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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 邻里间 ...

  •   许箐自然不知在他离开之后有这样一段对话,彼时他已在城南一处小院内落脚。
      “言清!果然是你!”
      听得这声音,许箐不由得身形一滞。
      即墨允道:“你在自己家也戴着幕篱,难道真是女扮男装吗?”
      许箐轻叹一声,用手在脸上摸索一番,确定面具服帖平整之后,才转身道:“你怎的来了此处?”
      即墨允撇了撇嘴:“这里又没旁人,你别端着架势了。”
      “进来坐吧。”许箐去屋内取了茶来。
      “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即墨允进到院里,“我和师兄原本就是打算往京城中来,真的是恰好看见了你。”
      “嗯。”
      “嗯什么啊!我们还没找到落脚地,要不……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许箐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倒是不客气。”
      即墨允:“我会付钱的。”
      “住可以,但是你不许随便进我房间。”许箐想了想,又道,“还有,不许随便掀我幕篱。”
      “好!”即墨允立刻应承下来,“我这就去找我师兄。”
      真是个冤家!许箐在心里笑了笑,不过在此地能有人这般跟自己说话,许箐心中还是畅快的。

      即墨允很快便带着戚烨进入院内。戚烨倒是依旧规矩行礼:“叨扰言郎了。”
      “无妨,既是有缘,便一同住下罢。”许箐摆了摆手。
      戚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师门鲜少与尘世有染,平日里都只以姓名称呼,舍弟直呼言郎姓名,着实失礼。”
      许箐:“姓名便是用来称呼的,算不得失礼。我尚无表字,戚兄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阿清’便好。”
      戚烨尚在犹豫,即墨允倒是自来熟般说道:“好啊!日后我叫你阿清,你可以和师兄一样叫我小允。”
      “你个小屁孩儿!”
      “我不小了!”即墨允道,“我都十四了!”
      许箐抬手拍了一下即墨允的头:“比我小就是小屁孩儿!”
      “唔!你怎么也爱打我头!”
      许箐笑道:“你不戴幞头,打起来比较顺手。”
      见戚烨一直未再说话,许箐便主动道:“戚兄放心,我不会追问你师门来历。”
      “多谢。”戚烨明显松了口气,旋即又道,“我也不会打探你的来历。”
      许箐:“还请见谅,我不欲让外人知晓我面貌。”
      戚烨道:“这是自然,小允以后也不会闹你。他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但还是知轻重的。”
      许箐心中自有思量,这戚烨和即墨允一看便与世俗无关,他们与任何俗人都无牵绊,即便是发现了自己在用守初的面貌,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他们二人早晚会回到来处去,自然不会惹出麻烦。其实若不是这要命的路引和接纳信函,许箐此时早已离京,也就不会有这一番折腾了。
      即墨允和戚烨就这样与许箐一同住了下来,即墨允玩心重,又颇为执拗,戚烨从不与他争执,总是哄着纵着。时间久了,彼此也渐熟悉,说起话来也就少了些顾忌,更似亲密挚友。

      又是苞鲊新荷上市的时间,即墨允以前从未见过,便央着许箐和戚烨陪自己一同去晚枫楼。许箐向来苦夏,本不欲多动,但耐不住即墨允软磨硬泡,便应承下来,待日头偏西时才出了院子往外走。
      “阿清,我看你这模样,应该是京城人氏吧?”戚烨与许箐并肩而行,随意问道。
      “是,所以我才戴这幕篱遮面。”许箐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并非出身极富贵的人家,戚兄莫要胡乱猜测。”
      “那便好。”戚烨望向皇城的方向,“我还以为……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若真是,京城早就布满寻找我的暗探了。”许箐笑笑,“我只是在家里待得腻烦了,想出来放松一下。我想戚兄离开师门前应该是特意学了尘世间的礼仪规矩,你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是最受不住规矩的。”
      戚烨轻轻点头:“是啊,但你适应得很好。”
      “是装得好罢了。”许箐自嘲道,“我装了近十年,早已装习惯了。若非遇见你们,怕是已经忘了要如何说话了——你看现在,我还是跟这里的人一样,说话端着架势。”
      “你……不是这里的人?”
      “机缘巧合,不提也罢。”许箐用手拨弄了下眼前的幕篱。
      戚烨并未再坚持询问,转而说道:“其实我师门中也并非人人都如小允那般,我们普通弟子与你们的成长经历并无不同,六岁开蒙便要学礼,行走坐卧都有专人教导,所以我也并非下山前才特意学的。小允也曾学过,只是他在武学上天赋奇高,师父们偏疼他,不以俗世之礼要求于他,将他纵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他是懂事的,只是觉得规矩厌烦。”
      “原来如此。”许箐轻轻点头,“这样的性子倒是好,我是自小便被束缚住了,如今虽没了管束,但心性也不如往昔那般了。”
      戚烨:“平日里你说话做事都太过老成,也就小允能让你稍微活泛些。”
      是啊!许箐心道,三十岁穿来,在这一世又过了九年,这样算来,他现在已近不惑了。

      即墨允从前面回转,走到二人身前,道:“你们太慢了!”
      “是你走得太快。”许箐说,“天气这么热,你走得快不会出汗吗?”
      “不会。”即墨允认真回答道,“我自从学了心法之后就没出过汗了。”
      许箐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不会武功,自然不懂你。”
      即墨允:“你又不会心法,也没个正统的步法,可拳脚功夫却很扎实。阿清,你到底学的是什么?”
      “自己比画着玩的。”
      “你就敷衍我!”即墨允翻了个白眼,走到戚烨身边,“还是师兄好,师兄从来不敷衍我。”
      许箐:“这话倒是没错,戚兄与你一同长大,自然是对你最好。”
      “知道!”即墨允说,“你又要说什么‘萍水相逢’之类的话了,萍水相逢难道就不能交朋友了吗?当真无趣!”
      许箐:“好了是我说错话了,这顿算我的可好?”
      即墨允抿嘴,憋着笑意说:“原本就要你请的!”
      “小屁孩儿!”许箐抬手指了一下前方,“前面就到晚枫楼了,好好走路。”
      “噢!”即墨允应声。

      三人甫一进入晚枫楼,便有堂倌上前祗应。许箐问道:“二层西侧角落那桌可有人用了?”
      “尚空着,三位要去那里?”
      许箐颔首,从袖中取出三陌钱交予堂倌:“苞鲊新荷要第三锅的,晴雪酿要去年冬至日存下的,一份百味羹,一份烧臆子,一份姜虾,一份西京笋,樱桃煎和甘棠梨各一小碟,再让茶博士点一道万春银叶。”
      堂倌立刻道:“小人眼拙,这就去安排。”
      待在二层落座,即墨允才反应过来,惊讶不已:“阿清!你好厉害!”
      “以前来过几次,知道这里的特色而已。”许箐道。
      “你竟不告诉我!”
      “是你没问。”
      此时有茶博士端着托盘上前,道:“客官久等,小的来为三位点茶。”
      许箐以手示意,道:“万春银叶是家兄钟爱。”
      “是。”茶博士会意,只取出一套茶具来。
      戚烨颇为意外:“你是何时知道的?”
      “前几日听小允说的,戚兄一应喜好小允都记得清楚。”
      戚烨先是一愣,旋即压住面上喜色,说:“让你见笑了。”
      许箐那不太敏锐的八卦神经终于搭上了弦,道:“小允年纪轻,戚兄怕是要再耐心些。”
      戚烨略有尴尬,低声道:“我也并不急在一时。”
      “你们在说什么?”即墨允问。
      许箐:“说你还是孩子。”
      “你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即墨允噘着嘴嘟囔道,“成天端着架势,像个老翁似的!”
      “老翁可不会带你来吃肉喝酒。”许箐将堂倌刚送上来的晴雪酿倒了两杯出来,把其中一杯推到即墨允面前,“只许你喝一杯,这酒后劲足,若是醉了就尝不出菜的滋味了。”
      即墨允自知酒量,难得没有反驳。待菜上齐,三人边吃边聊,许箐也喝了足有半壶酒。
      戚烨见许箐还要喝,出声阻拦道:“你也莫要喝了。你方才只吃了些凉菜点心,这些可克化不了酒意。”
      “无妨。”许箐浅笑一下,道,“戚兄带小允去外面逛逛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你……”
      “我有分寸,不会醉的。”
      见许箐如此说,戚烨也不好勉强,便携即墨允先行离开。许箐顺着窗户望出去,将目光停留在一处熟悉的宅院。这位置也是他特意选的,因为此处正好可以看到许宅。许箐在心底轻叹一声,这些年早已习惯了,终究还是离不开家的,看来,是该回去了。

      “不知在下可否请这位郎君吃一杯酒?”
      许箐收回心思,看向眼前人。来人身穿墨灰色窄袖长衫,腰间束着黑漆革带,头戴黑色软脚幞头。此人剑眉星目,生得俊朗,虽年纪尚轻,但已有掩藏不住的锋芒气势。
      许箐以手虚掩杯口,道:“酒已足。不知郎君何意?”
      “是在下唐突了。”那人略一拱手,“方才偶然听得郎君与友人说起行商之事,在下有不解之处,想请郎君赐教一二。”
      许箐看了看他,轻轻一笑,道:“无知妄言,作不得数。京中能人辈出,某不过一介布衣,无心亦无力,担不起这‘赐教’二字。”
      那人却并未离开,依旧坚持:“某只有一问。”
      许箐转了下酒杯,见那人身边随从孔武有力,定然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他不欲惹事,只好道:“那便请吧。”
      “按照方才郎君所说,稍有些家业的商人可通过店铺房产获得收益,却为何如今商人依旧热衷农事,甚至会为此做出侵田占地之事?”
      许箐听得此问先是一愣,旋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小郎君此问当真是本末倒置了。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六经’至今已近千年,天下学子皆为孔子门生,有儒一道,重义轻利,而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这便是矛盾根基。千百年来朝代更迭,却都奉行着‘农为本’的思想。仲渊立国百年,纵使有太|祖皇帝亲口所言‘不以商贱’,又如何与千年儒家思潮相抗?诚然如今国朝商人并无多少限制,但在正统儒学规训之下,士农工商阶级观念依旧难以撼动,既如此,商人为求正统守本,购田置地,又有何怪?行商之人并非主动热衷于农事,而是世风如此,他们顺应而已。至于侵田占地之事,难道当真只有商人在做?”
      那小郎君听得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呆愣起来。
      许箐饮下杯中酒,起身拱手道:“酒醉妄言,作不得数。告辞了。”
      这一转身,许箐才看见自己身后坐着的人,他心道不好,下意识拢了下身前遮掩面容所用的幕篱,快步离开了晚枫楼。
      大抵真是喝得多了,那样明显的身份象征都未曾看出来,许箐在心里暗骂自己。待出了晚枫楼,他着意往人多的地方去绕,在街边店铺买了身衣服,而后寻了一处寂静无人的窄巷,将幕篱和身上的衣服都扔下,换了新衣服,又戴上另一个面具,从窄巷另一侧走出,隐在人群中,绕了许久才回到城南暂时落脚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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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