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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一 穿越 ...

  •   天色阴沉,似是有大雨将至。
      京城,崇明门外有一户宅院,立乌头高门,匾额刻“许宅”。
      五更天,报晓行者[1]自寺院中出,口中喊着:“五更——天色阴——晦雨——”每喊一句,便要将手中木鱼敲过一下。
      报晓行者走至许宅,于门前站定,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句佛号。许宅门子[2]回礼,道:“今日家中辰时备饭,行者报晓归来可于门房自取。”
      报晓行者垂首道:“檀越[3]善心,庙中住持已拟定,今日携众僧一同为许檀越诵念《金刚经》。”
      “行者有心。”门子微微躬身。
      报晓行者再度双手合十行礼,转身继续前行。

      许宅内,一名身穿细熟麻衣的中年男子自正厅出,往北过门,沿廊下西行数十步复向北去,至一扇紧闭的三架门前停住,轻轻叩门。片刻之后,侧方小角门打开,一名同样打扮的婆子探出身来,问道:“怎的这么早?可是有事?”
      男人回话:“大郎遣我来传话,今日有几位官人会来家中看望四郎。”
      “我这就去芷兰汀看看,你自回前面祗应着。”婆子说完便关上了门,转过身沿着廊庑前行,于岔口处转向西侧,又行数十步,过月洞门后进入一方院落内,停至正房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门口的丫鬟道:“四郎如何了?”
      丫鬟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回答:“守衷说昨儿午后郎君醒过一次,进了半碗粥,没多久便又睡了。”
      “今日呢?”婆子问。
      丫鬟沉默片刻,摇头答:“还没醒过,但睡得还算安稳。”
      “四郎这……怕是要让郎中好好看看才是。”婆子轻叹一声,眉间流出几分怜悯神色,旋即又道,“方才大郎命人传话过来,说今日有官人来,你告诉润娘一声,若是能教四郎醒来说话是最好的。”
      丫鬟低声应了,又问:“那些歹人可都抓住了?”
      “都抓住了,再不会来闹了。”婆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闹那一出后,禁中特派皇城司来,着实震慑了不少。只是可怜了四郎,撞那一下,到现在都……唉……”

      屋内,许清萎靡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间对话,无奈地揉了揉被细布缠住的额头。
      这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三日。
      三天前,他还在红蓝实战演习的演习场上。这场演习是近三年来全军规模最大的实弹演习,导演部门要求红蓝双方各自安排己方指挥部所在,以夺取对方指挥部为最终胜利。许清作为红方的技术骨干,埋首于电脑前计算着红蓝双方的火力覆盖及装备兵员损失。计算过后标记蓝方某分队失败,退出演习场,许清伸了个懒腰,跟同事交接完毕迈出营地,结果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就中了弹。按常理,一米以外空包弹都不会致伤,可是射中他的人离他只两步距离,没有近身格斗而是选择开枪。许清被这一枪撂倒在地,磕到了头,他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他娘的是猪队友还是蓝方卧底?要不要这么认真?!

      再醒来时,他便到了这具躯壳里。反复撕扯的混沌梦境和额头处钻心的疼痛让许清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在几次昏迷又醒来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同时开始利用清醒时间抓紧读取人物信息。
      现在这家人也姓许,他这躯壳现在六岁,是家中的第四子,大名叫作许箐,与他原来的名字相差不多。之所以知道是哪个字,还有赖于他穿来时带的“金手指”——他自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能将听到的所有对话在脑内自动形成简体文字,简单来说,就是字幕。许箐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状态,他前世本就是那极少数的能看到声音的“联觉人”,如今不过是带了内嵌字幕,对他来说只是多了一种感觉而已,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许箐原身的母亲已不在人世,如今他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幼妹,具体名字还不知晓,不过这几日听下来,他已分辨清楚,当面对话时下人们都称呼主家为“郎君”,平常私下里说话时便都以序齿称呼,唯有他的乳母唤他“箐哥儿”,也正因为有乳母这称呼,他才能知道自己的名字。
      此时门外站着的那名丫鬟叫秋月;另有一名年岁大些的丫鬟叫苍翠,因前一夜守夜,现下已回去休息。与秋月对话的婆子是内宅管家,大家都叫她蓉娘。另外,现在正倚着自己床榻打盹的小男孩名叫守衷,也是伺候自己的。如今家中正在办丧事,去世的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而自己之所以会穿到这具躯壳中,大概是因为真正的许箐撞了头,至于更细节的原因,他便不清楚了。

      随着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蓉娘和秋月的对话声戛然而止,这几日许箐已经察觉到,家中的规矩颇为严格,他所见到的下人们也都很本分。
      房门被打开,一名身着粗麻衣的少年进入屋内。守衷已经醒来,他眼疾手快地走到桌旁,抢先奉了温水上前:“大郎君可是有事吩咐?”
      “一会儿禁中会有医官来,箐哥儿现下如何了?”
      守衷答:“四郎君昨日午后已能进些米汤,也曾醒过要水,只是依旧有些发热,怕是伤口还未愈合。”
      原来是在发烧,难怪身上乏得很,许箐原本想继续装睡,但袖中藏着的那物毕竟关乎一条性命,现在既然大哥前来探病,倒确实是个好时机。心思转了一圈,许箐便装着被吵醒的模样,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的人看。来人眉清目秀,纵使一身粗麻孝服亦遮不去他的俊秀容貌,只眼下有些许乌青,眸中也泛着血丝,定是操劳悲伤的缘故。
      “可算是醒了!”大哥关切地给许箐掖了被角。许箐眨眨眼,努力记住大哥的长相,才出声道:“口渴。”
      大哥扶着许箐坐起来,将水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喝完,柔声问道:“头还疼吗?”
      许箐这三天听着来往下人们说话,倒也将这时代的措辞和语调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尚不知原身是如何与兄长说话的,便只轻轻答道:“还好。”
      “是我没有看顾好你。”大哥言语之间颇为自责,旋即又恨恨道,“自祖父起,我们与许家其他分支多年未曾有过往来。如今爹爹刚去,那帮子许家人就上赶着来京城,吊唁是假,想分我家产是真。”大哥见许箐面有惶然,又安慰起来,“不过我方才已同中贵人详细说过此事了,日后该是不会再有麻烦。”
      “中贵人?”许箐装作个反应慢的样子问道。
      “是天家身边的孙中官。今儿一早他便带来了天家口谕,让皇城司着便衣护卫我们,直到爹爹安葬。”大哥轻轻抚过许箐的额头,“箐哥儿放心,以后断不会再有歹人来闹,你也不要再做这般傻事了。”
      “是。”许箐回答着,心中默默记下了这时代的各种称呼——这里将皇帝称作“天家”,将皇帝身边伺候的宦官都称为“中贵人”“中官”。

      大哥接着说道:“那些闲言碎语听过便罢了,莫要当真。家中这些年的积蓄足够,我们兄弟不会分家,更不会将你们送至旁人家中,以后我来照看你们。”
      许箐看着眼前这个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只能算是少年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悲戚。不知是这原身残留的亲情,还是来自现代人灵魂中的共情作祟,他抓住大哥的手,低声道:“大哥辛苦了。”
      大哥眼中盈着泪,却故作坚强,嘴角扯出安慰的笑,轻轻拢过许箐鬓边碎发,哽咽几许,才终于说出话来:“我不辛苦的。你不必忍着,若是疼了累了,或是难过了,就直接哭出来。”
      许箐轻轻摇头,正想说起正事,却听得门外有人通传:“大郎君,西头供奉官韩官人到了。”
      大哥听言轻叹一声,道:“我先去,你再歇歇。”
      “我也去。”许箐说。
      大哥柔声阻拦:“天家赐了诏葬给爹爹,韩供奉此番前来怕是天家给了特旨。你伤未愈,不必前去,好好将养着便是。”言毕又转顾守衷,命他好生照看,便离开了房间。
      守衷依着规矩送到门口,折回来,见许箐眼神发直,形容呆愣,心中着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耐心劝道:“郎君莫要想了,留神头疼。”
      许箐简单应了,对守衷道:“我想起来。”
      “郎君现下还有些发热,还是再歇歇罢。”
      许箐摇头:“躺着身上更乏,不如起来动一动。”
      守衷听后连忙上前,将懒架儿[4]置于他手臂下,让他倚好,秋月则取来整套洗漱用品放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这朝代已有了牙刷牙膏,虽不如现代的好用,总归是比没有的好。许箐前几日一直赖在床上,没教人这般伺候过,一时手足无措,原是想说自己来做,但转念间便将这想法压制下去了。一个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绝对衣食无忧的少爷,磕过脑袋后突然说众生平等,不让人伺候,坚持亲力亲为——他若是把这种古早穿越文的桥段真的表现出来,绝对会被人当作疯子的。

      收拾妥当,守衷取来馃子温粥送到屋内,亲自摆了榻桌于床上,将那些精致餐食放在榻桌上,说道:“现下家中不能做荤腥,只简单做了这些,郎君前两日都未曾好好进食,如今既有了些精神,多少吃些,不然身子撑不住的。”
      “好。”许箐颔首。刚刚拿起筷子,就见守衷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郎君……怎的用左手了?”
      他前两日都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人喂了些米汤稀粥,没有用到餐具,所以一直未曾被发现,难道原身不是左撇子?!别人穿越就算不带个系统,好歹也带着原身的痕迹。自己如今既不是胎穿,又没有记忆,竟然连习惯都不同?!
      “……”许箐故作镇定,缓缓说道,“我右手使不上力,可能是伤到了。”
      守衷不疑有他,连忙托起许箐的右手,仔细查看过,说:“不见肿胀,该是没伤到骨,怕是那时扭到筋了,我这就去取冰来。”
      “不急,”许箐阻拦道,“家里忙乱,不要再麻烦了。既没伤了骨,休息两日也就好了。我自磕过头后就有些恍惚,你来给我讲讲那时发生的事。”
      守衷依言站在一旁,轻声讲述起来。

      ————————

      注:
      [1]报晓行者:又称行者、头陀、报晓人,多由低阶道僧来充当。道观和庙里早起都会撞钟,撞钟后道士和僧侣们就会拿着木鱼或者铁牌出门,在划定的范围内报时报天气,这也是宋代的“天气预报员”。道僧们会划定范围,白天也会在这固定的范围内布施及化缘。在《梦梁录》中记载了几种说法,晴天就是“天色晴明”,阴天就是“天色阴”,还有“雨”、“雪”之类的。
      [2]门子:旧时宅院门口看门人。
      [3]檀越:给寺庙布施的人。
      [4]懒架儿:懒架,曲几。放在床上的家具,可以放腿、放手,倚着借力。
      另,斩衰(zhǎn cuī),齐衰(zī cuī)、大功、小功、缌麻,是古代凶礼制度中以亲缘关系所规定的不同穿着,也就是所谓的“五服”。现在人说出了五服就是远亲,也是从这里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〇一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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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