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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放手 ...


  •   活着,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至少对谭俞来说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羡慕别的小孩在父母面前有任性的资格,而他的第一次任性却酿成了父母身亡的车祸,每次他听见谭叶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时都总会哑口无言,呼吸困难,那段日子非常煎熬,几乎成了他的噩梦。

      为什么活着?

      谭俞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曾经看见过一只死掉的青蛙,它身上没有伤口,死得很安详,姚淑芬告诉他这是自然规律,任何动物都会有死的那一天,谭俞似懂非懂,问姚淑芬自己是不是也会死,姚淑芬当时笑着亲他的脸,说小俞会长命百岁,谭俞听了,没有再说话。

      如果世间万物都会死,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既然活着很痛苦,那死了应该才是归宿。

      后来每次放学路过马路中间谭俞就会故意走得很慢,幻想着能有一辆车驶过来撞死自己,可事与愿违,他没有被车撞,甚至没有受过伤。

      姚淑芬很疼他和谭叶,有时候摔个跤都能担心半天,随着年龄增长,谭俞也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还不能死,他不能让姚淑芬操心。

      学会笑太容易了,动动嘴就可以,笑能解决很多事,谭俞很懂这个道理,他要做不落的日,这样姚淑芬才能放心,谭叶才能成长。

      江淮书的出现对谭俞来说是意外的意外,就像他的世界破了个洞,江淮书突然掉了进来,给了他所有的惊喜和爱。

      有了江淮书,他突然想活得更久一点,可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迟来的舔舐治愈不了陈年的伤口,不过还好,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既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那就放江淮书走吧。

      —————————————————————————

      现在江淮书手里只有十二万,这是远远不够的,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很多办法。

      江淮书回到家后把所有能卖的东西全卖了,什么名牌奢侈品都卖了个一干二净,可是还是凑不够二十三万。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谭俞,梦见了他崩溃时的神情和泪,梦见了小时候的他被人欺负,被骂没爸妈,梦见了他恐惧时的眼神和应激的举动,甚至梦见了他告诉自己他活不下去,然后转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谭俞!!”

      江淮书猛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不停地在流,心中一阵后怕,他喘着气缓了几秒,接着把脸埋进了手心。

      现在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得走另一条路,借钱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因为李槿迟家里管得严,借不了多少,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江淮书给老师请了假,订了回首都的机票,什么都没吃就坐车去了机场,他将林秘书拉出黑名单,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接得很快,还没超过两秒就接了。

      对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才迟疑地开口:“是……是小少爷吗?”

      “我回首都了,下午派人来接我,”江淮书说着,话音顿了顿,忍着恶心才再次开口,“我要见陈文康。”

      “好的小少爷,”林秘书连连应声,“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江淮书是恨陈文康的,没有人比他更恨陈文康了,可他需要钱,不仅仅是为了谭俞,更是为了姚淑芬,他无比清楚姚淑芬对谭俞来说有多重要,那将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经他花钱不用考虑其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如今东拼西凑,却是用钱来买两条命。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只想快点回到谭俞身边,因为心里恐惧,甚至有好几次闭上眼就是对方麻木绝望的眼神。

      为什么偏偏是谭俞呢?

      江淮书想。

      要是谭俞能变小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把谭俞揣进兜里,这样他的谭俞就淋不着雨,也受不了寒。

      首都经常晴空万里,甚至很少有阴天,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雨下得特别特别大,来接江淮书的那几个西装男人都撑着黑伞,雨滴哗啦啦地砸在伞面,声音刺耳,令人莫名焦躁。

      来到公司的时候陈文康并不在公司里,林秘书让江淮书进办公室去等,但江淮书拒绝了,他面色冷淡地站在路口,目光扫过一辆辆疾驰的车辆,林秘书见劝没有用,于是就放弃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为他撑着伞。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被风吹得倾斜的雨水打湿了江淮书的裤腿,他腿已经开始发麻,但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时一辆黑车从远处飞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就停在了路边,林秘书见状,低声提醒江淮书:“小少爷,陈总来了。”

      江淮书没说话,目光紧盯着那辆黑车。

      车门被打开,一把黑伞伸出来撑开,一条穿着红底高跟鞋的长腿迈出来踩到了地面上,紧接着就是一张魅惑漂亮的脸露了出来,女人跟江淮书对上了眼,有些愣了愣,但她很快回过神,转身去给后面才出来的男人撑伞。

      男人挽着情妇下了车,目光直直地朝着江淮书那边看去。他跟江淮书长得像,但是不明显,但如果说一定要挑一处相似的地方,那就是眼睛,他们的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曾经很多人说恭维话时都会拿眼睛来说事,江淮书每次听见这些话时心里都倍感恶心,因为他太恨陈文康了,甚至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江淮书看着眼前的陈文康,手紧握成拳,眼里的戾气冰冷尖锐,神情凌厉得像是随时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杀了对方,可他什么也没做,并且也没有说话。

      气氛很紧张微妙,一旁的人大气也不敢出,陈文康见江淮书这副神情,本以为他会对着自己冷嘲热讽些什么,谁知下一秒,江淮书忽然双膝一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陈文康直直地跪了下去。

      漫天的雨水不断地往江淮书脸上砸,地上的雨水也浸湿了他的裤子,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只装着一句话——谭俞还在医院等他。

      江淮书强忍着作呕的生理不适,嘴唇动了动,淡声开口。

      “爸。”

      —————————————————————————

      谭俞从姚淑芬出车祸进医院开始就没吃过一口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灯。他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幼稚又无力地在心里许愿,想将他这辈子的所有气运和寿命都分给手术台上的姚淑芬。

      可这些都太苍白了,他真正能做的就只有等。

      又过了两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谭俞瞬间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得两步并作一步向医生走了过去。

      “怎么样医生,我奶奶她,她,她没事吧?!”

      面对谭俞的问话医生沉默了很久,随后才拍了拍谭俞的肩膀,低声道:“家属调理一下情绪,准备后事吧。”

      听了医生的话,谭俞只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神情恍惚,气若游丝。

      “什么?”

      话刚说完,谭俞身形晃荡,眼前一黑,突然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病床周围围满了茉莉巷的人,段佳成妈妈见谭俞醒了,赶紧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谭俞的手背,柔声说:“小俞啊,你别担心,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茉莉巷的大伙儿们还有你的两个老师都给你把钱凑齐了。”

      “小叶子在我家住得好着呢,奶奶的事……我已经替你瞒着她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把身体养起来,你看你,都饿瘦了。”

      谭俞缓缓支起身子跪在床上给他们磕了个头,语气带着感激:“谢谢,谢谢大家,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真的特别感谢大家的帮助。”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九爷见状,连忙走向前去将谭俞扶了起来,“钱的问题以后再说,现在好好养好身体,知道了吗?”

      此话一出,大伙儿连声附和。

      “是啊是啊,小俞,以后你们家有啥困难尽管找我,我竭尽所能地帮你们。”

      “对,先别管钱的事,要高考了,小俞你得加油啊,别辜负你奶奶一片苦心啊……”

      “……”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谭俞,谭俞心里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又早已麻木,但他尽量表现得正常,但藏在被子里的左手的指甲早已经扣进了肉里。

      “谢谢各位。”

      什么都交代清楚后他们又在这陪了谭俞一会儿,接着就因为各种事各回各家了,病房里渐渐地就只剩下了谭俞一个人。

      他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模样像是在发呆,此刻的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了,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后他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拔掉了手背上的针,随后手背上的那一处顿时源源不断地冒出了血珠,他扫了一眼,用纸胡乱地擦了一下,最后走出了病房。

      若是非要形容谭俞现在的状态,那就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行尸走肉。

      他出了医院,往茉莉巷的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他都没停步,也不管有没有车,就这么直直地走着,有个赶路的司机差点撞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将头伸出车窗外,叫骂:“你他妈瞎啊?!有车你看不到是不是?想死吗?!”

      本以为那个游魂似的人会转过头来跟自己对骂,没想到他却看都不看这边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司机觉得莫名其妙,一直盯着他走到路边后才收回视线,喃喃自语:“真是个神经病。”

      谭俞晃晃悠悠地回了家,他关上门在客厅站了很久,接着才迈开发麻的腿走到姚淑芬的房间。他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东西,闻着那股熟悉的药味,指尖颤了颤,一头倒在了姚淑芬的床上。

      他回忆着关于姚淑芬的各种事,桩桩件件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姚淑芬的笑容,他突然想,为什么偏偏活着的是他呢?

      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自己而去,他谁也抓不住,难道他是灾星吗,或许是的吧?不然奶奶和爸妈也不会都因为车祸身亡,这些都是他爱的人,他们都死了,自己怎么就活得好好的呢?

      谭俞呆了一会儿,随后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姚淑芬的房间来到了厨房里,他从果篮里抽出了把水果刀,接着上楼回到了房间,他来到浴室往浴缸里放水,然后自己就躺了进去。

      冰冷的水不停往谭俞衣服裤子里钻,他往手腕上狠狠划了十多刀,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浴缸里的水一下子就被染红了,沾着血的水果刀从他手里滑落在地,他拿出手机给江淮书打了个电话过去,手机响了几秒后,对方便接起了电话。

      那边很吵,有水声,听起来应该是在下大雨,紧接着江淮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喂小俞,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我马上就能拿到钱了,等我拿到钱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谭俞闻言,只觉得心里痛得直抽,他喉结滚了滚,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

      “江淮书,你傻不傻?我怎么可能让你来为我承担?你现在应该赶紧回学校复习,然后安安心心参加高考,不要为我操心了好吗?”

      江淮书没听出谭俞的异常,以为是他觉得愧疚和不好意思,于是便柔声安慰:“小俞你别担心,我……”

      “我们算了吧,”谭俞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

      他一说完,江淮书那边顿时安静了,但过了几秒之后,江淮书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口说话:“小俞你饿不饿,现在去吃点东西好吗?你……”

      “江淮书!!!”谭俞吼了出来,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发颤,“你他妈听不懂是不是?!不要再管我了!我不需要!我让你别拽着我了别拽着我了别拽着我了你是不是听不明白?!!!”

      “我们分手吧,现在你听懂了吗?!!”

      话一说完,对面又是一阵沉默,要不是有雨声谭俞都还以为江淮书挂电话了,不知过了多久江淮书才再次出声:“那卷卷呢?”

      谭俞闭上眼,声音沙哑:“我不要了。”

      “所以呢?”江淮书语气平静,平静到像是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我是不是跟你随手救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要不要都一样,是这样吗谭俞?”

      “江淮书。”

      谭俞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了一声,像是在叹息。

      “好好高考,”

      “毕业之后,替我去看挪威的春天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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