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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一百二十三 隆冬夜未央 ...

  •   开宇元年十月二十九,天家以在大行太后丧仪上失礼为由,贬吴国公为康城郡公,责令其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
      消息传来时,许箐正躺在夏禤的膝上,如墨的长发散在床上,夏禤则拿着篦子给许箐篦头。许箐听完后没有表态,夏禤便让苗新先下去。
      “不想说说?”夏禤低声问。
      许箐懒懒地说:“没什么好说的,这本就是预料到的事情。”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直隶六旅之事吗?”夏禤问。
      许箐翻了个身,将头埋在夏禤小腹处,闷声说道:“刚愎自用之人,总会付出代价。”
      “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三哥知道了就不会。”许箐顿了顿,又道,“但他一定会被吓到。”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算盘。”
      “我什么算盘都没打。”许箐拽了一下夏禤的腰带,“不许提点他,让他自己悟去,能悟到就悟到,悟不到反正他也死不了,拱圣十二营有的是办法护下他的命,只要扛住三日,等三哥回京就好。他若能解了这次危机,日后也不会再有威胁,你不许把自己搅进去。”
      “好。”夏禤轻柔地抚过许箐的头发,“我什么都不管,我就跟你在这里踏实住下。我们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去那些工厂里看他们做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吃些新下来的枣子、梨子——”

      “阿禤,”许箐低声道,“我身上又疼了,去拿药来。”
      夏禤轻叹一声,将许箐轻轻安放在床上,而后将一直温在薰笼上的汤药端了过来。许箐眉头皱得紧,却仍是坚持将药喝完。
      “还好吗?”夏禤再度将许箐拢入怀中,抱着他靠在床上。许箐紧紧攥着夏禤的衣袖,直到双手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不过两日没有睡好,这蚀骨的疼痛便发作起来,虽是有药相助,但那药也并不止痛,只是帮他提着一口气,以免昏过去罢了。
      “若是疼得厉害,就咬着我。”夏禤把手臂伸到许箐嘴边,许箐却偏过头去,挣开夏禤的怀抱,拽了床旁放着的条褥抱在怀中蜷缩起来。夏禤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箐被那疼痛折磨。已是冬日,可几乎是转瞬之间许箐的衣衫便被冷汗湿透。夏禤小心翼翼地取来被子盖在许箐身上,而后隔着被子轻柔地拍抚着他。如此过了近一个时辰,夏禤发现被子里的人已不再颤抖,才轻轻掀开被子,低声询问道:“阿箐?感觉如何了?”
      许箐怀中的条褥已被挤压蹂躏得变了形状,无论是条褥还是被里都已被汗浸透。许箐脱力地瘫在床上,给不出回应。
      “阿箐,”夏禤将许箐捞起,“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许箐闭着眼,只有睫毛在轻轻颤动,许久之后,他提了口气,似是张开嘴,却未能说出话来,最终,在极度的疲惫之中,渐渐失去意识。

      醒来不知是何时,许箐觉得周身剧痛仍在,但较发作时已好了很多。屋内无人,他口渴难耐,便自己坐起身,准备去拿水,只是刚刚掀开被子,就见夏禤走了进来。夏禤先是一愣,旋即飞快行至床边,将许箐搂住,哽咽着说:“醒了就好。”
      “傻瓜,别哭。”许箐哑着嗓音说道。
      “要喝水是不是?”夏禤端了水来喂许箐喝下,全程都紧紧抱住他不曾放手。许箐缓了缓,道:“我感觉好多了。”
      “只是睡了一日,还好。”夏禤垂眸看了看怀中人,无奈又心疼地说,“若是再这样吓我,定要罚你才行!身子本就不好,劳心劳力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难受,难道我就能好受?”
      “我错了。”许箐顺势道了歉,“大王打算如何罚我?”
      夏禤直接扒开许箐的里衣,在他肩头重重咬了下去。可渐渐地,咬的力度减弱,抽泣声音渐起,泪水随之砸落在许箐的肩上。由无声落泪到失声痛哭,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许箐没有动,任凭夏禤在自己怀中发泄了出来。这一年以来的担惊受怕,终究还是难以消化的。

      “身上还疼不疼了?”夏禤抽噎着问。
      许箐轻轻拍抚着夏禤的后背,道:“小朋友都哭得喘不上气来了,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
      夏禤勒了勒许箐的腰。
      许箐笑了笑,继续道:“我的一切都已坦白给你了,在我面前还硬撑什么呢?在家时还要用那些礼仪规矩把自己束缚住?家是放松的地方,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硬撑。我不喜欢那样虚假犹如完美雕塑一般的你,我喜欢现在这样,会哭会笑,会埋怨,会把鼻涕擦在我身上的你。”
      “我没有!”夏禤抽噎了一下。
      “这只是比喻。”许箐说,“阿禤,我知道你也会累,也会怕。我累了时会直接同你说,你害怕时为什么不说呢?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出病来的。我们喝了合卺酒,就是一家人了,我想跟你无话不谈,想分享你的一切情绪,我是身体不好,但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坚持不住。告诉我你的担忧和难过,告诉我你的焦虑和不安,都说出来,我们才能去解决,我不想你背负着太多——”
      “别说了!”夏禤打断道,“你这么说我,那你呢?”
      “我们一起。”许箐摩挲着夏禤的后背,“这一年你也清减不少,我心疼你。”
      夏禤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是你救了我啊,救命之恩,便是让我用一生偿还都是可以的。”许箐把下巴放在夏禤肩头,“我恨夏祌和我与你在一起并不冲突。其实真的说起来,我也不算太恨他,我只是心寒而已,所以我才说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终究,我兄长都在朝,终究,这天下他担住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夏禤喃喃道,“我总是害怕,怕你有一日对我也心寒了,或是因他而迁怒我,就此撒手离开,或是回到你的来处去,我……”
      “我爱你。”
      “你说什么?!”
      许箐:“傻孩子,我说,我爱你,所以我不走。”
      夏禤原本已经止住的泪再次奔涌而出,近乎号啕起来。
      “行了小孩儿,你哭得跟我死了似的。”许箐无奈道。
      夏禤实在是怕许箐说那个字,于是直接用吻堵住了他的嘴。两个人滚到了床上,若非顾及着许箐的身子,他们或许真的要白日宣淫了。
      “大王,阿郎的药好了。”宽兮在门口说道。
      夏禤胡乱抹了把脸,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先放在外面,一会儿我去拿。”
      宽兮应声,放下药离开。夏禤和许箐对视片刻,同时笑出声来。许箐慢慢撑起身子,替夏禤擦掉眼泪,又轻轻吻了他一下,才道:“去拿药吧。”

      冬月十六日,京城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至午后时,内皇城四门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关闭,全甲士兵涌入大街小巷,驱逐百姓,全城戒严。众人在一片慌张和疑惑之中熬过一夜,到次日,城门仍旧未开,勾栏瓦舍,脚店酒楼也极少有再开门的。大户人家的采买厮儿小心翼翼地出了后门,偷偷往常去的铺面里去买些必备用物,又战战兢兢地回了家,不敢过多逗留,亦不敢抬头看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内四门封闭,百姓尚能在外皇城活动,但内皇城中的高门大户却只能紧闭户门,不敢妄动。
      宫门和城门落锁是在午后,那时大小官员都在自己府衙当值,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皇城和各府衙,官员们被锁在府衙,至亲老幼则被困在家中。一家人不在一处,互相顾忌着彼此安危,无人敢妄动分毫。
      许家在崇明门外,太学亦不在内皇城,但禁军仍是将太学团团围住,一众师生全数被囚于太学之内,无法出入。许家厮儿将消息传回家中后,叶氏立刻与许筠一起,下令封门,并请大嫂张氏携子女一同往老宅来。

      到封城的第三日,城中已有因争辩而被斩杀的百姓。许宅之中,张氏仍算镇定,叶氏略有凄然,那尚未正式开脸的婢女露浓在旁低低啜泣。许筠皱了下眉,朗声道:“英姐姐,给我掌她的嘴。”
      英娘向主位三人行了礼,走到露浓身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许筠道:“嫂嫂念你刚生产完身体虚,让你坐了,你好好坐着便是,哭哭啼啼的又是做什么?!外间形势未明,你做这丧气模样给谁看?又是在咒谁?”
      露浓:“小姑——”
      英娘又是一巴掌打上去,狠狠道:“我们姐儿是家里的主子姑娘,你是哪个牌面上的?竟敢与娘子们一样称呼姑娘?!别以为你生了个姐儿就是主子,且不说你没有开脸,即便日后开了脸,也仍是二官人房里的下人。主子姑娘训话,你听着就是了,竟然还敢顶嘴!”
      露浓被打得脸颊肿起,兀自抽噎起来,旋即看向叶氏道:“娘子,奴并不是有意的,奴只是担心官人。”
      叶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也是小姑的家,小姑教训下人理所应当,你若觉得心中不甘,等四叔回来,让四叔裁断。”
      露浓听言一愣,垂下头去不再出声。

      叶氏转而看向张氏,道:“嫂嫂见谅,我这院中是非多了些。”
      张氏回道:“既是一家人,便不拘这些虚礼,家中琐事繁多,总有照顾不到的。”
      “嫂嫂说得是。”叶氏道,“只是不知这外间风雨要何时能停。”
      张氏道:“以前在家时曾听家父提过,昔年睿宗驾崩之时,京城也曾四门闭锁,是待先帝登极之后才恢复如常。无非是那皇城之中的争端罢了,永业朝末年是如何光景,如今天家有何等手腕魄力,我等身为官眷,也能感受几分,相信天家便是了。”
      叶氏颔首:“确如嫂嫂所言,如今只需照看好家中,守好家门。”
      恰是在此时,有门子仓皇跑进屋内:“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不许慌!”张氏站起身来正要安排,又有厮儿跑进来:“娘子们放心,是五大王!是晟王府府兵!晟王府府兵与禁军在门口对峙起来,禁军撤了!”
      “晟王府府兵……”许筠道,“王府在内皇城,他们怎么出来的?”
      “晟王和四叔在城外!”那厮儿说,“晟王和四叔出城时带了一半府兵,发现城中有异样,立刻让人进了城。刚才在门口还碰到了从内皇城杀出来的公主府府兵,公主府一队府兵拼杀出来,那领头的说是长主留下的命令,若京城有事,先护咱们家。另有一队人已经往太学找二官人去了。”
      “内皇城……杀起来了……”许筠喃喃道,“难道真的要兵变了吗?”
      天色已暗,内皇城火光渐起,喊杀声震天,许宅外面的晟王府府兵和公主府府兵已抵挡了数次来自禁军的侵扰,但也折损不少,不知还能抵挡多久。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睡。

      “逆贼谋反业已伏诛!直隶六旅缴械不杀——”慑人的喊声由远及近,崇明门被打开,一队黑甲骑兵自内策马而出,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京畿军!”
      “是骁骑卫!”
      “许侯回来了!”
      外面一阵夹杂着欣喜的呼喊。
      许筠不顾家人阻拦,冲到门房处,透过那层层叠叠不同服装的护卫士兵,看到了满身黑甲的骑兵——传说中刚刚组成不足一年的骁骑卫,便是一身黑甲。骁骑卫策马扬鞭,禁军四散奔逃。
      “开门!快开门!”许筠喊道,“是三哥!三哥回来了!”
      厮儿立刻开了门,许箬在门口翻身下马,摘了头盔,三两步迈进大门,直接把许筠搂在怀里:“筠姐儿!”
      “三哥!”许筠泪眼婆娑。
      许箬道:“我回来了,家里都好吗?”
      “好,都好,没人受伤。”许筠连连点头,纵使被许箬盔甲上的血脏了衣衫,也不愿松开。
      “没事就好。”许箬将许筠放开,替她擦了泪,道,“我还要去解决残余叛军,筠姐儿乖,在家听大嫂二嫂的话,等外间事了了我再回来。”
      “好。”许筠抽噎着点头,“三哥注意安全!”
      “乖。”许箬揉了揉许筠的头,“快去洗洗罢,都脏了。我先走了。”
      许箬又对在旁边站着的张氏和叶氏略一拱手:“嫂嫂们辛苦了,我留一队人看家。”
      二人向许箬福了福身子,再起身时,许箬已出了门,纵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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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