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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火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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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被温柔得像纱的声音轻轻一触,艾瑟才回过神来。
他走回去,在瑶光身边坐下,声音有些闷:“他好像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瑶光转过头,“那你呢?”
这一句像是一块小石子,落入心湖深处,激起一圈极轻的涟漪,艾瑟微微垂下眼帘,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我不知道。”
瑶光嘴角浮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轻轻道:“我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从记事起,使命就像一条无形的绳子,把我牢牢拴在一条路上。”
她顿了顿,看过去的眼神带着一点怜惜,“迷茫是好事,你还年轻,殿下,你有机会去选择。”
艾瑟没有说话,长睫轻轻颤了颤。
“其实你很想去母星对吧?”瑶光忽然问。
艾瑟一怔,被当场揭穿了心事,坦诚道:“我想知道这股力量的来源,还有该如何控制它。”
从小到大,他被教导如何站立,如何说话;作为皇室象征,他也会出席各种庄重严肃的场合,面带沉稳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甘心只是那个被推着走的帝国皇子,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殿下。”瑶光笑了笑。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无端地让艾瑟想起了妈妈。
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也曾听妈妈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讲述久远的传说,把他哄进睡梦中。
“是关于帝国第一位皇帝,濮仓的,很多人只知道他凭借无比强大的力量,击溃了反叛的机器人,统一了星域,建立了帝国,人们称那股力量为神力,像是从天而降的火焰,所向披靡。”
濮仓的名字几乎成了救世主的代名词,几千年来,他被无数传说神化,甚至被描绘成拥有三头六臂的神祇,成为亿兆银河子民心中的永恒之神。
瑶光微微仰头,眼中似乎映出了千年前的苍茫星海:“星辰为他闪耀,风沙绕他而行,无数钢铁巨兽在他脚下自毁熄火,人们尊他为神之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成功的。”
艾瑟一下了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恍然大悟,“所以,神力其实就是精神力?”
瑶光点了点头,“在战争爆发之前,濮仓陛下便已预感到,人类文明将不可避免地走向一场浩劫,他亲手建造了一艘名为‘鸢’的飞船,船上装载着数万个受精卵,他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两位下属——守心者,派他们前往遥远的域外,延续人类的火种。”
“鸢横渡未知的星域,穿越风暴与虫洞漩涡,最终坠落在一颗偏远的孤星上,守心者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开辟出新的家园,在他们的守护下,胚胎逐步解冻孵化,孕育出新的族群。”
“这就是母星的起源。”瑶光的声音仿佛来自更遥远的时空,“我们是被送往宇宙尽头的火种,生来就背负着使命,在宇宙彻底坍塌之前,为人类留下可以重塑文明的机会。”
艾瑟梦中的那颗星球,正逐渐变得清晰。
有什么东西,如潮水一般,缓慢而坚定地朝他逼近。他与那星球之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牵引。
线在收紧,命运在靠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悄然响起,又像是从梦境中传来。
“你从哪里来?你又将归往何处?”
“你不是偶然诞生于这片星海,你的存在,早已被铭刻于命运之轴,在神力尚未苏醒之时,在星火未坠大地之初。”
“去看看吧……去看看它现在是什么样,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银河。”
艾瑟缓缓睁开眼睛,如银河深处骤然亮起的一颗星,那根丝线被他拽紧。
“殿下,你还好吗?”瑶光问。
艾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陛下深知,人类的心灵本身蕴藏着巨大的潜能,但在长久的社会演化中,这股力量逐渐被复杂化,被消耗在层层叠叠的人际博弈与世俗纷争之中,反而忽略了精神本源的纯净与深邃,人类的欲望与傲慢,是一次次将文明引向毁灭边缘的根源。”
“唯有修正心灵,清除那些扭曲与病态的思想,人类才能真正挣脱宿命的循环,迎来本质上的跃迁,走向一个更高层级的物种。”瑶光说,“而我们,作为他的延续,千百年来始终密切关注着整片银河的走向。任何危险的思想,一旦出现,就会被我们遏制在萌芽阶段。”
“多年之前的复制人危机,如果没有我们的介入,那场变革根本不可能成功,议会的成立,不只是他们的胜利,也是我们的成果。”
“原来是这样。”艾瑟想。
他早就心存疑虑,这段历史在教科书中被描述得太过顺利,复制工人觉醒,抗争,然后组建代表团,最终帝国和平让步,议会成立,一切井然有序,像是提前被排练好的流程。
但他去过“鹤”,见过下方人。
他们在资源匮乏、通讯受限、被全面监控的条件下,怎么可能组织起如此精准而有效的行动,甚至在谈判桌上迫使帝国让步的?
艾瑟心里某个不安的结论渐渐成形,“你出现在荧惑,是因为现在又遇到什么危机了吗?”
瑶光的神色忽然沉了下来,“人类的心灵,正在变得愈发混沌而难以引导,而那些曾被我们封印、压制的危险思想,也正在悄然复苏。”
艾瑟将脑海中零散的线索拼接,他终于明白了孔苏为何会出现在卡奥斯,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那个会降低心灵阈值的茶。
甚至是——
艾瑟的指尖微微蜷起,心脏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他意识到,孔苏之所以会带上他,并不是偶然。从一开始,那个人就知道他拥有精神力,知道他梦境中浮现的星球并非幻觉。
“殿下?”瑶光看着他迟迟没有动,轻轻问了一句。
艾瑟眼神却未完全聚焦,他还在回忆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有故意留下的空白。
瑶光轻声说:“我说这些,并不是要给你施加压力,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觉醒了精神力,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殿下,你想去母星吗?”
“谢谢你。”艾瑟突然回过神来,“但我还不能去,我想再看看银河。”
“这不是坏事。”瑶光微微一笑,“力量,不是让你摆脱恐惧的避风港,它反而会让你看清那些曾经看不见的东西,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要做的,是成为那个能够引领未来的人。”
“我真的可以吗?”艾瑟想。
瑶光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语气比往常多了几分真挚:“其实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他是对的,我们很需要你,但我希望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越是纯粹的心灵,直觉往往最为准确,这是一种天赋。”
“你能跟我说说厄洛斯是什么样的吗?”艾瑟问。
“是谁告诉你母星是厄洛斯的?孔苏吗?”摇光说,“小殿下,你可得小心些,他说的十句话里,能有一句是真的就算不错了,这人精明狡诈得很,别被他忽悠了。”
即使心中有些气恼,艾瑟依旧坦诚地说:“其实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会梦见厄洛斯,他只是说,他的母星有和我一样的人,我以为他的母星就是厄洛斯。”
“母星名曰商。”瑶光仿佛在述说一段遥远的神谕,“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那艘载着火种降临商的飞船,至今仍静静停留在北境。”
“玄鸟”“商”“鸢”……
他曾在哪儿听过?记忆像潮水涌来,艾瑟忽然想起,妈妈生前为他讲过的最后一个故事,也提到了这些奇异的词汇。
她……也来自那里吗?
可孔苏说,那不是他的妈妈,她的孩子是那个叫白趋的人。
“母星啊……那是银河中为数不多的净土。”
“净土”这两个字落下时,瑶光的眼里竟有一种的光亮。
是不是净土,尚无从证实,但她现在样子,倒像个正在传道的教徒,而她的观众似乎在走神。
瑶光侧过头,看着安静得出奇的艾瑟,“殿下,你在想什么?”
艾瑟脑子里很乱,说出来却是:“在想孔苏……”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先愣了一下,像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夹杂着愤怒、困惑,还有莫名的委屈。
他迫切地希望那个人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亲口给他一个说法,解释清楚一切。
瑶光却似乎会错意了,安慰道:“别担心,他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艾瑟冷不丁冒出句:“人都会死的。”
瑶光:“……”
殿下在讲冷笑话方面也很有天赋。
“先知选中他,是因为他身上有我们没有的东西,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而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最混乱的情况下,完成那些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瑶光说:“我们从小被教导要守护规则,久而久之,那些规则也变成了我们行动的框架,有时候反而成了桎梏。”
“我以为你们关系不好。”艾瑟说。
“我只是敬佩强者。”瑶光顿了顿,笑道,“当然,前提是撇开他的道德水准不谈,孔苏这种不良资本家,背后说几句他的坏话,算是为民除害。”
艾瑟非常赞同,补上一句:“嗯,当面说的话,他可能会以为你是在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