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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入梦(上) ...

  •   李季殊不知道什么叫“往生”,只随着大流一同点头。

      张观尘赞赏地看了自己一眼,李季殊心中莫名其妙,面上却依旧恭谦点头回应。

      “既如此,诸位便一同入梦吧。”

      仙音飘渺,张观尘手中魂铃轻摇几下,等李季殊再回神,眼前已然换了一副天地。

      依旧在那片广场上,只是此时没有那棵高大的神树,中心是一块打谷地,恰逢秋收,空旷广场上铺满金灿灿的稻谷,虽是幻境,可随风起,稻谷的熟香又那么真实。

      李季殊看着眼前孩童追逐嬉戏,一时竟分不清是幻是真,前方张观尘脚步微动,整个场地霎时转换了新景,天空扬扬飘起了雪,想来是加速了时空的流速。

      远处的房屋中,一幢二层民居格外显眼,李季殊清楚记得,自己来到棺材地时,根本不存在二层楼房,想来,这楼房应是被毁了,是鬼将做的吗?

      张观尘领着一群修士走向显眼的二层民居,民居正逢喜事,门口来往皆是村民,鲜红刺眼的“囍”贴满房屋,红得像鲜血染就,不像喜事,更像是锁链,牢牢禁锢房中人。

      事情的发展出乎李季殊的预料,在幻境中竟然还能和虚影交流?!张观尘笑着和门客打了招呼,交上账后,领着一大堆人进去观礼了。

      一群人呼啦啦占据了一桌席面,张观尘抬手倒了杯酒,仙姿典雅,彷佛不是喝酒,而是品茶,张清妙盛了一碗汤,还跟一旁的林书舒咬着耳朵,“书舒,这汤好甜,你肯定喜欢。”

      李季殊恍惚着,我们不是来颂什么“往生”的么?怎么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在吃席啊!修士不应该是不沾凡食的吗,这群人怎么如此接地气?

      一碗甜汤忽地放在他面前,白勺轻叩碗壁,泠珰作响,清脆回荡,“颂往生不急,还要先观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以先用膳。”

      沈鹤回放下甜汤后,撩起袖口,给自己倒了杯酒,玉白清瘦的手缓缓摩挲着瓷白的杯壁,赏心悦目,美得像幅画。

      沈鹤回抬眸回望,清亮的眼眸浓如黑墨点漆,殷红薄唇牵起一丝笑意,端得是君子儒雅,李季殊恍然惊醒,匆忙道了谢,心头不受控制地跳动,修士果真多俊美,自己看得久了,竟失了礼节。

      李季殊垂下泛着羞惭的脸,搅了搅甜汤,汤底清亮,蜜意入喉,甜而不腻,确实好喝。一行人吃吃喝喝,待休宴时,已经到了黄昏。

      昏礼,婚礼。时间差不多了,李季殊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密切关注着四周。

      一声唢呐吹奏,身着红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领了进来。

      李季殊不清楚古代昏礼具体的流程,可也是知道凤冠霞帔的,眼前的新娘只披了身简单的红布衣裳,全身上下一点绣纹的痕迹都没有,更鲜明的是,那衣裳明显和新娘身量不符,且衣料略皱,看着,像是穿过不少次的样子。

      可能是贫苦?买不起绣纹新装,只能多次借着穿?但这又和奢华排场的席面相矛盾,能让修士吃得下去的饭食,李季殊不认为这家会贫苦。

      那就只能是不重视了,可新娘这样的排场,不会让这户人家在全村面前失了体面吗?能盖起二层小楼,想来这家在村中极为富裕。

      李季殊想不透,只能继续看着昏礼进行。

      “喔——”一声鸣亮的鸡啼,一只油光水亮的大公鸡被礼官抱了过来,公鸡拜堂,这家男子身体有疾,来不了?

      前方,新娘被指挥着拜了堂,可礼仪混乱的很,既没拜天地,也没拜高堂,单单夫妻二人拜了三拜,像是在交接什么仪式般,周身氛围变得格外森严,李季殊脑海中顿时蹦出“交易”二字,刻入心底的森然寒意又一次袭上心头。

      唢呐又吹了三响,新娘被送入洞房,张观尘招呼着众人离场,李季殊只瞧见张观尘伸出手掐了个样式复杂的诀,身体一轻,又换了个视角。

      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像是在御剑飞行!哈,这次换成了上帝视角。

      周围房屋变成半透明状,李季殊和一众修士悬在半空,从高处望,可以清晰地看见新娘被锁在新房。

      锁?!

      李季殊定睛看去,只见新娘身上被绑了麻绳,孤身躺在单薄床板上,李季殊这才察觉,除了整个显眼的二层小楼和宽阔的中央庭院外,其余房间都空旷至极,什么家具都没有,甚至连房间里面都没抹白泥!这可真是彻彻底底的金玉其外。

      整栋房屋都不住人?莫名的心慌侵染上李季殊,看着其余村民笑哈哈地离场,李季殊却像透过表皮,瞧见了骨上的狰狞笑意。

      肩上突然传来热意,李季殊恍然从梦中被人捞起,神智回归了本身,低头看去,肩上搭了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葱白素手上,指节处有着清晰的薄茧,虎口有一颗黑色透亮的小痣,是沈鹤回。

      李季殊抬头感激地笑了笑,沈鹤回施施然收回了手,正儒雅地理着左边衣袖,仙鹤展翅欲飞,像是李季殊的错觉,那仙鹤好似扇了扇翅膀。

      李季殊回神仔细观望着下方的动静,那些村民离场后竟然通通走向了广场!

      广场上已然摆好香案,正是祭祀的架势。村民们虔诚伏地,诚心叩拜着。

      领头的约莫是村长,迈着年老的身躯,颤颤巍巍地上前敬香,但精气神却高昂得不得了,浑浊眼球中爆发出精光,神情激动,说句不中听的,像极了回光返照。

      沧桑声音当头响起,“感念神明,祭品已备好,请神明享用!”

      “请神明享用!”

      重重叠叠的高呼声几乎要冲破天地,每个村民都使劲叩首,沉重的磕头声听得李季殊心头发麻。

      老者直起身,再次郑重拜下,“请神明赐来年好丰收。”

      “请神明赐来年好丰收!”村民激昂的声音不断回荡着。

      总不能,是祭祀新娘以求来年丰收吧!李季殊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真相。

      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带着两个庄稼汉,重新走入新房。新娘好像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被掀下盖头后,看着屋里的三人,有些疑惑。

      不等她发问,左边庄稼汉抬手敲昏了新娘。老婆婆指挥两个汉子抬起新娘,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回庭院。

      此时庭院中站满了人,人群激动,每个人眼中都流淌着贪婪的光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毫无例外,都直勾勾盯着被抬过来的新娘。

      老婆婆净手后,拿着一条柳枝,沾了沾稻米水,轻轻朝新娘脸上挥了三下,神情悲悯,好似救苦救难的菩萨般,苍老腐朽的手却拿着钝刀,毫不停顿地划向新娘秀丽的面庞。

      钝刀!李季殊看着刀刃上起起伏伏的小磕绊,身上感同身受般泛起痛意。

      “啊——”

      新娘凄厉叫喊起来,“不要,求你不要——啊!”

      满院村民,都麻木看着这场酷刑,不,不能称之为麻木,一些人眼中透着热切,似乎期待这场酷刑更久,甚至巴不得自己就是那刽子手,场面中流动的不是同情,不是帮助,而是助纣为虐。

      一阵凄厉叫喊过后,新娘半死不活地躺在庭院中,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抽着,李季殊眼眶不自觉泛起泪水,钝刀子磨肉,多疼啊!

      她该多绝望!
      是啊,她该多绝望。

      这还没完,那老人拎着面皮,口中喃喃念词,跳动着苍老身躯,将新娘刚剥下的面皮扔进火堆,熊熊大火轰地一下高升,空中泛起幽香,面皮几下就被吞噬殆尽。

      新娘面上满是鲜血,老人泼了一碗清水上去,新娘剧烈挣扎了几下,渐渐失去了力气。老人满意地剃着新娘面上的皮肉,一刀又一刀,整个庭院,新娘微弱地哭喊着,哭声在李季殊心尖不断放大着。

      李季殊看着此刻的场景,如坠冰窖,身体不住颤抖着,人间炼狱,莫过如此!

      新娘脸上的皮肉被仔细放在一个小碗里,老人割开新娘的手腕,脚腕,鲜血汩汩涌出,庭院中等待的人一哄而上,扑在新娘纤瘦的身躯上,贪婪吮吸着年轻的鲜血。

      李季殊手脚发麻,被迫观看了整场炼狱,哈,如此情状,那鬼将再怎么报复也不为过!

      新娘的鲜血被喝尽,贪婪的村民又直起了身,老人将小碗中的皮肉捣成肉糜,仔细兑水搅拌着,又掏出艾草,细细在肉糜上熏着香。

      辟邪的艾草竟然成了炼狱的一环,好不荒唐!

      李季殊眼中布满鲜红的血丝,不敢相信新娘承受的苦痛,也不知这吃人的村子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只能无力地同情着无辜的新娘。

      眼看肉糜又重回半糊状,老人抽出粽叶,细细包着肉糜,人群重新起了秩序,每家每户,出了一个代表,去领了包着肉糜的粽叶。

      肉糜很快被分尽,人群有序地散去,所有人,没有一个为新娘驻足。

      捧着粽叶的人,视肉糜如珍宝,没捧着粽叶的人,也仔细围着,生怕粽叶磕碰着。

      整个庭院又重归寂静,空地中只有新娘躺在地上,鲜血糊满全身。
      李季殊瞧得分明,那新娘的胸膛还有细微起伏,经历了这场酷刑,她还痛苦地活着。

      她还活着啊!

      没有一个人搭救,也没有一个人殓尸。

      风一卷,细雪飘扬,悠悠荡荡,一点一点,掩埋着鲜活的身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入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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