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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三 ...


  •   人间敲过更漏,已然宵禁。
      华家第四十九代接引者华卌壬靠在鬼门关旁,轻拢衣衫,道:“今儿个怎的这般冷?”
      “小地仙,孟婆是不是还没回来?”石珊珊问。
      华卌壬颔首:“他这些时日回来得愈发晚了。”
      奈何桥另一侧只传来长长的叹息。
      华卌壬倒也没再追问,这些时日石珊珊总是这般长吁短叹,他已然习惯了。

      黄泉路上寒风更盛,直冻得华卌壬给自己套上件颇为夸张的鹤氅。小地仙对外界温度本该无感,可今日这……大概是什么人要过奈何桥了吧。华卌壬继承了前辈的记忆,他知道每隔几十年便会有这么一次。
      少顷,那属于孟婆的条案出现在桥头,华卌壬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垂首侍立。
      不同以往,孟婆今日竟是未与他说话,将桥头这寒冷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送汤、过桥、入三生石。
      这一夜的桥头,安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待最后一个命魂重入轮回,黑白无常出现在了桥头。
      华卌壬悄悄抬眼,只见黑白无常亲自护送了一个命魂走到条案前。那“命魂”与众不同,三魂皆在,只七魄散去,按照常理推断,这“命魂”尚算作是人,不该死的。可既然黑白无常亲自护送,定然不会出错,华卌壬若有所思,大概石珊珊这些时日的叹息是因为此人。
      黑无常躬身道:“大人,我二人将此命魂带回来了。”
      孟婆低垂眼皮,只将面前的琉璃盏推向前。
      “听说这孟婆汤要以孟婆大人的眼泪为引。”那命魂的声音清亮,竟还说得出话来。华卌壬惊得抬头,才发现原来这“命魂”是人间四方司的司首风惠然大人。

      孟婆颔首,道:“风大人放心,我已按照你的要求,将此汤调为你所爱的口味。”
      “孟婆大人有心了。”风惠然端起琉璃盏,却并未饮下,似是在等什么。半晌,他说:“孟婆大人,我并不想喝这汤。”
      “风大人有所留恋?”
      “有。”
      “可你的留恋,未必会留恋于你。”
      “他定然会。”风惠然道,“孟婆大人能否帮我?我知你地府规矩,若心存执念,可入忘川煎熬,百年亦可,千年亦可,我只想与他共守余生。”
      孟婆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直视风惠然,道:“风大人,你既知地府规矩,便该明白,忘川煎熬的前提是有轮回。你所留恋那人并不会过我桥头,你纵使于忘川之中待上万年亦见不到他,这忘川对你来说不是煎熬锻炼,而是牢笼,至你魂飞魄散那日方才算是截止。若你真的入了忘川,便是再无可能与他相守。你今生功绩颇丰,去入轮回,若来世能入道修行,待你修成之日,便可再次与他重逢,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风惠然脸色惨白,半晌才喃喃道:“他……竟是神吗?你认识他?”
      “认识。”
      “他说,待我过桥头时,他会来看我……”
      孟婆沉默半晌,道:“他在。只是你已看不见他。”
      风惠然眸中噙着泪,最后含笑说道:“那便罢了。孟婆大人,看在往日共事的情分上,替我给他带句话可好?”
      孟婆颔首:“你说,他能听见的。”
      “愿他忘了我。”风惠然说,“既然殊途,便就此放下,他既为神,活过数万年时光,当不会为我过多伤怀。我此一去注定前尘皆忘,不必来寻我,我此生无悔,无憾。”

      孟婆稍一抬手,周遭便变了模样。
      “这是……?”风惠然疑惑。
      “这是他求我的,茶过三盏,再送你走。”孟婆道。
      “他竟记得。”
      “你说的话,他一直记得。”孟婆摆出茶台,亲自给风惠然斟了“茶”————孟婆汤。

      第一盏茶,相遇。

      “这小倌儿好生俊俏,来陪我喝一杯吧!”
      “放手。”
      “哟,难不成是个雏儿?爷今天赚了啊!”
      “放手。”
      “嘶……爷还真喜欢你这样的!”
      “我说,放手。”
      “我不放,你奈我————何啊呀呀呀呀啊啊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四棱铁锏将那歹人的胳膊反拧,直痛得他鬼哭狼号,酒也醒了大半。
      “错了吗?”风惠然冷声问道。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小倌已经有了……啊啊啊———”
      “张弼!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司……司首!风大人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别告诉我爹!”
      “道歉!”
      那被叫做张弼的人立刻转头,他这才发现眼前人面若冰霜,绝不是以色侍人的小倌。自己刚才醉酒之下只顾美色,不知唐突了哪家公子,这要是让自己那个宰相老爹知道……
      张弼连忙道歉:“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那人未曾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风惠然收了铁锏,连忙追出去。
      “风大人!我爹那边……?”
      “我不管!”风惠然已然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我刚才救了你,你好歹跟我说声谢谢吧?”风惠然追着荀酹出去。
      那人站定,面对风惠然轻轻拱手:“多谢。”
      “……”风惠然眨了眨眼,“在下风惠然,公子贵姓?”
      那人避开了风惠然的眼睛,道:“萍水相逢,不必问名。”
      “你既不为寻欢,来这南馆作甚?”风惠然问道。
      “寻人。”
      风惠然道:“来南馆……寻人?寻什么人?内人?还是夫君?”
      那人轻抖衣袖,向风惠然行了礼,道:“多谢相助,告辞。”言毕,转身就走。
      “欸……”风惠然看着眼前人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好歹让我知道你姓名啊……”

      前些时日京城突发地动,不少地府鬼族出逃,风惠然忙着抓鬼,倒也无心去寻那绝色公子,此事便被搁下了。

      那是初见,荀酹是循着越界鬼族的气息进了南馆,风惠然则是感觉到昆仑鉴异动赶来。
      不期而遇。
      风惠然不知荀酹姓名,却只觉他颇为入眼。那般惊艳容貌,误闯南馆,难怪被人误会轻薄。

      三日后,风惠然收拾了越界小鬼,命谢挚送去地府,自己则溜达进了京城西北角的一座茶楼。
      小二见他进来,立刻迎上来,道:“风大人可是稀客!”
      “我第一次来,你就认识我?”
      “小的认识您这把四棱锏。”小二谄媚地说,“这天下谁不知四方司的风大人善用四棱锏?再说了,这可是京城,小的若是连风大人都不识,岂不是太过丢人了?风大人今儿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我找人。”风惠然笑笑,扔给了小二半吊钱。
      “风大人,您可别在这小茶楼里开杀戒啊……”
      “想什么呢?!我是遇见个朋友,过来坐坐,放心,绝不扰你生意。”
      “多谢风大人!您请便!”小二将半吊钱塞进怀中,打着千送风惠然上了楼。

      “这位公子,拼个桌可好?”
      “……”那人沉默许久,终于点了头,“可以。”
      风惠然立刻落座,含笑道:“第一次算是萍水相逢,如今第二次相见,公子可否让我知道姓名了?”
      “荀酹。”
      “公子台甫?”
      “无字。”
      “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直呼姓名即可。”
      风惠然眼角含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人一次只能说两个字呢!原来也是可以多说话的嘛!”
      见荀酹面有不解,风惠然便接着说道:“那晚在南馆,张弼那厮轻薄于你,你都只是颇为冷淡地说‘放手’,之后你同我说的话,几乎都是两个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禁忌。”
      荀酹愣了愣,垂首轻笑,道:“当时急着寻人,多有唐突。”
      “你可寻到人了?”
      荀酹点头。
      风惠然道:“有你这般佳人,竟还流连南馆,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我……我不是……”荀酹竟有些局促,结巴半晌才道,“我尚未成家。”
      “啊,那是我误会了。”风惠然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朝小二招呼道,“给我上壶普洱来。”
      “你会品茶?”荀酹问。
      “我本是不喝茶的,只是在宫中行走,皇帝总有赐茶,不喝也得喝。”风惠然压低了声音道,“皇帝根本不知道这普洱茶在百姓之中早已是寻常,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贡茶,是因为表示对我们臣子的信任和偏爱才赐茶给我们。”
      “那就没人告诉皇帝?”
      “若是说了,宫中那些采办还怎么从这茶叶之中捞银子?这与断人钱财无异。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就哄着他了。”
      荀酹撇撇嘴,未做评价。
      风惠然接着说:“我不爱茶,只不过是总喝普洱,倒觉得习惯了,也就品出一些滋味来。”
      “看来皇帝对你还挺信任的。”
      这回换做风惠然不出声了。
      二人这般在茶楼坐了一下午,待分别时,已然熟络起来。
      ·
      风惠然将茶盏之中那幻化成普洱茶的孟婆汤一饮而尽,对孟婆道:“后来,他在云南包了一座茶山,只产普洱。我……我便是在那里被黑白无常接来的。”

      第二盏茶,相知。

      地动之后不久,天灾降临。风惠然守着凡间秩序,疲于奔波,却总能在奔波之后“偶然”遇见荀酹,稍解他心中疲惫。
      那一次,京郊突然烧起地火,久扑不灭。风惠然领命前去,却见一只赤鬼在地火之中飘然游荡。那赤鬼对四棱铁锏毫无畏惧,甚至还在风惠然近身之时偷袭了他。
      “司首!”一众手下连忙接住险些摔到的风惠然。
      风惠然轻拭嘴角血迹,屏退众人,道:“小鬼,你倒是有些能耐。”
      “司首大人?”那小鬼咯咯笑了起来,“换了天地!竟是换了天地!”
      “布阵!”风惠然一声令下,四方司众人立刻布下天罗阵,然而那赤鬼却在天罗阵中越长越大。
      就在此时,风惠然体内昆仑鉴警醒,闪过一片白光。紧接着荀酹手持长剑直刺赤鬼,赤鬼吃痛,接连反击,却被荀酹全数打回。
      风惠然呆愣当场,脑内一片空白,直待荀酹将赤鬼打散,走到他面前,他才恍然回神:“你……你是谁?”
      一如那时,荀酹温和笑道:“荀酹。”
      四方司众人皆已看呆,他们以前总觉司首大人已是当世高手,无人能出其右,却未曾想面前这翩翩公子,竟于十招之内便将伤了司首的赤鬼斩杀。

      “你消耗过多,我送你回家。”荀酹搂住风惠然的腰,直接带他回了家。
      风惠然只觉一个眨眼,便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你……”
      “抱歉,瞒了你这许久。”荀酹拧过手帕递与风惠然。
      风惠然接过,待缓缓擦过脸后,终于清醒过来:“原来是你!我那探寻万物的法器失效,是因为你在旁边,而非我真的遇到了什么妖妖鬼鬼。你……!你是循着那些越界的妖鬼而去,所以你在的地方总有妖鬼。我便误以为如今这般妖鬼都是能令法器失效的,却原来是因为你在!这么长时间,我竟是搞错了因果顺序!”
      荀酹愣了愣,问:“你说昆仑鉴吗?”
      “你……知道昆仑鉴?”
      荀酹颔首:“昆仑鉴是上古神器的碎片,你说的失效……是什么样子?”
      “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昆仑鉴照不出高于它的物种。”荀酹道。
      “那你是……?”
      “我来自蓬莱。”
      “竟是仙族……”风惠然喃喃道。
      荀酹从风惠然手中取回手帕,说:“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风惠然顿觉疲累不堪,不消片刻就已睡去。

      次日清晨,风惠然睁开眼,愣了愣神,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昨晚是场梦。”
      荀酹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你又怎知如今不是梦?”
      “那你告诉我,是梦吗?”
      荀酹不置可否:“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风惠然轻笑一声,道:“你怎的这般爱掉书袋?你若真是仙,大概也是个书仙吧?”
      “我不爱书。”荀酹道。
      “那你平日里那些张口便来的典故诗词从哪得来?”
      荀酹顿了顿,说:“我……听过看过的便都能记住,活得久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可你看书的样子,很好看。”话一出口,风惠然便觉失礼。如今他与荀酹只君子之交,此时这般言语,必定是唐突了。
      荀酹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旋即就恢复如初,他站起身来,说:“你既已无碍,我便走了。”
      “去哪?”
      “蓬莱。”荀酹答。
      风惠然问:“蓬莱……那里冷吗?”
      “为什么有此一问?”
      “你……身上总是冷的。”风惠然今日鬼使神差一般,竟将心思彻底摊开来,“人间有温度,为何不留下?”

      “轰隆————”
      风惠然登时警觉,立刻抄起床边的四棱铁锏:“抱歉,我要先去查看,你等我回来。”

      风惠然推门便出,循着雷声而去,这一日,他走遍京城大小地方,又反复查看过昆仑鉴,均未发现异常,谢挚自地府回来,便笑他被天灾折磨成了“惊弓之鸟”,不过正常天象,竟也值得他这般警惕。风惠然无奈摇头:“昨夜我先行离开,倒还没问过你,那赤鬼如何了?”
      谢挚面露茫然之色:“是你亲手将赤鬼斩杀,怎的刚过了一夜就忘了?”
      风惠然眉头微蹙,道:“或是累了吧,我都不记得昨夜是怎么回的家。”
      “我送你回去的。”谢挚颇为无奈,“我回地府将那赤鬼之事告知孟婆大人,再回来时,你就靠在椅子上睡了,叫你不醒,我便找人一起把你送回家了。”
      “没遇到别人?”
      “别人?”谢挚插着手看向风惠然,少顷,戏谑道,“风大人金屋藏娇了?”
      风惠然从油纸包中拿出一个馒头塞进谢挚口中:“闭嘴!我回去了,有事去家里找我。”
      “呜————”谢挚瞪着眼,目送风惠然离开。

      风惠然策马扬鞭,飞快地回了家。在见到荀酹并未离开之后,才算是放了心。他关上房门,走到荀酹旁边坐下,道:“我以为你回了蓬莱。”
      “你让我等你。”
      “这般听话?”风惠然笑笑,接过荀酹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方才说道,“我刚才回了四方司,谢挚不记得昨晚的事,是你做了手脚?”
      “一段记忆而已。”荀酹坦然道,“我本不该出现在凡间,昨日情急之下露了行迹,只好改了他们的记忆。”
      风惠然将那“情急之下”四个字细细品味,竟生出了一丝暖意,他再次端起茶盏,状若无意地说:“不如继续晨起的话题,你可愿留在人间?”
      “为何让我留下?”
      “为我。”
      荀酹的眼角轻轻颤抖,未过片刻便红了眼,他别过头去,低声道:“司首这般能力,该是不用我相助的。”
      “你知道我并非需要你相助。”风惠然轻轻拉过荀酹的手,“我是想……想与你共度此生。”
      长久的沉默之后,荀酹凑上前去,直接吻上了风惠然的唇。
      那是一个带着些许普洱茶香的亲吻。
      风惠然直接抱起荀酹,片刻,春色旖旎。直待鸡鸣,二人才草草入睡。

      这一觉睡至日上三竿,风惠然轻抚荀酹那精致到恰到好处的侧脸,轻声笑了起来。
      荀酹闭着眼,在风惠然肩头轻蹭,问道:“你笑什么?”
      “你对外人那般冷淡,却原来身与心都是炙热的。”
      “只想教你知道。”荀酹轻声说。
      “我自是不舍得让旁人将你这般样貌看了去。”风惠然拢着荀酹,“如今我们已坦诚相见,我只有一点担心,仙人与凡人相交,会否对你有害?我看那些话本上总说人妖殊途,却未曾说过仙与人会怎样。”
      荀酹:“你怎的就不想对你有害?那许仙不就是被白蛇吓得直接赴了黄泉?”
      风惠然摇头:“我有法器,自是不怕的,只怕会有天谴加诸于你。”
      荀酹答:“天谴不会伤我。”
      “那便好。”
      ·
      第二盏孟婆汤已然见底,风惠然看向孟婆,问:“孟婆大人,他与我在一起这些年,是否真的未被天谴伤到?”
      孟婆道:“他没有骗你。”
      “那便好。”风惠然说出了与当时相同的一句话,仰头将第二盏“茶”喝完。
      孟婆轻抬手指,茶盏之中再次注满“茶”。
      风惠然苦笑一声,端起茶盏。

      第三盏茶,相守。
      这一世,风惠然过得颇为惊险,几次三番遇险,又多次在荀酹的相助之下化险为夷。天劫之中,相扶相守,倒教二人之间情谊更笃。
      难得清闲之时,风惠然便坐在书房品尝,而荀酹则安静看书。

      这一日亦是如此。风惠然将茶盏放到荀酹面前,道:“你曾说过你不爱看书的,这些年却手不释卷,当初莫不是诓我?”
      “我确实不爱看书。”荀酹放下书卷,抬眼看向风惠然,“但你曾说过,喜欢我看书时的模样。”
      “你这些年倒是越发会说话了。”风惠然长叹一声,“只可惜,我如今体力不比从前,倒是委屈你了。”
      荀酹摇头:“我同你在一起,又不只是为了床帏之事。我更喜欢这般平淡日子,没有打打闹闹,品茗读书,与你了此残生。”
      “可你不会老。如今我已知天命,你却还是如当年那般模样。”
      荀酹起身,在风惠然的鬓侧落下一个吻,低喃道:“你去告老吧,趁着你还能动,我们去游山玩水。”
      “我……我拿着这昆仑鉴,又怎能告老?”
      “我说可以,便可以。”
      风惠然环过荀酹的腰,低声道:“你究竟是何人物?”
      “我是荀酹,是你的荀酹。”

      那之后不久,孟婆亲至四方司,收回了风惠然的昆仑鉴和灵晷,暂时交予谢挚保管。四方司众人依依不舍,却不得不与共事三十余年的风惠然道别。

      年轻时为了那天灾耗损过大,风惠然的身体早已内里空虚,不过是靠着傍身法宝强撑精力。如今交回灵晷和昆仑鉴,风惠然自觉瞬间衰老。
      他的精力早已不复当年,已许久未与荀酹行床上之事,荀酹却也并不索求,只细心照料风惠然的饮食起居。
      那一日,风惠然午休醒来,方觉已至傍晚,荀酹就坐在床边读书,一如当年。风惠然渐渐湿了眼眶,道:“是我误了你。”
      荀酹抬手拭去风惠然眼角的泪:“这一世,足够我度过以后漫长岁月。”
      “可我想长久。”
      荀酹道:“这世间本没有长久,我也会死,只是比你慢些。”
      “你既然能让孟婆大人放我离开,应该与地府有些交情的,你……可曾看过我的命簿?我还有多久?”
      荀酹沉默片刻,答:“一年。”
      风惠然倏然笑道:“竟还有一年吗?我还当这便是最后的时日了。莫不是你教那崔判改了命簿?”
      荀酹摇头:“若我可以修改,便一早将你从命簿上勾去,长长久久地与你在一起才好。”
      “还有一年……”风惠然坐起,吻掉荀酹脸侧的泪,轻声道,“我们去茶山吧。”
      “云南路远,你……”
      “你直接带我去。”
      “好。”

      一年转瞬即逝,风惠然已渐渐不能下床,每日里只能醒上一二时辰,但只要他睁眼,定然能见到荀酹。
      “阿荀,下辈子我还会遇到你吗?”风惠然问。
      荀酹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你有你的命,我不能干涉。”
      “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风惠然轻声道,“你在人间开家书铺,我想……我既爱惨了你读书的样子,或许下一世再见时还能记起。”
      “好。”
      “之前我问过孟婆大人,孟婆汤很苦的。”
      “我去同孟婆说,将你的汤换成茶。你总说茶不过三盏,那便将孟婆汤分为三盏,如此可好?”
      “阿荀,你究竟是谁啊?”
      “我是荀酹,是你的荀酹。”
      “答应我一件事,若到了那一天,不要哭。”风惠然握住荀酹的手,“我知人死之后的一切,若你落泪,我定然不舍。我与黑白无常略有些交情,我若不舍离开,他们总会给我些面子,可那样便破了地府的规矩。既然我注定一死,便不要连累他们受罚。”
      荀酹颔首:“我会到地府等你。”
      “或许那时我已浑浑噩噩。”
      “无妨。”
      “答应我,不要看着我喝下孟婆汤,我不要你受那锥心之痛。”
      荀酹玩笑道:“那时你已是命魂,又能奈我何?”
      风惠然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了,随便吧。”

      未过多久,风惠然便昏睡过去,只偶尔能听到荀酹在耳畔的轻唤,他拼尽全力,却也无力睁眼,更是动弹不得。
      三日后,他才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荀酹那一如往昔的绝世容颜。
      “我以为你吝啬至此,竟不肯同我好好道别。”荀酹说着,眼前已被泪水挡住。
      “不哭……”风惠然已难以发出声音。
      荀酹抹去眼泪,又抽泣几回,方才止住,扯了个笑,说道:“既答应了你,就不哭。”
      “此生有你,足矣。”风惠然喘了两口气,“阿荀,我想喝茶。”
      荀酹端起茶盏,含住一口茶水,俯身到风惠然唇边。
      带着普洱茶香的吻,正如他们的初吻那般香甜。
      风惠然含笑闭眼,流下最后一滴泪。
      ·

      第三盏“茶”亦只剩最后一滴,风惠然长吁一口气,扬声道:“阿荀!莫要看了!”
      而后仰头饮尽。
      “阿荀,我很爱你。”

      记忆消散,风惠然失去意识。他未曾看见,在他饮下最后一滴孟婆汤时,坐在对面的孟婆闭上了眼。
      他很听话,确实没有看。
      石珊珊打破幻境,接过已然失去记忆的风惠然的命魂,送入轮回。
      孟婆呆坐桌前,垂首落泪,片刻便盈满了琉璃盏。再次起身时,竟是体力不支,呕出一口鲜血来,被黑白无常接住,送去了正南宫。

      华卌壬愣在桥头,不知所措。
      石珊珊转身,缓步走到华卌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地仙,吓到了?”
      “孟婆大人……这是何苦?”
      石珊珊道:“为凡人续命一年,便要受百年折磨。”
      “多这一年,又有何意义?风大人总是要死的。”
      “这一年,是真正属于他们二人的。风惠然这一世都在为天下而活,孟婆之前和之后的岁月,亦会为天下而活。唯有这一年,他们,只是他们。是风惠然和荀酹,是两个相爱的普通人而已。”
      华卌壬问:“风大人三魂仍在,他这般转世,还会是他吧?”
      石珊珊点头,旋即又摇头,道:“但是孟婆不会再去招惹他,这天地经不起再一次的双重天谴。孟婆,是撑着这天下的孟婆,他已任性一次,便不能再任性第二次。”
      “何其残忍……”华卌壬道。
      “这便是天道。”石珊珊长叹一声,“或许未来天道会有变数吧。但在那之前,孟婆便只能是孟婆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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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1年。 同名有声剧已上线喜马拉雅,欢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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