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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入东宫 ...

  •   次日晨起,卯时刚过,许箐戴好幕篱出门,陈福已经等在了小院外。
      “劳烦陈先生了。”许箐道。
      陈福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言郎君请。”
      这马车内里颇为宽敞,正位放着一组半旧的红色缂丝云纹靠背引枕,两侧窗下各有一条长凳,长凳上放着灰色缂丝桂花纹锦坐垫,一侧长凳下有储物的箱子,另一侧则放着冰盆,车厢内四角皆挂有香囊,两侧窗户亦垂着纱幔。
      待许箐在正位上坐好,陈福才上了马车,规矩地坐到长凳上,挪出冰盆,道:“太子殿下知道言郎君耐不住热,特意命我备了冰盆。郎君左手边有一木盒,里面是茶点和温水,郎君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些。”
      “有劳了。”
      陈福欠身,继续介绍道:“太子殿下此时正在小朝会上,朝会结束后会陪同天家到勤政殿处理政务,午后方能回到东宫。东宫与大内相连,也有着同样的落锁时间,宫门一旦关闭,轻易不得开启。无诏夜开宫门视为谋逆,此事还请郎君知晓。”
      “嗯,我知道了。”许箐说。
      陈福接着说道:“东宫前殿后寝,有宫门相隔。太子殿下尚未娶亲,东宫内只有十名伺候起居的女官,她们平日里不会往前面来。太子殿下与官员说话议事时言郎君可于殿内屏风后或是侧殿耳房等处安坐。平日起居坐卧另有单独的配殿供言郎君使用。外面驾车的内侍名叫张培,前殿一应大小事宜都由小人统领,若起居之事有任何需求,都可告诉张培,或直接告诉小人,小人自会安排妥当。”
      “太子殿下有心了。”

      车驾缓行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东宫侧门。陈福自马车前门探出头去,将门符交给守门士兵核对。少顷,马车继续前行。许箐问:“不用核查车内人和物吗?”
      陈福回答:“出入侧门的门符都由我亲自保管,内侍女官若走侧门出入,会向我报备事由,并取走半枚门符。我会将另外半枚门符以及出宫人数事由记录交给当日守卫,每次派发给何人哪种门符都是随机的,守卫只需核对门符和持符人是否与记录中一致即可。此处守卫都是东宫府兵,今日我持太子手令亲自出宫接人,出二进三,符合记录,他们不会阻拦。”
      许箐:“我若心怀不轨,夹带了什么东西进入东宫,岂不是危险?”
      陈福:“太子手令不会轻易给出。若言郎君当真存了旁的心思,那也是太子殿下担着。”
      许箐听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言郎君,陈押班,可以下车了。”张培在外面说道。
      张培从外拢住门帘。陈福将冰盆收好,率先下了车。待许箐下车时,他轻轻扶了下张培的手臂,站稳后便收回手,轻声道:“多谢。”
      “言郎君请随我来。”陈福在前引路,许箐跟在后方。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张培并未收回手,而是直愣愣地看着那被幕篱遮住大半的背影——那是张培自有记忆起,收到的第一声感谢。
      “张殿头,那人是谁?”负责收拾马车的小黄门凑上前来问道。
      张培回过神来,说:“日后见到他记得恭敬些,那是太子殿下的贵客。”
      “是。”小黄门应声,又向那个背影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马车里的冰盆记得收,小心一会儿日头起来后化了水,把车板泡湿了。”张培吩咐了那小黄门一句,便快步跟上了前方的许箐和陈福。

      “太子殿下日常起居在宣和殿,言郎君的起居则安排在宣和殿旁的重熙殿。”陈福介绍道。
      许箐道:“我平时还是要出宫去住的,不必单独为我准备居所。”
      陈福:“重熙殿是宣和殿的配殿,并不算奢华,其中更有许多前朝和本朝的藏书,原就是太子殿下的书阁,外人是进不去的。书阁私密,对殿下和郎君日后行事定有助益。言郎君若是不满意,待太子殿下回来后再行商议。”
      “罢了,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不为难你们了。”说话间,陈福已引着许箐进入了重熙殿。
      重熙殿大概有三个许家正厅大小,这样的地阔在皇宫之中确实不算大。堂屋正中高悬一匾,上书“藏修游息”四字,其下一张大紫檀香案,案上正中有一只青白釉长颈花瓶,瓶中插着一枝含苞荷,香案后坠有竹制垂帘,垂帘后是一扇圆窗。正面看去,平直香案横穿圆窗三分之一处,香案上的花瓶则成为这幅窗景的点睛之笔。香案前地上两溜十二把交椅相对而置,如此陈设,仍不觉堂屋拥挤。

      陈福引着许箐往东侧次间去,屋内北面墙上挂着一幅王羲之的《长风帖》,南面窗下是紫檀坐榻,榻上摆着半旧的绿色缠枝莲纹织金缎靠背引枕,东侧放着一张紫檀长桌并官帽椅,其后立着一架紫檀座双面缂丝山水绣屏。屏风后是东梢间,梢间北面是紫檀高架床,南面摆放着衣柜,窗下则是一张桌案。
      陈福道:“此处床褥坐榻皆已齐全,唯文房四宝尚未备下,太子殿下说一切按照言郎君喜好置办。”
      “我并无偏好,不必另外破费。”许箐回答。
      “是。”陈福应声,又道,“西侧次间和梢间内都是太子殿下的藏书,郎君可随意取用。”
      此时张培进了屋内,说:“早饭已备好,言郎君是现在用还是再歇歇?”
      “你们吃了吗?”许箐下意识地一问。以前在家中时,他总是让守初和守衷与他同食,后来离家,跟即墨允和戚烨更是同桌吃饭,已习惯了问这一句。
      屋内安静了一瞬,陈福回答:“宫中内侍有轮班,郎君不必挂心。”
      许箐道:“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吃吧。”
      “是。”张培应声退出,不一会儿就带了内侍进来布菜。
      早膳共上了八碟,和菜饼和黄冷团子是主食,荤菜有炙肉和旋切鱼脍,其余四碟分别是旋炒银杏、香药脆梅、细索凉粉和芭蕉干,另有热食是水饭和燕窝羹。[1]
      张培用银针一一试过,确认无毒后才将碟箸放在许箐面前。许箐稍皱了下眉,道:“今儿便罢了,以后不要浪费,我只需一饭一菜即可。”
      张培不由得抬头看向陈福,见陈福点头,才应声称是。

      “这道是……”许箐指着那碟细索凉粉。
      张培回话:“这是京城醉琼楼的招牌,近来颇为盛行的解暑冰品,叫细索凉粉。醉琼楼的东家不肯将配方告知,这是我们买回来让厨房仿做的。”
      许箐在心中笑了笑,暗自忖道:没想到当年自己胡乱从金手指中学来的东西竟然流传到宫里来了。
      “既是解暑的,晨起还用不得,先搁着吧,待午后天气热了再说。”言毕,许箐便将身前幕篱掀开。
      张培立刻垂下眼皮,退至一旁看不到许箐正脸的地方。看来是太子提前叮嘱过了,许箐视若无睹,继续吃着饭。
      一顿饭毕,便有内侍来将碗碟撤去,换了擦手漱口的器皿来。许箐以前在家中早已习惯,便都照着做了。待收拾妥当就让陈福和张培都先退到外面,自己往西侧次间去看此处藏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许箐听得门口有动静,抬起头来,正见夏景宣走进门来。二人相对而立,许箐拱手行礼:“在下言清,见过五大王,五大王安好。”
      “你如何知道是我?”
      “除了天家,能在太子殿下不在时直入东宫的,定然只有与太子殿下自幼交好的五大王了。”
      ——二人对话中都在隐瞒那日提前见面之事。
      夏景宣笑了笑,说:“我是来寻书的,言郎君不必拘谨。”
      “好。”许箐回答。

      在书架之间徘徊片刻,夏景宣说:“不巧,我所寻之书正在言郎手中。”
      “《皮子文薮》[2]?”许箐笑了笑,把手中的书递给夏景宣,“五大王来此处竟是寻前人佳作?”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来看《尚书》《礼记》?”夏景宣接过书,笑道,“我可不爱那些,只有这诗词入心,才觉心静。”
      许箐道:“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夏景宣立刻对上,旋即又道,“楼殿倚明月,参差如乱峰。”
      许箐对道:“宫花半夜发,不待景阳钟。”[3]
      夏景宣:“言郎君饱读诗书,果然非池中之物。”
      “五大王谬赞。”许箐谦逊说道,心里却想着,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夏景宣确实认真地在用“诗词歌赋”来避世。

      此时张培请安进来,身后六名小黄门鱼贯而入,行过礼后说:“陈押班命小人送来笔墨纸砚供郎君选用。”
      六名小黄门手持托盘,其上分别放着不同款式的文具。许箐走到他们身前,仔细看了看,选了一方歙石抄手砚[4],一枚徽墨,一座黑色石雕笔架并一支紫毫宣笔[5],而后说道:“我只取这几样,其余的用具还烦请张先生替我配齐,不用太铺张。”
      “言郎君莫要再称呼小人为先生了,小人当不起。”张培躬身道,“小人这就去替郎君准备好。”
      夏景宣盯着许箐的背影,待张培并那六名小黄门往东侧次间去布置,才问道:“言郎为何会称呼张培为‘先生’?”
      许箐道:“先于我生者,是为先生。内侍黄门于容貌上与常人并无区别,但以‘中官’‘中贵人’这样称呼,便将他们身份昭然揭示。他们身体上已有残缺,又何必在称呼上再作区别?”
      “我倒从未想过这点。”夏景宣说,“我有一位友人,也曾称呼我身边内侍为先生,当时觉得新奇,却忘了问他缘由,如今倒是由言郎替我解惑了。”
      许箐心中大惊,他这才想起几年前与夏景宣在晚枫楼吃饭时自己无意中的称呼。没想到夏景宣竟然记得,自己实在是疏忽,看来以后对着他还是要小心一些。
      夏景宣倒似未曾察觉许箐面色上的变化,当然,许箐此时戴着幕篱,夏景宣便是想看也看不清的。他继续说道:“听言郎谈吐,定是有大才的。如今既有了笔墨,不知我是否有幸见识一二?”
      许箐:“我于书法上并无造诣,怕是要献丑了。”
      “无妨,我也并非品鉴大家。”
      见夏景宣坚持,许箐便不再推托,走向东次间书桌前,此时张培已将墨磨好。许箐转了个心思,以左手持笔,默了一首皮日休的诗作。

      ————————
      注:
      [1]黄冷团子等食物名称摘自《东京梦华录》。
      [2]《皮子文薮》:唐代皮日休所著文集。
      [3]二人对的诗句都是皮日休所作。
      [4]歙石抄手砚:故宫博物院有一方宋代的歙石抄手砚,网上可以看到图。
      [5]紫毫:笔锋由野兔项背之毫制成。宣笔:安徽宣城所产毛笔,唐宋时期比较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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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