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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密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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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皇室还是卡奥斯,对内星环人的震慑力,从来不只是权力,更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信仰。那种虔诚是植入骨髓的敬畏。那片密林之所以禁忌,仅仅只是因为历代的帝王都长眠于此。
为了遵从先祖的教诲,以及让亡魂安息,卡奥斯和其他内星环行星比起来相当原始。在帝国的心脏,天空中缓缓滑过的,只有无噪音的特制飞艇,也绝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比如量子炮。
每一个即将成年的皇子都要在皇帝的带领下,走过那条由历代帝王雕像组成的长廊。他们必须在每一尊石像前停下,听引礼官宣读那位帝王的名讳、生平与功绩。
孔苏的眼神随意地扫过那对被所有人敬仰的皇子,在引礼官诵读的时候,莱拉公主无比专注,甚至连睫毛都没抖一下。
艾瑟王子呢?
表面上,他一直恭敬地跟在莱拉公主身后,每到一尊雕像前,也都依礼驻足低头。
孔苏轻轻眯起眼,他观察得非常仔细。
在每次离开一尊雕像时,王子的脚步会略微迟滞,他没有立即转身,眼神定格在雕像上,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手去触碰那些冷硬的石像。
更有意思的是,周围站立着的使者们,即使表情端肃,视线也一直追随王子,不是出于尊敬,而是戒备的状态。
王子是场上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不可控的东西都有趣。
昂长的仪式才进行到一半,加冕仪式后皇帝还有一段公开演讲,这场演讲会被完整的记录下来,就算是银河最远的角落也能在超视电视上接收到转播信号,并且在一年内多次重复播放。
随后还有持续两个小时的舞会,游客必须在十二点准时离开卡奥斯。
内星环人不喜欢传统,但是对某些习俗趋之若鹜,比如这种社交舞会,他们可以尽情地享受感官的刺激,并在结束的时候带上一两个人回家春风一度。
皇帝手里握着一根发着蓝光的法杖,木质的法杖如同老树扭曲交错,顶端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当他将法杖缓缓抬起,又郑重放下时,整个会场仿佛都为之震动。
随着法杖的动作,四周的使者们迅速汇集,从会场的每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走向中央。
使者聚集的那块地面也发出蓝色的光,光往上冲入大气层,随后,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发光,一直到整个行星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光柱,若是从太空上看,会看见整个卡奥斯都笼罩在不可思议的蓝光中。
三千年前,帝国的开创者濮仓正是靠一种神力击败了反叛的机器人大军,使人类摆脱被机器人奴役的命运。
时至今日,这种神力的来源也尚无定论。
孔苏本来就站在人群的边缘,他悄悄地后退几步,无声无息地与人群拉开距离。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注意到他,每个人都沉浸在神圣的辉光,目光无法从那些光柱上移开。
皇帝濮仓对当年的经历讳莫如深,至今仍然没人知道当初他是如何潜入位于地球的主脑基地,让凶残的机器人进入休眠状态的。
在帝国初期,学术界普遍将这种力量定义为超自然神力,并且对其成因的探究遭到顽固派的抵触。随着皇帝权力的丧失,以及议会的成立,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才重新被搬出来。
而在前首相的父亲邬宿上任之后,关于神力的讨论几乎消失了。
帝国已经连续有三个邬姓首相了,从邬宿到邬珉,再到现在的邬图,他们掌握了帝国的权力中枢一百余年,并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需要这种“神力”来帮助他们维持统治,却没必要深入研究,引发不必要的风险。而这种力量在现在的帝国,除了用来“放烟花”之外已经没有用了。
虽然方才拦下他的使者已经不见了踪迹,然而在完全没有黑夜,白昼永存的卡奥斯,一切都是无处蔽行的,如果孔苏试图就这么走到那片密林,将使他如同坠落在雪原的墨痕,每一个动作都将被卡奥斯之阳尽收眼底。
孔苏按上个人终端上的一个按钮,紧接着,他四周突然出现一层绝对光滑的透明镜面薄膜。这层膜没有任何瑕疵,光滑得几乎看不出任何边缘,像是一面完美的镜子,倘若有人一直看着他,会以为他在原地消失了。
光罩是厄洛斯的小偷和混混发明的一个障眼法,用来偷东西的,原理也非常简单。唯一的缺点是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下很容易穿帮,在永恒光芒统治的星球上,最安全的隐匿恰恰是光本身。
孔苏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将这个装置安装在自己个人终端上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当他在光罩的庇护下到达密林边缘时,舞会才刚刚开始。在这个明亮的夜晚,褪去身份桎梏的人们用足尖丈量着这颗翡翠星球的引力,享受着音乐和舞蹈带来的快乐。
乐声在空气中飘荡,带动着每个人的心跳,整个会场都充满了活力和热情。快乐在内星环是天大的事情,他们发明了无数调节情绪的药剂,使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烦恼所困扰。
人们在尽情享受,不会有人留意到森林边缘。
一股微小的电流再次缠上手腕,孔苏看见个人终端冒出来一条信息,来源是一个名叫靳星阑的人。
大概是刚刚那个棕色头发的学生,信息里说:“要一起跳支舞吗?”
方才的恐吓似乎并没有让他回心转意,这是一个相当固执的小朋友。
孔苏讨厌直觉强的人,那些心灵敏锐的家伙总让他想起在暗巷游走的野猫,看似随意慵懒却能精准咬住猎物的咽喉。他正准备顺手将这条消息删除,同时个人终端却发出警报,能量波形图正以诡异速度上涨。
他突然改变了主义,回复道:“今晚打算带我参观一下卡奥斯吗?”
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厄洛斯人一贯的生存法则是利益至上。
“明垦岛,1303室。”靳星阑回复得很快,紧接着又跳出一条新消息,“给你开了参观条,可以一直待到明天上午。”
他甚至没有给孔苏主动提出这个要求的机会。
“卡奥斯人都是这么好骗么?”孔苏想。
“一会儿见。”编辑发送后,孔苏关掉了光罩。
高耸入云的巨大树冠创造了卡奥斯唯一的暗角,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下,宛如星尘般闪烁。
终端释放出一组极低频的波动脉冲,这些脉冲在森林边缘的空间中扩散,再折返,终端接收反馈信号并迅速建模。
光幕上开始浮现出森林的三维密度图像,没有发现武装设施、能量屏障或物理陷阱。
孔苏重新设置好参数,终端开始捕捉生命体的热辐射,蓝色背景上浮现出热源,大多为小型鸟类、哺乳类动物。
这意味着森林里也没有守卫。
终端又一次传来警报信号,这种电流比普通的消息提示强得多,皮肤就像不断地被针扎一般疼痛,是能量超出了负荷的预警!
他的个人终端中被植入了一个特殊的感应器,用来检测一切和“远星号”相关的能量。母星的任务不值得他卖命,他以扩展商会市场为由来到卡奥斯,真正的目的是寻找父母的恩人——“远星号”最初的主人。
孔苏从小就知道他的父母不是那颗星球上的土著,他们和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有很大的不同。在他成年那天,父母告诉他,他们曾是轩辕十四人,后来在永无止境的政治斗争中成了替罪羊。
在他们走投无路时,一个陌生女人出现了,他们乘坐女人提供的飞船逃离了轩辕十四。
这艘太空船通过被锁定的轨道来到银河外围的一颗行星,当地人称之为“商”。
孔苏现在的私人飞船,就是他父母当年逃离轩辕十四时乘坐的“远星号”。孔苏觉得这件事相当蹊跷,这一路上关卡重重,若非他碰巧拥有合法身份,否则根本进不来,就像塞壬星的拜伦一样。能到轩辕十四的人绝不是普通的流民——帝国人这么称呼那些居住在银河外的人。但是波动起伏的能量无疑在证明,“恩人”还曾经来到过卡奥斯,并且留下东西的不止“痕迹”这么简单。
在母星,他始终觉得自己像在一座孤岛之上,矗立在寂静的海面。所有人都是友善又亲切的,甚至妥帖过了头,但是他始终无法和他们真正的交流,于是学会用游刃有余的社交手段掩饰内心的孤独,也练就了敏锐的观察力。
离开的时候,父母勉强从资料堆中抬起头,平静地说:“记住,那些依赖生命中心的检测设备,不会拦住你。”
他们只是目送着他走出门,什么都没有再说。
当然,自由的代价从来都不是免费的。他能离开,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恩赐,只是因为他能替母星那群圣人,干一些他们不愿意沾手的事。
他是一个星域之间的亡命徒,未知使他兴奋,在绝境之中尚且冷静沉着,这种没有理由的恐惧让他感到不安。
十年来,感应器第一次传出信号,他不得不赌一把。
厄洛斯没有森林,只有光裸的赤红色岩层,像是一个从中间开始腐烂的苹果。孔苏也没有在帝国其他地方见过如此茂密的树林,而在走进去的那一刹那,他确定自己没有被瞬间气化,或者被传送到域外。
卡奥斯几乎完全复刻了古地球的生态系统,从未有哪个星球有如此多的动植物,包括那些几乎在地球上已经灭绝的物种。
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球博物馆。
现在已经没人提到地球了,人们憎恨这个曾经的故乡,帝国的所有书籍文献都称之为“潘多拉”。
只有孔苏的母星,那颗域外行星,依然叫地球。
孔苏顺着波动源继续往前走,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和无数条细小的溪流。严格来说卡奥斯并不是银河几何意义上的中心,也并不靠近银河系中心的黑洞,正是这里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或者说是绝对类似地球的生态,使它被第一任皇帝选中,成为独一无二的皇星,帝国的珍宝。
孔苏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片花园,阳光正从密密的叶片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带着水汽的花朵也闪着微光,四周是挂着红色浆果的树。
有一条小溪流过,不断滋润着大地,土壤上层堆满了各色发光的金属或矿物。
让人想到“伊甸园”。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词汇,古典文学是孔苏最讨厌的一门课,里面那些仿佛被人从几百米土层之下挖出来的字词带着陈腐的味道,在夸张的修辞下被迫和神秘学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