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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小件物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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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来得很快,对于这次一中的放假安排,学生们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烈,尤其高一。
“喜报——”教室后门拐角人影闪现,随即很快落座主位——班长轮换到了中心c位。
人群目光很快包围了初初,许晦正死磕一道函数,闻声笔一丢,脑袋一扬。
“快说快报。”
今年升温有点快,早晚温差大,初初还穿着早上的外套,额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剧烈运动浸出一点汗。
“今年高考占用考场都知道吧,高考后紧接端午节也都知道吧,”她顿了一下,为了喘气,随即又手往后脱下外套,“今年中考,也占用我们学校作考场——”
然后无需再做补充,大家立刻听完半句补足全文。
“我靠?意,意思我们要放……放十天??”许晦眼睛都张大了。
国庆才七天啊老天。
教室原本剩的人不多,大概二十来个,这会正是大课间,原本的课间操十分幸运地因为飘了会雨而非常自然地被取消,大家因此多了半个小时的课间。
大概也就三五秒,陆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欢呼。
余舒涵手里的笔都来不及放下,摇着初初的胳膊反复确认
“你说句话呀组长,你说句话呀班长,真假给个准信啊。”
“真啊,刚我和黄灿去运斤楼洗手间,路过游印室听里面老师说的。”
初初下巴冲坐自己对面的黄灿,对,初初同学现在的坐向是面向后门的,两只胳膊撑在木椅靠背,手拖着脸。
“你说,是不是。”
黄灿从抽屉抽出一包湿巾,撕开一片递过去,也“嗯”了一声:“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放满十天,太多了。”
初初接过湿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但考试期间无关人员不得进考场,我们也没法回学校。”
“那我们去图书馆呗,初初你家是不离图书馆很近,我们一起去呗,”余舒涵肩膀凑过来碰碰初初的肩膀,“刚好有题不会我们还能一起讨论讨论。”
许晦越过初初看过去:“你俩住得近?”
初初摇摇头,一根手指戳上余舒涵的额头:“你家旁边那个是区馆,我家旁边那个是市馆,两地方远着呢。”
又偏头看向许晦:“要说住得近,好像我跟黄灿家隔很近吧?是不是黄灿。”
黄灿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
初初相当得意地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身份证就跟我差三位。”
许晦看看初初,又看看黄灿,咂摸出一丝奇怪:“什么差三位?”
黄灿笔盖盖上,抬起拍了拍初初已经靠上她桌面的手:“前不久她去宋老师那帮忙做信息确认,回来一惊一乍说的,就生日的三位数不一样。”
“噢……”许晦点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了一圈,和对面的余舒涵异口同声。
“天生一对啊。”
初初撑在手上的脑袋一歪,没了借力往下一点,彻底笑出来。
四人一个小圈,不同音色音调的笑声从这个圈中溢出,在这会沸腾的教室并不起眼。
黄灿轻轻拨开笔盖,那一声响她听了无数遍,所以即便此刻听不见,她还是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笔盖拔出时那声脆响。
像心跳漏了一拍。
是感觉教室里少了点动静,因为那群更闹腾的男生不在。
课间难得,偶尔被取消意外拥有的半小时大课间更难得。
上一秒知道不用跑操,下一秒就有人抱着球拍冲出教室。
等他们回来已是预备铃响,甫一进门,消息就如漫天雪花落满整间教室。
付一放拍的手都抖了一下,转过来盯着最近的人:“什么?”
随后后脑勺一痛,谢老师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来。
“打铃了,付一同学。”
是的,是谢今朝,谢老师,刚刚急匆匆和班主任一起开完会赶回来上第三节课。
他也就在初初之前几分钟知道这个消息,彼时他们就在游印室旁的多功能厅开会。
他边听副校在台上的讲话,一边手里笔尖点点笔记本空白页,左手撑着下巴,班主任就在这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因为他草草写了句话。
“高考中考都要我们监???”
三个问号递增着拉长尾巴,夸张又写实地表达写字人的不满。
宋长明右手握笔,发现伸手过去写动作太大,于是他把笔换到左手,略微缓慢地打了个勾,又画了个稍显稚嫩的大拇指翘起比棒的简笔画。
“……”
谢今朝不死心,补了一句。
“端午呢?”
宋长明顿了一下,笔速很慢地画了个不太标准的三角形,然后在三角形中间打上几根交叉的线条。
“你做?”谢今朝抬起一点视线。
多功能厅的灯光常年雪白,落头上会遮盖一部分脸上的光,这让他看不清班主任的眼睛。
“我做。”
几乎是一笔一画,字迹不是黑板和笔记本上的错落纵横,横平竖直,像刚习字的小学生。
谢今朝一挑眉,看了看上文,学班主任也画了只比棒的翘起来的大拇指,像幼儿园老师随小红花附赠的小贴纸。
高考不是突如其来的,其实每天都会有人不断对你耳提面命提醒你倒计时,但真正到来的时候,你还是会惊叹它的突然。
四号晚上初初预感有事儿发生,她早早拉上俩同桌买好小卖部的零食,班级教育时几乎全班人都心不在焉。
铃声一响,人群轰然冲出教室,没有预谋,因为今天的夕阳太美了。
宋长明还在讲台的时候,一束橘黄的光线斜斜地从窗外射进来,印在黑板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数学公式上。
随之时间的推移,它慢慢移动,宽容地照拂过每块有板书的地方,窗外一片金黄。
今天阳台和走廊的人格外多,不止思齐楼,博观楼的走廊今天几乎整个班倾囊而出,狭窄的,涌动的人潮。
高三在思齐楼四五层,那里人尤为多,或许是离别就在眼下,夕阳山外山,很难不有些矫情的伤感。
“一中可以喊楼么?”
小办里四人组围坐一圈,宋长明从外面打包了一大袋鸡蛋灌饼,下午开会到这会,众人都没吃饭,现在临近晚自习,都抱着只鸡蛋灌饼边啃边聊天。
“现在估计可以了吧,”成蹊咽下一口生菜,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我们那会不行,早年前排喊楼被当典型抓了,临着高考还有两天在办公室被大骂一通,气得我啊。”
陆圆缺像回忆起来这事儿:“芬芬姐当时不还护短,拉着你去找人理论吵回来一局嘛。”
“嗯,我站她边上都忘了擦眼泪,看她一个人舌战群儒,帅啊。”
记得那天晚上爽得她回去又心疼地给自己加了顿宵夜餐。
五号下午的课结束就放假,这对学生来说是件莫大的喜事。
但很遗憾,这跟我们谢老师没什么关系。
人群渐渐稀疏后,谢今朝和宋长明在自己负责的考场贴条码,上面有考生的相关信息。
桌子已经在各班安排下摆放整齐,多余的桌椅均匀罗列在教室外的走廊,是的,这不是思齐楼,思齐楼是高三在高考期间集中自习的地方,不用于大型考试考场安排。
地也拖好了,地上偶尔还有块未干的水渍,教室四周墙面凡是有文字的宣传板全被遮挡,考场布置已近尾声。
成蹊是本层楼的考务,此刻她捏着几张被风吹得响的纸单进入这层楼最后一间教室。
“门口置放处的标语还没贴哈,等下记得贴。”
她刚探了个头,看见躬身正贴条码的谢今朝:“哟,你们啊。”
谢今朝闻声抬头:“这么快?”
成蹊点点头,靠着墙:“附中不是抽调了部分老师来帮忙嘛,今年混合监考。”
谢今朝“噢”了一声。
“标语在那,你帮着贴下吧,这边墙有块纸没糊牢,我上去补下。”他指指左边墙上在吊扇风下有点摇摇欲坠的一角白边。
“来验收还要干活。”成蹊叹了口气,走出教室。
教室门口班牌下有张空桌子,之所以是空桌子而不是像走廊其他展开的一排堆满书本杂物的桌椅,就是因为这个是用于考场的。
小件物品置放处。
一中的标语字体向来打得很大,几乎占满整张A3纸,成蹊看了眼标语,在随身工具包里翻找胶棒。
碰撞声响了好几转都没找到。
她忽然想起考务工具包里的备用胶棒,早先前在大办公室就被她借给陆圆缺了。
真是的,胶棒都能弄丢。
她抬起头,准备进教室问谢今朝要。
“这儿。”
蓝绿色的胶棒忽然递至眼前。
那一秒太快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她脑子先接受到的信息是胶棒本身,还是刚刚说话的人。
记忆里有些微微哑的嗓音,是女声。
她没有抬头,反而不自觉把头更低了点,幅度不大,但身后的风不打算如她意,原本披在肩后的头发被吹得大幅前倾,在她耳侧,在她脸边。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
“……谢谢。”
她接过胶棒,往旁边挪了点,躬身给手上的纸单背面糊胶水。
陈圆树看不见她的脸,眼神从眼前耳侧的垂发落到来回移动的手上。
右手手背,拇长伸肌腱和拇短伸肌腱之间有块凹陷区,那里有颗黑色的痣。
成蹊直起身,打量了一下面前墙壁,微微俯身把标语贴上去,然后双手抚平皱褶。
陈圆树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白纸黑字,小件物品置放处。
“还有要贴的么?”
这会的风实在有些烦,陈圆树觉得自己额前的几缕碎发都被扬起,吹成不规则的弧形,这跟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她轻轻把一只手放上桌,手指触碰到桌面,居然觉得有点凉。
成蹊点点头,却说:“没了。”
她凝望着眼前的标语,试着捻起多年前熟悉的玩笑口吻:“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然后她把手上的小件物品放上桌。
陈圆树微垂着眼,这会太阳这么大,怎么还有这么凉快的风。
小件物品,小件物品置放处。
陈圆树想过十年之久,一个人的发型,脸庞,衣着发生变化在所难免。
人生不过一年又一年的物是人非和事异备变,时间的长河里,没人会一成不变。
但她还是低估了时间的不留情。
十年之久,久到可以让人凭空生出一颗陌生显眼的痣。
如果这只手在人群里,她好像有些没把握第一眼认出。
十年前,那只拍在她肩上的右手手背,并没有痣。
人生还有面临全新未知的一筹莫展。
“成蹊,记得组织大家把考场布置好,我去开会,回来就贴条码咯。”
晏芬芬老师的声音从教室前门一直穿透到后门,至于为什么是穿透,因为教室实在太吵了。
这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最后一天上午,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放归属假了。
“好——”不知从哪传来成蹊的应答,同样穿透整间教室,晏芬芬老师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出教室去开会了。
成蹊推了推还靠身上的周致:“快,布置考场呢。”
周致有气无力地“噢”了一声,挣扎着起身,声音高了两个度:“今天哪两个组打扫教室和公区卫生来着?来拖桌子了——”
成蹊手一撑坐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下:“陈圆树呢?正干活人就不见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陈圆树卷着几张纸单又敲敲她的肩膀:“找我干嘛?”
成蹊回头。
“找你当苦力啊,快点,等会芬芬回来还没布置好她要生气的。”
陈圆树叹了口气,把手里卷起来的单子递过去:“喏。”
成蹊歪了下头:“什么?”
“单子,贴门外的,先前芬芬让去拿的。”
陈圆树展开纸单。
小件物品置放处。
“噢,差点忘了——周致,记得安排张空桌子上门口啊,放小件物品——”
远处小阳台传来声模糊的应答。
成蹊接过纸单放进桌洞,手往前一推:“走了走了干活去,芬芬马上回来了。”
“排得很齐整嘛。”晏芬芬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表示验收成功,彼时教室地刚刚拖完,水渍未干,四处反着头顶的灯光。
“哦,讲台还要再放张桌子,这次跟以往不一样,里外各一张。”
晏芬芬老师正好站在讲台,她指指自己旁边。
成蹊“噢”了一声,准备去门外再搬张桌子进来。
“我去吧。”靠门框站的陈圆树已经转身出去了,成蹊于是刹住脚步,又退回来。
“诶,对了,就是这样。”
晏芬芬老师眼睛笑得眯起来,对还没走的众人说:“辛苦了宝贝们,快回家休息吧。”
众人于是哄笑着散了,成蹊松了口气,往后靠上陈圆树刚搬来的空桌子,惯性有点大,桌角磕上黑板边。
“诶诶,干嘛呢,”晏芬芬老师扭头见成蹊的坐姿,嘴上嘟囔,“这儿是小件物品置放处,你是小件物品吗?”
“是啊。”成蹊懒洋洋地回道,实在累,早上的接力跑完,这会还有些后劲地脱力,脑袋晕乎乎的,像缺氧。
“去去,找你的置放处去,讲台本来就挤,赶紧下去收拾书包回家了。”
还没散完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晏芬芬老师不讲课和做班级教育时是最亲切的时候,这时谁跟她开玩笑都会被她笑眯眯地回怼,不恼,好玩儿。
成蹊叹了口气,闻言撑着起身。
忽然眼睛看向某个余光都没预设过的方向。
她看到了陈圆树。
陈圆树在台下不远处很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却带着揶揄的笑。
她不动声色地指指成蹊,又指指她身后,最后笑着指指自己。
啧。
成蹊咂摸着低头看看自己,回头看到贴黑板上的纸单,然后看回陈圆树。
蓦地,她笑出声。
可能有点蠢。
因为晏芬芬老师很快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头转过来点:“傻笑什么?”
成蹊这会真憋不住了,忽然大笑起来,与此同时,她指指台下。
陈圆树也笑出声,边笑边收拾自己的书包。
“你俩运动会玩儿疯了?”晏芬芬老师狐疑地来回看了两眼。
“噢,又说我坏话是吧。”
成蹊顺势搂上晏芬芬老师的脖子,声音黏糊糊的,笑声还是没压下去:“哪有啦,芬芬老师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老师——是不是陈圆树——”
陈圆树一把拉上拉链,声音也还带着笑。
“是,晏芬芬老师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老师。”
教室还余下几人,莫名其妙地,好像知道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迷茫从众般,复读机的声音在笑声中纷纷响起。
“晏芬芬老师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