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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隔着晨与昏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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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最后一周，空气中已经能嗅到初秋的气息。清晨的阳光不再那么灼热，葡萄架上的叶子边缘开始泛起淡淡的金黄。
云佳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云飞和云扬一起收拾孩子们玩闹后散落的玩具。
双胞胎姐妹正和豆豆、小军蹲在井台边，用李阿婆留下的搪瓷碗盛水玩，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云飞扬从屋里搬出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这个夏天孩子们画的画、捡的树叶、摘的葡萄做成的标本。
"这些都带上，"他把箱子塞进云飞的车后备箱，"等冬天的时候，孩子们可以看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手指在箱盖上多停留了几秒。
午饭后，云佳帮着收拾双胞胎的行李。小女孩们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每件都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
她拿起一件粉蓝色的连衣裙，发现袖口处沾了一点洗不掉的葡萄渍，紫色的痕迹像一个小小的勋章，记录着这个夏天的快乐。
双胞胎中的姐姐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小纸包："阿姨，这是给你的。"打开一看，是几颗晒干的葡萄籽，用彩色丝线串成了手链。
"我们和爸爸一起做的，"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说，这样阿姨就能一直带着我们的葡萄了。"云佳蹲下身，让孩子帮她系在手腕上。
葡萄籽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那年夏天，云飞用竹筒给她做的"葡萄风铃"。
傍晚时分，他们最后一次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夕阳把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一层金边，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影子被拉得很长。云扬变魔术似的从井里提出一个西瓜，刀锋切开瓜皮的瞬间，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云飞接过云佳递来的那一瓣，两人的指尖在红瓤与绿皮之间短暂相触，谁都没有急着收回。
"记得我们十岁那年，"云飞突然说，"也是这样分西瓜，你把最甜的那块给了我。"
云佳低头笑了笑，西瓜汁顺着她的手腕流到肘弯，在夕阳下像一条金色的小溪。
她想起那天云飞用袖子帮她擦汁水，结果越擦越脏，最后两人都被李阿婆罚去洗衣服。回忆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夜幕降临后，孩子们累得东倒西歪。豆豆趴在云佳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双胞胎送给她的玻璃珠。小军已被云扬和妻子带回去洗澡哄睡了。
两个小姑娘也蜷在爸爸身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院子里只剩下蟋蟀的鸣叫和葡萄叶偶尔的沙沙声。
"明天......"云飞开口，又停住了。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眼角的细纹比云佳记忆中深了些。
"嗯，明天你们该回去了。"云佳轻声接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豆豆的头发。夜风拂过葡萄架，带下一片叶子，轻轻落在她膝头。
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云扬开着车，后座挤着三个昏昏欲睡的孩子。云飞和云佳并排坐着，中间放着那个装满回忆的纸箱。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就像那些无法留住的时光。
机场大厅里，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抱着云佳的腰不肯松手。"我们明年还要来摘葡萄！"妹妹仰着小脸，眼睛红红的。
姐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彩色笔画满了葡萄："这个送给豆豆，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
广播开始催促登机，云飞蹲下身，平视着豆豆："帮叔叔照顾好妈妈，好吗？"孩子认真点头的样子，让云佳想起小时候云扬也是这样，总是一脸严肃地保证会"保护好佳佳姐"。
最后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云飞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包围过来，温暖而熟悉，转瞬即逝。云佳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那个落在她发顶的、轻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明年夏天，"云飞退后一步，声音有些哑，"葡萄熟的时候。"
云佳点点头，手腕上的葡萄籽手链轻轻作响。她看着云飞一手牵着一个女儿走向安检口，三人的背影在人群中渐渐变小。
双胞胎不停地回头挥手，豆豆也使劲踮着脚尖回应，只有大人们站在原地，沉默地目送。
回去的车上，豆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脸埋在云佳怀里抽泣。云扬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轻声说："姐，明年......我们多种些葡萄吧。"
窗外，一架飞机划过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
云佳望着那道渐渐消散的航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离别时刻，她曾对自己说"云聚云散都是天意"。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离别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让重逢更有意义。
回到家，云佳在豆豆的床头挂上了双胞胎画的葡萄图。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画上，那些用蜡笔涂抹的紫色果实闪闪发亮，仿佛承载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院子里，新栽的葡萄藤正在微风中舒展嫩叶，它们会在来年结出甜美的果实，等待远方的孩子归来。
夜深人静时，云佳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
手腕上的葡萄籽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轻轻摩挲着这些小珠子，想起白天分别时云飞眼中的不舍与期待。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隐约飘来一首老歌，旋律在夜风中时断时续。
生活终将回归日常的轨道——学校、工作、柴米油盐。但这个夏天留下的记忆，会像那些深埋地下的葡萄根，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生长，等待下一个花开的季节。
当秋风吹落第一片葡萄叶时，云佳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本相册，扉页上贴着一片压平的葡萄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给我们的夏天。"
翻开来，每一页都是这个夏天的剪影：孩子们在葡萄架下大笑，云扬倒挂在竹梯上摘葡萄，她和云飞并肩站在井台边......最后一张是空白的，只在角落写着一个日期——来年六月的某一天，旁边画了一串小小的葡萄。
云佳合上相册，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新葡萄藤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细嫩的枝条向着阳光伸展。
她知道，当这些枝条再次爬满竹架时，远方的飞机将会载着熟悉的身影归来。而到那时，紫红色的果实会在阳光下闪耀，就像每一个值得等待的明天。
波士顿的深秋，暮色来得格外早。云飞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查尔斯河被夕阳染成金色。河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像极了那个夏天葡萄架下晃动的光斑。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木质的纹理让他想起老宅那扇斑驳的红漆院门——推开时总会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仿佛在欢迎归人。
茶几上放着双胞胎今天画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葡萄架下站着七个小人儿，三个高个子的大人，一个平头男孩，三个扎着小辫的女孩。
画纸的边角已经有些卷曲，显然被反复展开又折起过很多次。云飞轻轻抚平那些褶皱，指尖在代表云佳的那个小人上停留了片刻。画中的她穿着蓝色裙子，和分别那天一模一样。
厨房里传来妻子准备晚餐的声响，平底锅里黄油融化的香气飘满整个房间。
双胞胎在儿童房里玩过家家，时不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这是他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记忆的浪潮悄然淹没。
窗外飘落的第一片枫叶让他恍然回到离别那天的机场。云佳站在安检区外，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手腕上那串葡萄籽手链随着挥手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那一刻，他几乎要冲回去拥抱她，但双胞胎拽着他的衣角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将他拉回了现实。
微波炉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妻子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又想起那个夏天了？"她的声音很轻，没有责备，只有理解。
云飞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些年，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不过问那些深夜独自站在阳台的沉默时刻，不打扰他偶尔的出神。
夜深人静时，云飞轻轻推开女儿们的房门。双胞胎睡得正香，一个抱着他上次回国买的熊猫玩偶，一个搂着云佳送的布艺葡萄。月光透过纱帘，在她们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俯身为孩子们悄悄掖好被角，突然发现小女儿的睡姿像极了豆豆——都喜欢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睫毛在月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回到书房，他从抽屉深处取出那个铁盒。打开时，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一片干枯的葡萄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LYJ"，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下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十岁的云佳踮着脚摘葡萄，十四岁的他们在毕业旅行时的合影，二十岁那年机场分别的瞬间……每一张都承载着一段无法复制的时光。
手指触碰照片上云佳的笑脸，云飞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年少，不解其中深意。
如今才明白，有些相遇注定只能停留在最初的美好，就像晨露遇见朝阳，终将消散，却永远晶莹。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
清冷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个装着葡萄籽的小玻璃瓶——是双胞胎临走前偷偷塞进他行李的。瓶中的种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还带着那个夏天的温度。
云飞想起最后一次站在老宅的葡萄架下，阳光透过叶片在他和云佳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之间不过半步的距离，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两个家庭的责任，和无数个无法重来的选择。当时云佳说："有些葡萄，注定只能在记忆里品尝它的甜。"
最初的美好都会出现偏差，不是每个青梅竹马都会有好的结局，有些人一旦离开，错过，就会开启无法纠错的人生。
有时候，其实老天也很公平，有所得有所失，当年预云飞为了求学放弃了真爱，但世上有哪里那么多两全。
人生路上的波动，哪怕是一点微澜，都会造成人生不一样的结局。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云扬发来的消息："姐今天带豆豆去老宅了，新栽的葡萄藤长得很好。"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云佳蹲在葡萄架下，手指轻触嫩绿的新芽，侧脸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柔和。豆豆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水壶，小脸上满是认真。
云飞将照片放大，仔细看着云佳眼角新添的细纹，和嘴角那抹熟悉的微笑。时光带走了少女的稚嫩，却赋予了她更动人的韵味。
他轻轻将照片保存，然后回复了一个"嗯"字。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了他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欣慰，怀念，祝福，以及深深的遗憾。
书房的角落放着那本《小王子》，书脊已经有些磨损。翻开扉页，还能看见当年云佳用铅笔写的批注："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记忆却越发清晰。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他们蹲在槐树下埋时光胶囊，他偷偷放进去的纸条上写着："长大后我要娶云佳。"而现在，那张纸条应该还躺在故乡的泥土里，如同他心底那份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走廊传来妻子的脚步声，云飞合上书，将铁盒放回抽屉深处。门被轻轻推开，妻子端着热茶走进来："明天是家长会，记得早点回来。"她的声音很轻，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相册，却什么也没问。
"好。"云飞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他看见妻子眼角的细纹和发间隐约的银丝。这个陪伴他走过风雨的女人，同样值得他全心全意去珍惜。
夜深了，波士顿的灯火渐次熄灭。云飞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闪烁的星光。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恍惚间似乎又闻到了葡萄的甜香。
他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云佳或许也正望着同一片星空，想着同一个夏天。
有些距离，就像晨与昏，永远相接，却永不相逢。而他能做的，只是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做一个尽职的丈夫，负责的父亲，同时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为那个扎着马尾辫、站在葡萄架下冲他笑的女孩，留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会送女儿们去学校，会参加家长会，会在实验室指导学生。
生活将继续向前，带着它必须履行的责任和承诺。
而那些关于夏天的记忆，会像老宅葡萄架上的果实，年复一年，在时光里沉淀出更醇厚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