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墨白 ...
-
保姆的工作很轻松，看护成年人跟照顾老人孩子完全不同。墨白很安静，生活也能自理，大部分时间只是一个人看书，看他的盲文书，只要不出大门，在家里能独立完成绝大部分生活上的事，一般不会麻烦林乐乐太多。清闲几天后，林乐乐总觉得三万月薪拿得十分不安，年纪轻轻，像是来这里养老的。
也难怪，墨白的日子过得比养老还养老。
但也有不太适应的地方，首先还是墨白太安静了，林乐乐从小就是个话唠，小学时曾创下把抑郁症同学聊痊愈的壮举，老师为了治他这毛病，给他换了多少个内向的同桌，最后都被他聊成了小喇叭，后来只能常年坐老师眼皮子底下第一排。
让他不说话实在太难熬了，比不睡觉都难熬，毕竟现在的年轻人熬夜是家常便饭，只有墨白这种老年人作息的才会早睡。
他曾经试着跟墨白搭话，虽然也能得到回应，但完全达不到能轻松闲聊的程度。
比如他问：“白先生，你想出门吗？”
墨白：“不了，你如果想出门，不要走太远，带上我的门禁卡。”
林乐乐：“您不出门，我出去干什么，我的工作就是陪着您啊。”
墨白：“不用，我除了不能做饭，其他都可以，你觉得闷的话，想玩儿就去玩儿。”
林乐乐：“你怎么老是在看书啊，也太认真了吧，歇一会儿吧，别把眼睛看坏了。”
墨白：“……”
林乐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狗话，又问：“您看的这是什么书啊？”
墨白：“刑法。”
林乐乐：“刑法还出盲文版啊，国家真贴心。”
墨白：“定制的。”
林乐乐：“哦……”
其他则是一些不得不说的话：“白先生吃饭了。”
“白先生吃药了。”
“白先生，宫老板说您需要午睡一会儿，您睡吗？”
“白先生醒醒，别睡了，宫老板说不能睡太久，会头疼。”
“白先生，今天有医生过来检查，一会儿就要到了。”
“白先生……”
不知道白先生是跟他不熟才排斥交流的，还是对谁都一样，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宫老板岂不是过这种日子过了很多年？那得多好的心态才不会得抑郁症啊？
美人再美，一直不动不言也会看腻的呀。
第二个难捱的，也是最受不了的地方就是吃饭。
人不说话虽然会疯，但是不会死，可一直不吃饭是很难活下去的呀。不是他们家不管饭，饭当然是要管的，且管够，家里每天有人送来最新鲜的食材，好多东西林乐乐见都没见过，一颗普普通通的苹果据说都要好几十块钱，这些都随便林乐乐吃，有时候他给墨白切了水果盘，墨白吃两口就停下，剩下的都便宜他，贵得要死的各类补品，林乐乐嘴馋说想尝尝，墨白全推给他……这都不算什么，可是给墨白做的饭，按照宫南泽发来的食谱，这也太清单了吧？
且不说少油少盐，那是基本上没油没盐，白先生身体不好，吃得少，几口就饱了，可是林乐乐不行，他这个岁数搞不好还能蹿一蹿，吃自助都进入餐厅黑名单的人，让他吃这些东西他实在吃不下去，可是不吃又饿，每天只能下班后找个馆子猛吃一顿，但这也不能作为常态，宫南泽下班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半夜才回家，饭馆早就关门了，林乐乐不常回出租屋，只是睡个觉而已，自然没什么存粮，想吃都没地方吃去。
时间一久，吃饭成了林乐乐最大的难题。
有天实在忍不住了，吃过饭后一步一步挨到墨白身边，问他：“白先生。”
墨白停下摸盲文的手指：“怎么了？”
林乐乐：“你这里街道名字叫什么，小区是几号，你们家几号楼啊？”
墨白：“你有朋友要过来吗？”
“不是，”林乐乐嗫嚅几声，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点个外卖。”
墨白一愣，笑了笑：“你没吃饱吗？”
林乐乐点点头，想起墨白看不见，不好意思地说：“病号饭太难吃了，我真坚持不住了。”
“抱歉，是我的问题，没有考虑到你，”墨白仍笑盈盈的，看不见林乐乐，但尽量朝着他的方向：“用我的手机点吧，里面有地址，不过这里不让外卖进，需要你自己去拿。”
“我拿我拿，”林乐乐接过墨白的手机，笑得嘴角怎么也按不下去，还不忘客气一句：“不过那怎么好意思啊。”
墨白道：“没关系，给我也带一份。”
林乐乐已经开始熟练搜附近店铺：“你吃什么？”
墨白：“我不太懂，跟你一样就好。”
林乐乐：“好嘞。”
于是两小时后再次开饭，桌子上摆满烧烤小龙虾，还有一人一大杯肥宅快乐水，一杯加冰一杯常温，林乐乐有点儿细心但不多，怕墨白喝了冷饮会生病，全然忘记不管有没有冰块，碳酸饮料终究不该给病人喝。
但气氛很和谐，算是林乐乐入职以来，两个人正式开开心心吃的第一顿饭。
林乐乐没忘了自己保姆的职责，将所有肉串剔去铁签堆在盘子里，摆到墨白面前，让他拿筷子吃，自己就丝毫不讲究，一口撸一串，又一口又一串，配着冰可乐，太久没这么过瘾了。
相比而言墨白就优雅许多，和平时吃饭并无太大分别，坐得端端正正，小口小口吃肉，跟在西餐厅里切牛排只差一副刀叉。
世上没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顿，林乐乐本着这一原则，觉得有了这顿烧烤的交情，终于又可以聊天了，问墨白：“白先生也吃烧烤呀？”
墨白问他：“我是什么山顶洞人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乐乐又是一大口肉，含含糊糊说：“烧烤是垃圾食品，不健康，您这身子骨受得了吗？”
墨白咬了一口鸡翅，认真思考一会儿，说道：“那你说吃垃圾食品和饿着，哪个更对身体有害？”
“你说什么，”林乐乐叼着一串烤茄子，眼睛瞪得溜圆，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原来你也吃不惯啊，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病号饭，只是饭量小呢。”
墨白道：“我是成年人，不是成年鸟，而且也没有味觉失灵。”
林乐乐道：“那你还吃？”
墨白叹口气：“据说对身体好。”
林乐乐：“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现在身体不行呢，宫老板是关心你呀。”
墨白沉默一下：“也是。”
林乐乐说完却又于心不忍，在他眼里，缺嘴堪称人生第一大折磨，又说道：“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总不能一直饿着吧？可以直接跟宫老板说你吃不惯，他肯定会给你调整食谱的。”
墨白道：“就像你说的，他是为我好，我不忍心打击他。”
他略想了想，问林乐乐：“你帮我说一句好不好？就说这样不行，病人没胃口。”
林乐乐一愣：“我？”
墨白：“对啊，你的工作内容不包括这个吗？随时随地向他汇报我的情况？”
“这个……好像没有吧，”林乐乐抬起头仔仔细细回想宫南泽跟他说的每一句话，确认道：“没有，绝对没有，宫老板只说让我照顾好你。”
墨白只是弯了弯嘴角：“这样啊。”
林乐乐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脑子能转的弯都没有墨白家的车多，又一心扑在烧烤上，全然听不出墨白这话说的哪里有问题，吃完肉串开始戴上手套剥小龙虾，仍然先把墨白面前的碟子堆满自己才吃，想起之前墨白提起宫南泽，也就顺着聊下去：“你跟宫老板感情真好，你们是刚结婚吗？”
“有七年了，”墨白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感情好？每次你一来，他就走了，你俩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吧。”
林乐乐道：“这还用看吗？他多关心你啊，给我的PDF都有十几页，还动不动就给我发微信问你的情况，每天想起点儿关于你的事就要嘱咐我半天，谁能比他更爱你啊。”
不过这些都及不上第一天来这里时，宫南泽跟墨白说话时那份温柔带来的冲击更大，林乐乐在不远处看着，心都跟着颤了几颤。爱与不爱是真的不需要分辨的，林乐乐想，这辈子如果有人能用这种眼神看他，那该多幸福？
可惜墨白看不见，旁人口中的转述再如何浓墨重彩，终究少了灵魂。
墨白不置可否，点头道：“嗯，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这个话题一展开，林乐乐又忍不住多问几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墨白道：“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去我公司工作，我追求他。”
那岂不是跟他现在的经历差不多？林乐乐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他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就结婚了，”墨白的眼睛本就无法聚焦，此刻回忆过去便开始漂浮在空中，像是专心捕捉记忆的蛛丝马迹：“一直到现在。”
林乐乐听着老板爱情故事，连小龙虾都忘了，满脸向往：“真浪漫啊，但也好可惜。”
墨白：“可惜什么？”
林乐乐：“可惜老天爷嫉妒有情人啊……”
他顿了顿，虽觉不礼貌，还是说了下去：“你的眼睛是怎么盲的？”
墨白道：“车祸，撞到了头。”
林乐乐：“那还会好吗？”
墨白：“也许吧，但现在不是做手术的好时机，还要再等等。”
林乐乐真挚道：“不用担心，一定会好的，宫老板会一直陪着你。”
过了半晌，他又红着脸小小声补充：“还有我，我也会陪着你。”
墨白笑了笑，慢慢抬起手朝林乐乐的方向伸，林乐乐手上都是油，只能主动把头靠过去，由着墨白揉了两把，听见他说：“你为什么要陪着我？”
“啊……我……”林乐乐脸色红得跟小龙虾不相上下：“我是你的保姆啊。”
“只因为是保姆吗？”墨白笑得更灿烂：“还是因为，你很喜欢宫南泽？”
“啊？什么……什么……”林乐乐抬头望着墨白空洞的眼睛，明知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哪怕没有眼睛，墨白也能轻易看破他藏起的秘密，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那么明显吗？盲人都看出来了？”
墨白笑道：“我还用看吗？听都听出来了。”
正是因为看不见才能发现，林乐乐每次提起“宫老板”三个字都带着雀跃，像是衣兜里揣着的小白兔，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两条白色长耳朵早就支了出来，警惕地四处乱转。
谁家的衣服上会长兔子耳朵呢？
林乐乐往墨白身边凑了凑，明明家里没人，仍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跟小伙伴说悄悄话：“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宫老板哦。”
墨白点头：“说吧。”
林乐乐道：“其实我在应聘保姆之前就认识宫老板了……不对，不是认识，只能说知道他，我跟他一个学校的，他大我七届，但我们学校里到现在还能看见他上学时获国际奖的作品，而且我们老师，上课经常提起他。”
墨白终于有了点儿兴趣：“提他什么呢？好的还是坏的。”
“当然是好的，”林乐乐一脸骄傲，好像学长的光辉历史他也与有荣焉：“老师说，宫老板是他见过最有才华和灵气的学生，如果一切顺利，现在也该是时尚界数得上名字的大师了。”
墨白道：“这么说，那就是不顺利了？”
“嗯嗯，”林乐乐道：“你是宫老板的爱人，你该知道吧，他是孤儿，福利院长大的，以前可穷了，上学都是靠的资助，硕士毕业那会儿本来有个出国留学的名额，设计界的顶级学府啊，谁知道让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人给抢了，他消沉了一阵子，后来一毕业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要不是面试的时候看见宫老板的名字，我都没想到还能看见学长。”
“嗨，我在说什么呀，”林乐乐后知后觉：“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吧，你们是夫妻，他应该早就跟你说了。”
“没有，他没说过，”墨白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乐乐。”
宫南泽今天回来早，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烧烤味儿，进了餐厅正看见林乐乐戴着一次性手套在剥小龙虾，墨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等，林乐乐给他喂一个，自己吃一个，再给他喂一个，再自己吃一个，吃东西的间隙还抽空聊几句，有种诡异的和谐。
宫南泽说话时声音都不对了，一点儿也找不出温柔痕迹：“你俩在干什么？”
林乐乐这才注意到有人回来，没等说什么，已经听见墨白开口：“你回来了？今天那么早？”
林乐乐这才找到机会开口：“我们在吃小龙虾呀，你要不要一起吃？”
宫南泽道：“我可没说过能给他吃这种东西，你就是这么当保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