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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赠谥 ...

  •   休沐日是用来看账的,这已经成为了许家兄弟的习惯。听得许箐已用过早饭,许笠和许箬便在巳时到了许箐屋里。许箐照例拿出账册交与他们。
      这半年来,不知是不是自己那本胡编的健身手册起了作用,三哥许箬肉眼可见地壮实了许多。许箐打趣道:“该做冬衣了,今年三哥的冬衣怕是要多花费一些才是。”
      许箬道:“尚不能脱了孝服,有什么可花费的?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便是再多花费也远不及延请郎中的开销,这样算来,反倒是省了。”许箐倚在榻上,懒懒说道,“还是这样好,三哥可要保持住,别再让家里破费了。”
      许箬戳着许箐的额头嗔道:“真想拿线缝住你的嘴!”
      许箐笑道:“以前总觉得我话少,如今又嫌弃我话多,三哥真是好难伺候。不如以后我都不说了,便继续当个哑巴,免得你嫌我聒噪。”
      “看来我今日定要收拾你一番才行!”许箬说着便伸手探到许箐腰部,作势要挠痒,两人闹着倒在榻上。

      许笠也自账册中抬起头来,含笑说:“留神磕着!箬哥儿如今有了力气,可莫要伤了箐哥儿。”
      便是在此时,周丰慌张地跑了进来,结巴着说道:“郎君!外面……来人了!”
      许笠问:“谁来了?怎的慌成这个样子?”
      周丰顺了口气,说:“是中贵人,带着圣旨来的。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先头传话的中贵人让咱们准备着接旨。”
      这下轮到许箐傻眼了,好在许笠是经历过这种事的,连忙吩咐道:“开中门,摆香案,派人去把策哥儿接回来。”
      “已经派了人去了,三位郎君也赶紧收拾着罢。”

      慌张忙碌一番,紧赶着在宫中内侍到家前将正厅香案摆齐,许策前脚进了正厅,传旨的中贵人后脚就到了正门口。这位内侍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到过许家的中官孙振。
      兄妹五人于正厅行礼,静候宣旨。
      「故资政阁学士、左宣奉大夫许肃,忠贯日月,志怀雪霜。堂堂栋干之姿,卓卓珪璋之德,抱至刚而养气,奋不顾以致身,衔威而有成功。声猷并著,智勇兼全,正身齐家,礼分明辨,忠之盛而孝亦至也。慨挺生于杰才,殊未究于大用。特赠太子少师,赐谥文恭。」
      许箐原以为诏书到此结束,没承想还有后续内容——
      「故许肃之妻白氏,柔嘉维泽,淑慎其仪。恪修内职,敬能聚德。勤以相夫,教子有成,特追为淑人。」

      众人谢恩领旨后,孙振上前说道:“天家已命人刻制了墓碑,不日便送至贵宅。届时不必再多作礼仪,至墓前上香即可。”
      “多谢天家垂怜。”许笠回了礼,低声问道,“不知这是……?”
      孙振回道:“令尊生前官至正三品,依制,三品以上官员及王公故去后应由亲属子嗣上行状请谥。你们兄弟尚未入仕,又没有旁的亲眷在京,而令尊几位同僚请谥的奏疏被压在了两府,更逢后宫卜修仪过身,太常礼院和礼部忙乱,几番阴差阳错,以致请谥一事未达天听。八月中临越府审结殴伤幼童案,呈至天家案前,天家留意询问,才知令尊已然下葬,竟是未给谥号,颇为恼怒。后得知你们兄弟不曾耽误学业,还轮番在墓前结庐,感怀不已,特命我前来宣旨,并慰问一番。”
      许笠听得这番说辞,连忙再度叩谢天恩。孙振拦道:“许郎君不必如此,天家得知你们兄弟拜在叶博士门下,很是欣慰。你们要好好治学,待出了孝一举中第,方不负你许氏门楣。”
      许笠连忙应了,取了一袋金锞,孙振却未收:“三年后若能在皇仪殿相见,定取你这黄果吃。”
      历来宫中鹿鸣宴都在大内皇仪殿,许笠自然听懂了这话的深意,立刻道谢:“多谢中官。”
      孙振微微一笑,道:“天家命我传旨后即刻回宫,是吃不得你家的茶了,来日方长,且不急在这一时。告辞。”
      “中官慢走。”

      送走内侍,兄弟四人松了口气,可看着香案上的诰书宝册,又都有些茫然无措。
      两府将给三品官请谥号的奏疏压住不发,这事不大正常。此时宦官没有揽权,两府三司才是政权核心。许箐心里隐隐有些感觉,朝堂上大概是暗流涌动,皇帝与宰执之间很有可能有权力争夺。而孙振作为皇帝贴身内侍,着意鼓励他们科举入仕,想来应该是皇帝授意。与许父相交颇深的几人都是科举入仕的清流,他们的奏疏被压下,又或许与党争有关?
      许箐此刻有些头痛,大哥和二哥日后定然要科举入仕,他们如今没有了父亲提携帮扶,于官场之事一窍不通,所拜的先生又是专心治学的太学博士,远离各种派系。他们未来要面对何种情况尚不可知。

      十月初一正是送寒衣的日子,新墓碑也在这一日送至许家,因许筠年岁太小不便外出,便由兄弟四人代为行礼,在墓前上香,又回到家祠中将追赠诰书供了起来,而后集体回了京。宫中派来负责此事的仍是韩惟吉,因为有着以前的交往,许笠便邀请韩惟吉留下用简单的午饭。韩惟吉也明白许家兄弟的意思,欣然接受,于许宅前厅落座,与他们讲起如今朝中形势。
      现下朝廷主要机构有两府、三司、四寺、六部。因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在皇城同一院落内的东西两侧,所以又用“东府”和“西府”代称,合称两府;三司是盐铁、度支、户部的合称,掌天下财政大事;四寺则是鸿胪、太常、宗正和大理寺;另有吏、礼、工、刑、兵、户部,合称六部。
      两府最高官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或“枢密使”为差遣名,行宰相之权。旧例,两府宰执五人为限,两相则三参,三相则两参。如今首相为路谦,次相为杨度;另有三位参知政事行副相之权,分别是李昌邦、吴维、枢密副使董敏。这五人及三司使史洪并为国朝最重要的官员,他们虽共在中枢,然私下却另有纠葛。

      当朝首相路谦,出自东阳路氏旁支,东阳路氏因几次分家而渐没落,路谦为旁支庶出,入仕前家中颇为困顿,只空占了路氏后人之名。且其因幼年时被家族排挤,对世家大族并无甚好感,为官数十载,亲近门生大多为怀才君子。
      次相杨度以枢密使拜相,又与负责钱财的三司使史洪结为姻亲。史洪出自累世簪缨的东江史家,且是嫡系正出,史家祖上出过两代帝师、七位宰相,门生故旧半朝,另一位参知政事吴维也与史家有姻亲往来。杨度掌握军事,史洪握有财权,更有吴维在政事上相助,史家如今可谓权倾朝野。
      至于另一位参知政事李昌邦则是个善于附会钻营之徒,时常遭到言官弹劾,却依旧盛宠不败。许箐暗自感慨,这李昌邦倒似个“刘棉花”一般的存在。
      枢密副使董敏祖上是跟随太|祖一起打天下的武将,董家得恩养数年,逐渐不事武学,董敏更是以文举入仕,不曾提剑上马。然他毕竟是武将后代,将他放入枢密院,各地将领便少些微词。

      许箐听完之后在心中做了总结:首相路谦背后是许多科举学子;次相杨度(军事)、三司使史洪(财政)、参知政事吴维(政事)这三人背后是世家门阀;李昌邦左右逢源;董敏有武官背景,但自己是文举入仕,被摆在负责军事的枢密院当吉祥物。
      中枢六人之情势,正如如今朝中情势——世家大族势力最盛;文人君子空有名声,却势单力薄;更有一部分蝇营狗苟之徒,左右摇摆,因势而动;武将虽心有怨气,但争不过文人,又因太平许久,无处立功,亦成不了气候。

      自定都临越府以来,能得到“权知临越府”这一差遣的官员皆出自世家望族,即便不是正派嫡系,也总与世家有着各种转折姻亲。但许父是科举入仕,姻亲朋友皆为学士文人,与世家没有丝毫联系。
      让许父知临越府,其实是天家试图摆脱世家掣肘的一步棋。此次许父身故后请谥的奏疏是被参知政事吴维扣下的,天家知道后责令吴维归家自省,却一直未有更进一步的惩处。许家兄弟在家守孝,不知朝中已为了此事闹过数次波澜。
      王芾因为借着上报临越府案件将此事告知了天家,被世家党的言官弹劾越级言事,紧接着弹劾王芾的言官又被弹劾持身不正。另有御史弹劾宰执结党营私蒙蔽圣听,弹劾太常和礼部礼仪疏漏。谏院借此连上奏疏,称天家太过宠信中枢宰执,以致出了这等荒唐无礼之事,有损天家朝廷颜面,更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更有人将那时许家发葬队伍被卜修仪仪仗阻拦之事拿出来议论,称后宫嫔御仪仗阻拦朝廷官员送葬队伍,是助长了后宫僭越干政的心思,更是天家关注后宫多于前朝之故,借此来劝谏天家不要沉溺后宫。还有人称,中宫无嫡子,皆因天家宠嫔御而冷皇后,进而劝谏天家,宜尊皇后,令其收养嫔御之子,以正国本。
      许箐听了这一番故事,心中只觉无语,一个官员去世就能折腾出这样大的风波来,宰执揽权以致奏疏不达天听,前朝后宫纠缠不清,党争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实非盛世之象。

      此朝虽行嫡长子继承制,但国与家毕竟有异,所以在施行上也会有所变通。太|祖立下祖训,储君嫡长为先,若无嫡长,便择贤而立,凡立者,皆记在皇后名下。所谓嫡长子继承制,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1]。
      所以在后宫无嫡子时,天家会将有贤能的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以此给庶子“半嫡”的出身。但这也带来了弊端,后宫有嫡子时,嫔御们大多没有争宠的心。太宗朝时后宫嫔御虽多,却只有一位嫡子,即容孝太子。未料容孝太子在二十岁上因病去世,那时太宗的皇后已重病,太宗也已年近五十,二人自是不能再得嫡子,幸而太宗身体尚可,于次年又得一子,否则便要面临兄终弟及的局面。然而太宗和皇后不久便双双去世,其子幼冲即位,便是高宗。高宗由皇叔祐渊哲煦亲王辅政十余年,若非哲煦亲王克己自律,国朝易主怕也是有可能的。
      有太宗之例在前,高宗颇为注重子嗣绵延,不料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先后两位皇后的五名嫡子接连早逝,到高宗晚年之时,七名庶出皇子各成派系,夺嫡之路鲜血淋漓。自高宗之后,仲渊历代的皇后都子嗣艰难,少有嫡长子继承大统。
      仔细想来,与其提防着其他嫔御和皇子对嫡子的觊觎和陷害,倒不如干脆没有嫡子,无论哪位皇子将来承继皇位,皇后都会是太后,而皇子生母终其一生也只能是太妃,两相权衡之下,皇后们自然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当今天家已年逾四十,在世的九子四女均为庶出,无论愿与不愿,夺嫡争位之势已然形成。

      —————
      注:
      [1]嫡长子继承制,是自周朝时就开始实行的宗法制度。
      “立嫡以长不以贤”说的是不论皇后生了几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傻子也是绝对继承人,除非他死了(或被废),否则皇后生的第二个儿子永远不可能上位。
      “立子以贵不以长”是说在立太子的时候,身份高于年龄。哪怕前面有二十个儿子,只要皇后生出第二十一个儿子,那么这个儿子就是绝对继承人,前面二十个儿子就算已经成年,特别贤能也没用。
      这套制度虽然看起来非常严格,但实际上在古代那种医疗条件下,孩子能平安长大就算不错了,真正嫡长子继承皇位的少之又少。唐朝21位皇帝,6人是嫡长子继承,两宋共19位皇帝,就宋神宗和宋钦宗2人是正经嫡长子。明朝与唐朝持平,有六位。到了清朝,别说嫡长子了,嫡子都艰难,只有道光皇帝是嫡长子继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三 赠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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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