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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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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天已经亮了。
“浔儿,起床了。”
外婆敲了敲门,把我从梦里彻底拽了出来。
哦,今天是我复学的日子。
我已经休了两年学,期间学校来过好几次电话询问我的情况,都被我或者外婆用一句“再等等吧”糊弄过去。
理由很简单,不想去。
眼下到了最后一年,学校那边催得越来越紧,外婆也开始劝我复学了。
我倒是不紧张,这两年虽然是休学状态,但功课我可一点没落。初中本来就好学,我是打算中考的时候再去的。
“浔儿,外婆知道你心里抗拒,但是咱也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啊,你总要面对他们的是不是?初中能躲过去,高中还能躲吗?错的又不是我们,我们凭什么躲……”
“先去上几天试一试,真不行再回来,外婆不想委屈了你,但也一样不想让你就憋在这儿一辈子……”
这些话我听了起码百八十遍,都能背下来了。
外婆事事以我为中心,就算是她已经拿好主意的事儿,提到我就犹豫了,当然,也只有提到我才会犹豫。
我不可能跟她对着干,最后咬牙应了下来。
但是我知道,一旦复学,学校就不会轻易给我批假了,再不想上也没办法。
只是我没想到,这倒霉日子居然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了。
从一个梦开始,梦里我是个除了叫“哥哥”啥也不会的小屁孩儿。
这还是我自己做的梦。
默念着“离谱”这两个字,我吃完了早饭。
这些年间村口通了公车,出行方便了不少,但我还是得提前一个多小时出发才行。
背着书包,提着被褥,刚上车就一阵心累。
我想着那个梦,想着外婆和妈妈,想着那个家,最后想到了学校。
这所私立学校是九年制,地处市区,学费死贵,在我眼里唯一的优点就是条件好。小学部每个年级只有五个班,初中部扩招变成七个班,我是从初一转进去的,虽然一天都没上过。
至于我为什么要转进一所离家远消费高还不愿意上的学校,都是因为我有个爹。
八岁那年算得上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施栎不告而别,左耳失聪,对我不管不问三年的爹又突然找上门——在我看来就是很突然。
他开门见山地说要把我带走,只此一句话就激怒了向来温柔和气的外婆。
“向明哲你别跟我装,你担心?那你说说孩子头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当年要不是我刚好赶到孩子怎么没的都不知道吧?!”
“妈,你别激动,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惠宁得病走了,我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就没有母亲啊!”
“别叫我妈!说得这么好听,你倒是解释解释那个女人怎么还有个比浔儿还大的儿子?出轨就是出轨,我女儿都被你气死了,你还想要浔儿?想得美!”
……
他们吵了很多次,每次都很激烈,烦不胜烦。
我以为外婆会坚定不移让我留下,等哪天被向明哲烦得不行了,一纸诉状把我们的父子关系彻底断绝。
没想到几个月后,她突然改变主意,亲自把我交给了向明哲。
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震惊,无措,愤怒,失望,还有迷茫。
我就是那样跟着向明哲走的。
他先开车带我去配了一个助听器,那时我左耳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试戴完就一把扯下,说什么也不戴了。
向明哲没逼我戴,他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话,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
“不管你对我什么想法,我是你爸爸,这点没人能否认。这不,听你出了事,爸爸立马开车来接你了。”
“好歹出生就住在这个家,也不算强迫你改变环境吧?那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以后吃的穿的用的,爸爸都给你最好的。”
“对了,你还有个没见过的哥哥,叫程临霄,妈妈叫程昭月,好听吧?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好好和他们相处……”
“我没有哥哥。”我打断他,抬头对上他眼里的错愕,“也不需要哥哥。”
“还有,我妈妈叫林惠宁。”
说完那句话我就没再理他,倚着车座背睡着了。
向明哲把我送到城里条件最好的一所小学,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
程临霄比我大了一岁多,说明什么?说明我妈妈这边婚礼还没办,那边已经怀上了。
当时年纪小,讨厌的只有程昭月和程临霄的身份,现在回想起来,程昭月越来越不加掩饰的嫌恶,程临霄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嘲弄,以及向明哲的伪君子做派,都是对我发出的警告:
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有多远滚多远。
所以小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回到了外婆身边。
“崇安总站,到了,请从后门依次下车,下车请走人行道。”
看吧,这穷乡僻壤,上个学花费近两个小时,中途还要换乘。
开学都在这一天,哪怕我出发得早,这会儿路上也已经车水马龙了。
我在总站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就把我载到了学校。
两年前办入学加休学手续的时候来过,这地方不算陌生。
我把被褥放在门卫室——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宿舍,目光扫过在门口迎接学生的每一位老师,试图找到每天给外婆打电话催我上学的那位亲爱的班主任。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的长相,只能通过听每一位女老师的声音来辨认。
“你哪班的?头发这么长,开学会议老师没强调过仪容仪表吗?”一个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拦住了我,语气严厉。
我对他有印象,两年前的入学面试,面试我的人是校长,校长旁边做记录的章主任是他,我记得他当时也提了一嘴我的头发。
我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好意思啊,我从小这个发型习惯了,而且受过伤,不好外露。”
我说得诚恳,还扒拉着头发给他们看。
或许是透过后脖颈那道痕能看出它曾经的狰狞,又或许是看见了左耳上的助听器,两个人都噤了声。
“向浔?你这孩子来得还挺早,我听王老师说你复学了,专门来接你,被褥呢?知道宿舍吗?我领你去认认路?”章主任认出了我,异常热情道。
“不用了,被褥我先放门卫这儿,您知道王老师在哪儿吗?”认路这种自己摸索也能行的事我当然不敢让校领导代劳。
“我刚下楼正好看见她,这会儿在班里等学生吧,现在门口站的都是初一的班主任,你要是没休学,也能享受一次这待遇。”章主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走吧,我带你上去。”
章主任领着我上了五楼,接了个电话,给我指了一下班级就走了。
进班之前我瞥了一眼门口的班级信息栏——
九三班,班主任:王静兰
名字听起来挺温柔的,但想到外婆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声音……算了。
王老师抬头看见我,微微皱了下眉,又迅速舒展开,挂上了一副友善的笑容,“向浔同学啊,客套话电话里都说过了,我就直接说正事吧。”
我应了一声,她不啰嗦挺好。
“宿舍前天报道的时候就都铺完了,你没来才不知道,不过宿舍门口贴的有床号,一会儿你去四楼409宿舍把被褥铺了,熟悉熟悉宿舍、餐厅、教学楼的位置,熟悉完了再回教室参加班会,不用怕迟到。”
“老师,这不合适吧,同学们都在班里开班会,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
“这一层楼,除了你,都至少在这儿上过两年学了,那个领导不知道你这号人物啊?都是要中考的人,别指望能有同学给你讲学校构造,自己琢磨去。”
“不用他们讲。”
“你别急着证明自己适应能力强,真想争口气,开学考给我考得漂亮点就行。”
我正打算开口,班里进来了一位同学,他的家长笑着说了句“老师好”。王老师让我和那名男生自己选个位置坐,出去跟家长谈话了。
那个男生站在门口,看起来像在偷听,又或者是在挑座位。
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书包往凳子上一搁,出了教室后门。
校门口人多了起来,家长的抱怨声、门卫和老师管理秩序的喊话声混杂着,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耳朵受伤后,我最去不得吵闹的地方,谈不上痛苦,反正不好受。
这所学校条件好就好在宿舍,虽然是八人间,但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漱池,置物架和柜子,每层楼还有公共的卫生间、洗漱池和饮水机。
我只看了宿舍号,没有看门口贴的成员名单,舍友是谁晚上就知道,哪个床空着哪个就是我的,没必要看那张纸。
铺完床我趴在窗台上对着楼下的柏油路发呆,等学生都进了教室,家长也走得差不多了才出去,象征性地观摩了一下餐厅和操场就回了教学楼。
刚进班我就后悔了,他们正在进行自我介绍,我来的时候,刚好是一位同学介绍完下去,另一位同学还未上台的间隔时间,全班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不习惯被人注视着。
“啊,向浔同学来得正好,你插个队上来做一个自我介绍吧?”王老师没看出我的抗拒,把我拉上讲台。
我没急着说话,先大致看了一眼台下的同学们。
还不错,看起来没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