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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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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系统开始运作,在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后,嵌入墙体的舱门滑开了。
这些垃圾会顺着特殊的通道集中到处理中心,随后被装载进无人飞艇,运往城市边缘。
已经几日没有下雪,温度反而更低了。寒气不断从地底渗出,飞檐上的兽头因为长时间未除霜,已经变成冰雕,在闪烁的霓虹灯下透出一种冷冽的金属感。
窗外寒风呼啸,仿佛要将整座楼阁撕裂。屋里却是另一个世界,温度刚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要出门一趟。”孔苏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朝艾瑟挥了挥手,“今晚早点睡觉,好吗?”
“等等,“艾瑟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我──”
话音未落,传来一声闷响。
艾瑟站在桌旁,下意识揉着髋骨,眉头轻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
孔苏迅速走过去,顺手把他往外带。
应该是有些痛的,艾瑟嘴角抿着一条线,却偏偏不肯松口喊疼,这种极力掩饰的倔强模样,反倒显得像是在撒娇。
孔苏低头瞥了一眼那张桌子,一本正经地说:“这桌子也是,都不知道躲一下,回头把它拆了送去回收站,让它知道欺负王子殿下的下场。”
艾瑟原本紧抿的唇角轻轻一动,连忙阻止:“别拆,我还要用它看书。”
孔苏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站得笔直,神情一本正经,语气却带着几分揶揄:“殿下方才召唤我,是有什么要事吩咐?我洗耳恭听。”
艾瑟犹豫了片刻,轻声说:“我只是想说,关于那件事,你有什么计划吗?我要怎么帮你?”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始终没有真正的安全感,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快一点到达厄洛斯。
“计划?”孔苏理所当然道:“我从来不做计划。”
“你……”艾瑟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脸上写着“你没救了”。
“我更喜欢随机和意外,”孔苏抬眼,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只要结果一样,过程精彩一点不是更好吗?比如您,就完全不在我的计划里,假设我真有那玩意儿的话。”
“……”好像这样说也没有问题。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我可以帮你的。”艾瑟的睫毛颤了一下,他看向孔苏,眼神澄澈而执拗,“我有呼吸器,不会再生病了。”
“这次不行。”孔苏试图劝服他放弃这个念头,但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眼前这位王子殿下,看似乖巧,其实倔得很,他越是安静,越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
但是这次他要去的,是冰盖之下的世界,一个被森林捕食者主宰的地方,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猎物。
虽然艾瑟的精神力等级高,但仍然极不稳定,也还未能完全掌控这份力量。若真遭遇袭击,他不敢赌自己一定能像上一次那样幸运。
他原本只需要不动声色地把那些装置放进垃圾堆里就大功告成了,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要是带上艾瑟,无疑会增加一些变数,他就像一根引火线一样,随时会引爆某个炸弹。
他喜欢变故,甚至可以说某种程度上热爱它。但前提是,容差范围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
“殿下,”孔苏耐心道,“不是每个地方都需要动用终极武器的。不需要为了一些简单的事情,冒这么大的险,你明白吗?”
艾瑟的眼珠一转,迅速切换策略:“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去,现在我的身份万无一失,不会被人发现。”
鉴于艾瑟的精神力以及弧矢这个帮凶的能力,这几天乖乖待在酒店纯属有较好的自我管理意识。如果他真的想偷偷溜出去,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曾经独自逃出卡奥斯,现在可还有个人工智帮忙。
孔苏不再纠结,“走吧,不过说好了,你只能待在车里。”
他清楚,艾瑟从来不是那种心甘情愿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会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即使因此失去羽毛。
附近有火山活动,滚烫的熔岩和炽热的火焰将天空映得很亮。飞车匀速升空,在这极其罕见的白昼里,城市的霓虹灯纷纷熄灭。
鹤的首府名为“瀛洲”,是全星人口最为密集的城市。从高处俯瞰,城市中心有一处明显的凹陷,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方尖碑。
石碑已经被冰封了起来,从外形可以判断这是一块先驱者纪念碑,为了纪念来到这里的第一批远征者。
和谐和稳定早已取代了勇气和探索,成为帝国的主流思想,任何激烈的情感都被视为野蛮的象征。
这个社会已经平稳运行三千多年了,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经不起一点颠簸。
飞船已经爬升到自动巡航的高度,孔苏却忽然将一只手搭上操作轴,他侧头看向艾瑟,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弧度,慢悠悠地问:“有恐高症吗?”
艾瑟看起来很轻松,他微微偏了偏头,疑惑道:“恐高症是什么?”
“那就是没有。”孔苏握紧操作杆,死死盯着前方,猛地一踩油门。飞车瞬间加速,惯性防护罩虽将人牢牢固定在座椅上,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力。
飞车开始不断爬升,几乎在垂直向上运动。
骤然加速爬升的那一瞬间,艾瑟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死死攥住,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侧身,双手抓紧椅背。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那股强烈的不适感便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轻盈。
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长出了翅膀,整个人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周围的一切变得遥远而渺小,只剩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脚下正在迅速缩小的城市。
艾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角微微上扬,方才残留在胸腔里的紧张与不适终于散尽,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复苏。
他回身的瞬间,骤然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像黑暗中汹涌翻涌的海,藏着看不见的漩涡与潮涌。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有些痒。
艾瑟抬起手,轻轻抓住一根不知道从哪飘过来的白色羽毛,羽毛在指尖颤动,仿佛在回应他的触碰。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眼中带着孩童般的雀跃,“抓到了。”
“哪来的鸟毛?”孔苏瞥了一眼。
“......”艾瑟闷声道:“是我之前那件衣服上的。”
孔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为了帮你尽快适应新身份,我是不是得给你取个新名字?既然你这么喜欢鸟,燕子不也是鸟吗?不如以后就叫你小鸟吧。”
艾瑟低头看着那根羽毛,心里却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他叫“小鸟”,那真正的小鸟该叫什么?那“真正”到底是谁来定义?一个名字,是不是只能属于一种生物?
……
车身在穿过厚厚的大气层后,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孔苏还不知道王子殿下的思绪已经从鸟到了宇宙。
“不喜欢?那小燕怎么样?”
“我……”艾瑟刚说出一个字,车身却突然向下猛地俯冲,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云端坠落。
极致的失重感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他闭上眼睛大喊:“随便你!你开慢一点!”
孔苏之前在地图上留了标记,把车停在了原来的位置,只不过因为几天没有下雪,那块凸出的冰锥变得更加光滑,难以准确降落。
他们来晚了,这批垃圾已经被倾倒在冰盖之下,每一个突出的平台上都站满了人。
垃圾对下方人来说是馈赠,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分解者”。
哪怕是虫子也是要分等级的,这些“分解者”根据在族群里的地位分为不同的阶级,一般来说,垃圾刚运过去的时候,那些拿着手铳的人会一拥而上。
他们是这个族群的勇士,理应占有大部分资源,他们会率先捡走垃圾中大部分金属或者矿物以及一些并没有完全破损的装置。
在他们离开之后,其余人才能捡走所剩无几的有用之物,比如没有燃烧尽的燃料碎屑,运气好的话还会有一些被遗漏的能量矿石。
而老弱病残这种被视为浪费社会资源的群体,只能等其余人捡完之后,才能从已经所剩无几的垃圾堆里翻出勉强饱腹的食物。
丛林中,族群若想生存,首要是延续血脉、保持数量。优待弱者,是文明的特权,而不是自然的选择。
飞车降落的瞬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零下数十度的寒风中,他们只穿着单薄的衣物,鼻尖和耳廓冻得通红,眉毛和头发上结着霜,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身上不断有冰屑簌簌落下。
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敌意,就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族群中的保护者正在下面“捕猎”,他们只是没有武器而且行动迟缓的普通人,他们知道,上方人的到来总是伴随着灾祸。
“他们在害怕。”艾瑟看着那些惊恐的眼睛,低声说。
“怕是好事,证明他们知道危险是什么。”孔苏耸耸肩,“不过很遗憾,我们是来送温暖的。”
他顿了顿,看着人群,半真半假地说:“不过我该怎么让他们相信呢?总不能拿个喇叭喊免费送吧?”说完,他居然真的从包里掏出一个扩音器。
艾瑟看起来有些吃惊:“你要把货物都送给他们?”
孔苏理所当然道:“怎么,很奇怪吗?我一直是模范公民。”
弧矢立刻插话:“根据资料显示,模范这个词在词典中并不包含走私、欺诈等行为。”
“您并不是一个以慷慨闻名的人。我分析出两种可能性,其一,您试图在人前塑造一种虚伪的高尚形象;其二,您正在策划一场成本极低但收益可观的阴谋。”
“我的风评有那么差吗?”孔苏装模作样地做出深受打击的模样。
弧矢认真解答道:“是的,根据公开数据,您连续七年蝉联最阴险狡诈的行商排行榜第一名,目前暂无对手。”
“……”孔苏侧过头,正好撞上一张带笑的脸。
他把骂弧矢的话咽了回去,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区区一个“阴险狡诈”的头衔,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