。
直到打开陈濯缨的对话框,上面还停留在暑假时,她告诉自己家里的饮水机出故障了,明天才有人来修,如果要喝水的话,可以晚上回来时买一瓶矿泉水。
周晨发了两条消息,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复。
陈父的焦急中带着几分薄怒:“我还是太惯着她了,平时要什么给买什么,零花钱我什么时候缺过她了?她想上什么学校,暑假想和朋友去外地玩,我什么时候拦过她?结果,就在耍这种小孩脾气,都快成年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真是气死我了!”
汤母在沙发上叹气,作为继母,她只能出来打圆场:“唉,姑娘家,脾气娇点也正常,濯缨这孩子平时我看是个好孩子,可能出去散散心,自己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那我看晨晨就不这样。晨晨多乖啊?要我说,濯缨还是欠管教!”
周晨站在原地嗫嚅着,嘴唇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听过很多次诸如此类的来自长辈的评价,对她而言,这算不上是“夸奖”。
“周晨你先回房间吧。”汤母看到女儿站在原地尴尬的模样,出声道:“你也给濯缨打打电话,要是她回复你,你立刻跟叔叔说。”
周晨点点头,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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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手机,周晨却没有生出半分和35号联系的想法。
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汤母和陈濯缨身上。
母亲是什么时候怀孕的?是暑假之前吗?
周晨脑子乱糟糟的,她忽然想起很多事情,暑假母亲总和陈父在晚饭后散步,穿得很宽松,周晨以为是夏天炎热,所以她穿得随便了。她想起六月份母亲问她要不要下学年住校,想起母亲所宣称的感冒,想起她这学期开始增加的零花钱。
所以她一直在瞒着自己吗?她打算一直瞒到孩子出生吗?
周晨忽然感觉很无力,疲惫、沮丧、烦闷,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她理解母亲隐瞒的意图,自己高三了,她也许是担心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学习;她理解母亲想要,或者说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和现在丈夫的关系;她也理解这是重组家庭更稳固的纽带。
她十分理解。
但她仍然心情低落。
陈濯缨也是因为此事而离家出走的吧。
周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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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周晨在半梦半醒间被手机的振动吵醒。
是陈濯缨发来的消息。
她问她是否和陈父和汤母在一起。
周晨睡眼惺忪地回了个没有。
陈濯缨很快回复,让周晨自己一个人出来,给她带件厚外套。
周晨盯着这行字想了片刻,打字问她在哪。
陈濯缨发来语音,周晨点开,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从手机听筒发出。
【你先出来,自己一个一个人出来,我再告诉你。】
【不要让我爸知道。】
【拜托,姐姐。】
周晨的困意全无,她伸手想打开床头控制卧室的灯,但即将按下的时候又缩了回来,转而打开床头灯。
暖黄色的光柔柔地照亮一小片地方,周晨坐在床沿,回复了一个好。
她借着这点光,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柜,先是套了一件厚外套,然后又从中拿了一件轻薄款的羽绒,塞进它自带的套子里,收紧端口系在手腕上。然后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声音,悄悄推开门,尽量谨慎地朝楼下探去头。
客厅的灯灭了,只留玄关的顶灯。
陈父也许是出门去了别的地方,汤母大着肚子,应该已经休息了。
周晨独自一人出了门。
走在空荡寂静的小区,她给陈濯缨发了消息。
【我出来了,自己一个人】
下一秒,妹妹的视频申请弹了出来。
濯缨在看不出什么地方的路灯下,坐在老旧小区常见的石桌上,鼻子有点红。
“姐姐。”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我爸在家吗?”
周晨张口,先灌了一口夜风。
“他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你在哪?你要不要先给叔叔报个平安?他很着急。”
濯缨沉默。
半晌后才说:“你给我带衣服了吗?”
“带了。”周晨用另外一只手像摄像头展示。
“好,那我把地址发给你。”
陈濯缨没再说别的,直接挂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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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她发来的地址,周晨打车到了一个老小区。
过来的时候,她猜这应该是濯缨之前的家。
周晨边朝小区里走边给濯缨发消息。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姐姐!”
周晨忽然被叫住,转身看到穿着单薄衬衫的陈濯缨。
她鼻子红红的,周晨在视频的时候以为她曾哭过,但凑近看,女生眼睛明澈,眼下没有流过泪的痕迹,应当只是冻着了。
“幸好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带羽绒服保险。”周晨连忙把衣服递给她,皱眉催促:“快穿上吧,这几天正好降温。”
陈濯缨穿上衣服,拉链拉到顶部。
“谢谢。”她说。
“你...”周晨不知道该说什么,浅浅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陈濯缨垂眼:“我还没想好。”
红彤彤的鼻子衬得她很可怜。
周晨心有不忍,轻声问:“你是怪我妈吗?”
陈濯缨摇头:“我是恨我爸。”
她抬起脸,眼睛明亮,像有火在燃:“你呢,你知道阿姨怀孕了是什么感觉?”
这问题有些尖锐,周晨下意识就试图为父母解释:“这很正常,她想要个孩子,我也不可能拦她——”
“他们不是想要个孩子,他们是想要个儿子。”陈濯缨不客气地打断周晨的话:“阿姨是四月份怀孕的,他们找人查过孩子的性别,才决定留的,七月份的时候,好像检查有些指标不太理想,所以我爸和你妈才会遵医嘱每天去散步。”
她的话很尖锐,语气中带了不满。
周晨下意识想要回避冲突和争吵:“我没留意...我妈没和我说,我不知道,我确实没看出来...”
陈濯缨却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发尖利,语气带着哭腔:“你知道什么?你那个时候只顾着谈恋爱,你能知道什么?”
“周晨,我真的很奇怪,你怎么能这么听话,你妈让你住校你就住校?你怎么能在知道后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情绪呢?你怎么能不恨他们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周晨,除了我爸,我最讨厌你。”
“逆来顺受,什么话都听,就显得我无理取闹、我幼稚了是吧?”
陈濯缨抽噎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你明明是我姐姐啊...我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能理解我的感觉,理解突然多出一个弟弟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呢?”
“陈濯缨。”周晨冷冷地喊她的名字,声音颤抖。
“你确实很幼稚。”她尽量忍耐眼眶的酸楚:“恨也是一种特权。”
陈濯缨很漂亮,就连哭起来也很漂亮。
“我不信你不明白。”周晨盯着妹妹漂亮的、泛红的眼睛,“恨是你的特权,不是我的。”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让我和你一起离家出走吗?让我大哭大闹逼我妈把孩子打掉吗?”
“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呢?”
周晨从未像这样这样生气。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只能逼迫爱你的人来就范,恨也是一样。”
“你觉得我恨我妈有任何用吗?你觉得我大哭大闹会有任何用吗?我除了让自己痛苦还能收获什么?”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不想肆无忌惮地发火、生气,耍脾气吗?”
“陈濯缨,你以为是我不想吗。”
周晨也哭了。
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生陈濯缨的气。
她也在生自己的气。
她无力,她软弱,她没有勇气,她只能接受,她承担不了后果,就只能自我欺骗。
陈濯缨像是被周晨发火吓到了。
周晨缓了缓平复了一下心情,抽泣着说:“对不起。”
陈濯缨也小声地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姐姐。”
周晨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下。
听着这声姐姐,周晨生出了许多异样的感觉。
她从怀里拿出纸巾,抽出来一张给濯缨,也抽出来一张给自己。
两个人都在擤鼻涕,悲伤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好笑。
“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周晨说:“是他们的错。”
“我很羡慕你,你的名字很好听,我的名字就很糟糕,无聊透顶。”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全身心的那种。”
“我很羡慕,陈濯缨,我也想被全身心地爱一次。”
陈濯缨默默地听着,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姐姐,我会爱你。”
她把脸埋进周晨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会是我唯一的姐姐。”
周晨感觉脖子湿湿的,妹妹的泪水抹在了她露出来皮肤上,风吹过激起凉意。
“不过你说的确实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无力和疲惫,我恨不起来,哪怕是现在,我仍然恨不起来。”
周晨环住了陈濯缨,隔着羽绒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但是,我抱着你,我感觉我好像能体会到你的恨。”
“就像——”她顿了顿:“就像你是我的亲妹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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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深秋,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因为一个共同的弟弟。
成为了真正的姊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