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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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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六年,仲夏。
暴雨如注,一道强光照亮黑暗,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沈晚昭举着明角灯,穿梭在夜雨中,发髻被风吹的紧贴着脸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公主,我们找个山洞先躲起来吧,夏雨急促,说不定待会便停了。”
沈晚昭点点头,恐迟椿看不到自己,大声应到:“迟椿,前面有个山洞!”
雨水不断地滴落在脸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流淌到衣服的褶皱里。
“咻”一枚箭矢劈空而出,钉在沈晚昭刚准备经过的木桩上,她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思考,几声粗喘传来:“都给我找仔细了,这可是大朔地界,都小心行事,不要惊动大朔的人。”
“老大,这雨下这么大,说不定那小崽子早一个脚滑摔下悬崖死了。何必这么大阵仗。”
被称为老大的人暗骂了一句:“主子责怪下来,你来扛?”
沈晚昭按着迟椿示意小厮就近躲在灌木丛里,雨雾蒙蒙的,看不清对面的着装。
是在找人?对面也知道这是大朔地界,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
沈晚昭百思不得其解,对面来路不清,她不敢贸然行动,等几个人走远,她才直起身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滴,“走,先去山洞躲一躲。”
等雨停了再先把这事告诉大哥,万一是反贼……沈晚昭微眯着眼睛,脸色凝重。
一行人护着沈晚昭躲进山洞,刚想松口气。
一道警惕声音传来:“谁?!”
沈晚昭被小厮拦在身后,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便偷偷侧过脸打量着。
那人一身白衣此刻被雨水打湿,溅上一片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偏偏一双眼睛又像狼崽似的盯着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你是何人?”
那少年看着十一二岁,薄唇紧抿,对沈晚昭的发问一脸抵触。
“喂,怎么不说话?这里是大朔地界,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大朔吗?原来已经这么远了……不知舅父何时能到。褚闻浑身滚烫,喉咙像是有一团火似的,连呼吸都带着灼痛,眼前的身影开始重叠。
想起方才在树林里那几个人的对话,沈晚昭默不作声的警惕起面前的少年,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那人头一歪晕了过去。
小厮在一旁生起柴火,哄着沈晚昭烤火。沈晚昭上前探了探额头,惊呼:“迟椿,他在发烫。”
迟椿上前低声安慰:“应该是淋雨所致,公主还是先烤火吧。”
沈晚昭命小厮将人也抱到火堆旁,端着脸盯着火苗发愣。
“迟椿,你说这样连番下雨,百姓的庄稼都被冲毁了。”沈晚昭叹了口气,父王自幼教导她要以民为本,大朔的百姓便是她的亲人。
迟椿将沈晚昭脸上的污泥擦净,露出白皙的脸蛋,此刻上面挂满了担忧。
“公主还是担心怎么跟陛下解释吧。”
沈晚昭脸苦着:“好迟椿,你一定……哎你醒了?”
褚闻挣扎着直起身子,沈晚昭有些好奇:“你是何人?是迷路了吗?”
先打探一下底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信息来。
褚闻闷咳:“不用……”
沈晚昭往前凑,“不怕,我父王……我父亲说了要与人为善。我定会帮你的。”
空旷的山洞里除了木柴灼烧时的噼啪声,只余两人低语的声音。
……
良久,沈晚昭:“我相信你不是凶手”
“所以那些是追杀你的人?”
反正不过一句信任,这人身份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可能轻易信任。
“咳咳……”褚闻还想说些什么,被一阵咳嗽呛得直不起腰。
沈晚昭:“你放心,雨停了我就叫我兄长找人带你离开。”
大约是一场豪雨,不同于一般的下雨转瞬即逝 缠绵了近一天,时落时歇。
趁着雨势转小,沈晚昭将簪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娘亲给我的簪子,你拿着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褚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阴郁,又带着不明的期盼。
一阵脚步声传来,褚闻脸色一变。
……
雨后道路泥泞,沈晚昭踩过湿滑的苔藓时,腐叶下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右脚陷入虚空的刹那,她本能地抓住一截老藤,指甲生生劈裂。
倒插的竹刺擦着裙裾划过,泥水混着血珠顺着腕骨滑落。
“公主!”迟椿语气焦急,试图去拽沈晚昭,“您拉好奴婢的手,奴婢拉你上来。”
陷阱湿滑,更别提现在她自身难保,若是一个不留意将迟椿也拉了下来……
沈晚昭摇头:“迟椿,找我大哥,这里离驻扎的军营不远。”
“不能昏过去。”沈晚昭咬住舌尖,铁锈味在齿间漫开。湿透的襦裙紧贴着伤口,像被无数冰锥反复刺穿。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眼睫上,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借着本能攀附着。
最终体力不支,擦着墙壁跌落在洞底。小腿被竹刺狠狠贯穿,沈晚昭疼得嘴唇发白,她想试着挪动小腿,钻心的疼痛令她瞬间脱力,她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不知道迟椿找到大哥没,还有宋楚……。
沈晚昭意识逐渐模糊,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晚昭浑身酸痛。
大朔宫内,丝丝缕缕的丹青烟雾在空中消散。
“娘,昭儿醒了没?”
沈晚昭眼睛略微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咳嗽似的声音,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昭儿,你终于醒了。”沈晚昭一睁眼对上妇人担忧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惨淡的笑容。
“娘,我好疼。”小腿处时不时传来刺痛,沈晚昭忍不住蜷缩。
“大夫说了,你这一个月都得给娘乖乖呆在床上。”
“看你还乱跑。”
沈晚昭吐了吐舌头,突然想起什么:“迟椿,宋楚呢?”
见迟椿一脸犹豫,沈晚昭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有些苍白:“现在什么时辰?”
迟椿吓得一激灵,连忙跪地:“公主息怒,那日奴婢唤来人后,公主就一直昏迷不醒,等奴婢找人去救公子时……”
见迟椿犹豫不决,沈晚昭捏了捏眉心,“但说无妨。”
迟椿:“那山洞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有一具烧成黑炭的尸体。”
“死了?”沈晚昭喃喃,又不死心的追问:“那簪子呢?”
迟椿止不住磕头:“奴婢到处找了,没有簪子,应该是那些贼人抢了去。”
沈晚昭叹了口气:“好迟椿,不要磕头了。我又没怪你。”
沈晚昭拨弄着娘手上的玉镯,心思飘忽不定。
就是那簪子她还挺喜欢的。
“昭昭乖,等你出嫁,娘就把玉镯给你当陪嫁物。”
沈晚昭思绪回笼,嗓音娇软清润,带着独特的撒娇意味:“我不要嫁人,我要跟娘一辈子”
……
燕赤十六年,槐月末
雷声如鼓般在耳边炸响,沈晚昭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父兄承诺凯旋后就带着她去猎狼,如今两人的尸首异地……
转瞬之间,十个春秋。沈晚昭褪去稚气,眉眼间带着冷意。
“昭昭,燕赤皇帝历来暴政,你一定要收起性子,不要跟在大朔一般娇纵。”
“今日一去,娘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这玉镯给你。”
沈晚昭盯着发髻凌乱的妇人,眼底一阵酸楚:“娘…我想嫁人”
但最终,沈晚昭还是接过玉镯,如果只有和亲才能换大朔十年安定,牺牲她一人,换百姓安居倒也划算。
燕赤来的使臣站在雨里,雾蒙蒙的看不清表情。
“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了,路途遥远,我们还是尽快上路吧。”
沈晚昭冷笑:“使臣心急了,本宫和母后说几句闺房话就走。”
一旁的男人忍不住开口:“晚昭啊,你就放心走吧,这大朔啊有二叔呢。”
沈晚昭冷眼看去:“那二叔可要替晚昭好好守着,莫要被旁人夺去了。”
沈晚昭侧身:“娘,你等等昭儿,不出三年我就回大朔接你好不好?”
一阵惊雷闪过,沈晚昭还是登上了轿子,掀帘时她盯着不远处的群山—她父兄皆战死在那。
爹,大哥,昭儿一定替你们报仇。
迟椿在轿子后面哭喊:“公主,您带上奴婢吧,燕赤那么远,您一个人害怕怎么办。”
“公主!您不要奴婢了吗?”
沈晚昭靠着帘子,流不出泪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疼得她无法言语。
燕赤凶险,她不能带着娘和迟椿冒险,等她手刃那昏君,定会和她们团圆。
接连几日放晴,沈晚昭掀开帘子,这离大朔已经很远了,不出一日便进入燕赤地界。
天空传来“笃笃”几声,十几只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乎是立即,轿子旁的侍卫接连倒地,一支箭射穿轿门,狠狠插在木缝里。
沈晚昭盯着近在咫尺的箭尖,指尖止不住发抖,轿外厮杀的血液溅了她一脸。
“保护公主!”可没人会管一个亡国公主的死活。
沈晚昭从袖中扯出软剑,手腕翻转,剑指来人,“我这条命原来被这么多人惦记吗?”
沈晚昭冷笑:“死也要死个明白吧,何人指使你的?”
拿着剑的手不住的抖,沈晚昭是宗族唯一一个公主,自幼被宠的娇纵,突然失去父兄庇佑,她还没能缓过来。
那人面巾围着脸,只漏出一双丹凤眼,盯着她,眼底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只扔过来一封染血的书信,下一秒转瞬不见。连带着周围的厮杀声也渐渐消散。
“公主,反贼已逃,我们继续赶路吧,免得夜长梦多。”
沈晚昭还没来得及张口,熟悉的声音传进耳畔,她动作僵直在原地。
“公主,迟椿……”
沈晚昭指尖止不住发抖,还是抬头,迟椿浑身狼狈,还穿着那日她离开时的衣服。
沈晚昭张了张嘴,心不断下沉:“迟椿……你怎么来了?母后呢?”
“不是命令你不准离开吗?”
但现在不是质问的好时机,沈晚昭将人拉进轿子里,冷言道:“可以走了。”
沈晚昭有些心疼地抚上迟椿带血的脸:“这么远你怎么赶上的?”
迟椿痛哭出声:“公主,是奴婢不好,娘娘说她累了想就寝,奴婢就去偏殿帮娘娘寻安神香,等奴婢……回来……”
沈晚昭声音有些失控:“说啊,我娘怎么了!”
“娘娘她自缢了。”
那一瞬,沈晚昭整个人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早已模糊双眼。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找到和亲队伍的?”
迟椿:“娘娘自缢后只留下一封书信,还未等奴婢为娘娘收拾好,那些权臣就已经涌入殿前要求玄王登位。”
“那黑衣人出现,帮奴婢为娘娘收敛尸身,奴婢一路抄小路才赶上。”
沈晚昭久久端坐在那,一动不动,全身僵直,冷汗渗出,紧紧咬着唇,也抵挡不了心底涌起的寒意。
她发簪散落,双目赤红。
次日之仇,她定万般报复,桩桩件件,每个人都要给她父兄娘亲陪葬。
男人站在林间,盯着愈行愈远的车队神色不明。
“主子,该离开了。”
…… 因着大朔是和亲求庇,沈晚昭一入城,就被塞入王府。
沈晚昭就着昏暗的烛火打开书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字字珠玑,沈晚昭眼前一片模糊,膻腥味自口腔蔓延开来,喉头一阵发紧,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她扶着木桌,眼角压着狠厉。
燕赤皇帝,玄王。他日定会用你们的头颅血祭大朔死去的冤魂。
燕赤十六年,仲夏。
到燕赤已经十天有余,沈晚昭被勒令待在府上,每日除了定点来送膳食的小厮,她再没见过王府其他人。
丑时,嬷嬷捧着嫁衣推开房门。
“公主该更衣了。”老嬷嬷捧着绯红嫁衣的手在抖,金线绣的鸾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这嫁衣……”沈晚昭伸手抚过领口繁复的盘扣,指尖染上殷红。
这不是胭脂,是斩首在城门前十二位大朔使臣的血染就的。
老嬷嬷还在催促:“公主还在拖延什么,误了吉时,你我都担不起圣怒。”
迟椿从嬷嬷手中接过嫁衣,颤着手为沈晚昭更衣:“奴婢也算看到公主穿嫁衣了。”
沈晚昭扯扯嘴角,她现在只有迟椿一个人了。
没有笙箫,没有傧相。只有玄铁卫腰间弯刀映着雪光。
沈晚昭推开侧门,一旁的嬷嬷出声提醒:“王妃稍安勿躁,王爷处理宫中要务,恐今夜不能回府。”
她一人坐在喜床上,大红的盖头像牢笼般困的她喘不上气。
“既无人,公主何必如此拘束。”
清冷的声音自梁上传来,沈晚昭扯下盖头猛地抬头。
玄色衣袍拂过她鬓边金步摇,那人倒悬的身影如鬼魅,声音冷冽。
脸上被梳影面具遮盖,只有一双黑目,盯着人时叫人感觉到阴森可怖。
月光照亮他眼尾朱砂痣时,沈晚昭感觉在哪见过,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见得不到回复,那人倒是不紧不慢地坐在凳子上,自顾地倒了杯合卺酒。
“公主怎的不说话?”
沈晚昭默默攥紧衣袖的金簪,嘴角扯出一抹笑:“倒是不知阁下深夜造访的缘由,燕赤民风竟如此开放吗?什么人都能闯王爷府。”
“呵,王爷府。”
那人冷笑:“宫中何处我去不得。”
“倒是公主,瞧见我似乎并不惊讶。”
抬袖间的玉佩让沈晚昭看的一清二楚,玉佩上刻着“褚”字。
沈晚昭:“国师出现在这,我倒是惊讶的很。”
褚闻半眯的眸子睁开,晃出一抹狠厉的光来。
“公主殿下竟认得本尊。”
明明她已经成明面上的四王妃,褚闻却还用公主来称呼她甚至用上尊称。
沈晚昭有些不解,但如今她身陷困顿,只能小心行事。
“何人不知国师威名。”
烛火映照下,褚闻眼角的泪痣越发明显。她突然想起民间传闻:燕赤国师褚闻剜人心肝炼丹时,那颗痣会变成血色。
沈晚昭:“不知国师有何贵干。”
褚闻举着酒杯:“靖安王恶疾突发,就由本尊代行合卺礼。”
沈晚昭面色不变,心里掀起波澜。
褚闻:“公主?”
见褚闻眼中闪过不耐,沈晚昭没时间琢磨背后的意味,悄无声息的收回袖中的金簪。
沈晚昭:“倒不知燕赤有了代行合卺酒的礼数,难道每位皇子迎娶妻妾时,国师都要代行吗?”
传闻燕赤国师褚闻脾气暴戾恣睢,却偏得皇帝盛宠。如果能以褚闻为靠山,到是能为她解决不少麻烦。
但褚闻态度模棱两可,沈晚昭还是要找机会试探一番。
褚闻忽而靠近,带来一阵苦艾香,指尖抚过嫁衣领口的血渍,唇角微勾:“公主猜,这是第几个穿着血衣嫁进王府的女子?”
沈晚昭后退半步,行了一个正式的大朔宫礼,“无论我是第几个,我只会是最后一个。”
褚闻轻笑:“公主果然聪慧,本尊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沈晚昭直视他的打量,但褚闻只是用冰凉的手指抚过她颈侧跳动的血脉,“公主,可愿与我合作?”
沈晚昭:“晚昭没有别的筹码能与国师交换,若国师能助我复仇,晚昭定能成为国师手里最锋利的匕首。”她特地放轻姿态。
褚闻不语,递过来只小巧酒杯,冲着沈晚昭挑眉,“本尊记得大朔合卺酒礼仪和燕赤不同。”
沈晚昭:“是有不同,大朔合卺酒需以夫君心头血温酒。”
沈晚昭没明白褚闻何意,下一瞬她眼睛陡然睁大。
褚闻从衣袖里掏出匕首,视线在沈晚昭脸上转了一圈。玄衣脱至腰间,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精瘦的腰身,青筋凸起。
褚闻:“公主可看仔细了。”
利刃刺进皮肤,“滴答”—血液滴进酒杯的声音异常明显。
褚闻再次举起酒杯示意,沈晚昭怔怔站了几秒,接过酒杯,鼻息交缠间,合卺礼成。
靠近时,沈晚昭才发现褚闻的眼睫毛长又密,眼珠乌黑,水润润的,盯着人时却像是暗地里的蛇吐着信子。
褚闻:“不过,本尊还是希望公主乖一点,不要背地里搞小动作,你说是吗?”
窗外惊雷乍起,沈晚昭在雨声中似乎听见自己腕骨碎裂的轻响。
褚闻碾碎她藏在衣袖里的毒囊,轻笑开口:“公主不管想做什么,本尊都会站在公主身后。”
沈晚昭握着手腕,脸色难看:“倘若我要承庆帝的首级呢。”
褚闻自顾自地啜饮:“哪怕是倾覆燕赤,本尊也会助公主一臂之力。””
褚闻轻笑时泪痣也跟着晃动:“公主大可放心,本尊从不说大话。”
沈晚昭:“还有一事相求。”
褚闻直勾勾盯着她:“公主请说。”
“迟椿是我从大朔带来的婢女,深宫步步险恶,还请国师能为她找个好人家。”
沈晚昭言辞诚恳,她要复仇,不能再像小时候一般拉着迟椿为她当垫背了。
褚闻:“好。”
良久,沈晚昭挤出一句谢谢。
褚闻:“很晚了,公主休息吧。”衣衫一挥,红烛熄灭。
沈晚昭和衣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身旁褚闻的存在感越发明显。
褚闻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明日要进宫谢恩,公主怎的还不睡?”
沈晚昭:“认床。”,其实是她闭上眼就是战场上被万箭穿心的父兄,又怎能安心入睡。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锁骨,在颈脉处重重一按,“把人累晕了,自然睡得香。”
听出来褚闻话里的威胁意思,沈晚昭憋屈地闭上眼。
褚闻忽然撤了力道,就着这个别扭姿势将人卷进怀里。沈晚昭一时不备,脸被迫贴在他心口。
他喉结擦过她额角,带来一阵阵痒意。
怕褚闻再次发难,沈晚昭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察觉到身旁人呼吸放轻,褚闻单手支着头,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云锦被,脸上的面具被缓缓摘下,目光若有所思,藏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好久不见,沈晚昭。”
昏暗的房间里,沈晚昭紧紧拽着被角,蜷缩在床头,双眸紧闭,眉头皱成一团,额头间布满冷汗,嘴里喃喃。
褚闻低头想要听清沈晚昭的呢喃。
“大哥!不要!”
“娘……昭昭想你。”
一滴泪顺着脸颊沁入锦被,褚闻手指捻过她眼角的泪珠。
一声低叹响起。
“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
次日
门突然被叩响,老嬷嬷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老奴来取元帕!“
沈晚昭惊醒,起身时又被男人强健的臂膀拦了回去。
褚闻竟还没走!
昨夜本就没有行周公礼,四王爷都没回来。何来元帕一说?
褚闻:“莫怕,四王爷恶疾之事只有本尊知道,旁人只以为他处理完公务就回府了。”
褚闻打了个响指,在房梁上蹲着的暗卫跪在地上:“主子。”
褚闻:“从现在起,你就是四王爷明溪。”
黑衣人应声,从怀里掏出人皮面具盖在脸上,严丝合缝。
沈晚昭来不及思考,当机立断用金簪割破指尖,将血抹在早已备好的素帕上。
褚闻却突然撕开她肩头衣料,犬齿狠狠咬在雪肤之上,她吃痛仰头,后颈撞上他滚烫的掌心。
掌心被塞进一块玉佩,沈晚昭摩挲着,心下一惊。褚闻竟将腰间悬挂的玉佩给了她。
褚闻:“见玉佩如见本尊,若有事便来国师府。”鼻息打在后脖颈,引来沈晚昭一阵战栗。
“宫宴一切小心。”
……
黑衣人换好衣服:“公主私底下叫小的十一就行。”
嬷嬷收了元帕,领着一众仆从退下。
沈晚昭暗自打量着十一,发现他只是睨了嬷嬷一眼,便唤人更衣。
十一倒是比她这个正牌王妃架子端的还正经。
十一:“王妃愣着干什么?半个时辰后要进宫谢恩,父皇和母后还在等着我们呢。”
沈晚昭收到他的眼神,低着头让迟椿帮她更衣。
坐在轿子里,十一闭目养神,时不时闷咳出声。
沈晚昭掀开轿子帘,看着街头小贩,来来往往,曾何几时,大朔也是这样?
入宫后,沈晚昭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跟在十一身后。
“靖安王殿下,靖安王妃留步,皇上正在殿中议事。”殿前太监总管笑呵呵开口。
十一点点头:“劳烦公公转告,儿臣先去母后殿中,待父王议完事,儿臣再来。”
凤仪宫的缠枝香炉浮着缕缕青烟,皇后倚着金丝软枕,指尖摩挲着沈晚昭敬上的茶盏。“昭儿这手倒是巧。”
皇后忽而轻笑,金护甲叩在盏沿。
“弘儿娶了你,本宫也放心了。”
沈晚昭装做惶恐的样子连忙起身行礼:“母妃谬赞了,能嫁给王爷,是晚昭的福分。”
抬眼时果然看见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果然深宫中还是好拿捏的柿子能活得下去。
殿外忽有急促脚步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躬着腰进来:“禀皇后娘娘,陛下召靖安王殿中议事。”
“儿臣告退。”十一起身时咳了声,帕子掩唇的刹那,沈晚昭嗅到淡淡的铁锈味。
手心被塞进一张纸条,沈晚昭面色不显,掌心攥紧。
十一离开后,宫殿无人出声,沈晚昭忍不住惊诧十一易容的本事,连皇后都不能看出蹊跷。
皇后抿口茶自顾自开口:明溪是本宫妹妹的孩子,本宫妹妹命薄,生下明溪后便撒手人寰。”
“王妃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守得住的。”
“这尊卑自在人心,芍药再红终究妖艳过格,唯有牡丹……”
皇后后半句没说完,沈晚昭已经明白她话外之意。
沈晚昭面色不变:“多谢母后提点。”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今夜有晚宴,昭儿不如先在偏殿歇下,等弘儿议完事回来一同去宫宴。”
沈晚昭顺从地点头:“那儿臣就不叨扰母后了。”
十一给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安心。”
沈晚昭虽二丈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小心的销毁了字条。
深宫步步惊险,单是应付皇后,沈晚昭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
直到宫宴快开场,还没见十一身影,沈晚昭刚想带着迟椿离开。
门外嬷嬷捧着衣衫进来:“王妃殿下,皇后赏赐的宫宴礼裙。”
沈晚昭双手接下:“晚昭谢过母后厚爱。”
迟椿有眼色的往嬷嬷手中塞了块碎银:“辛苦嬷嬷了。”
沈晚昭用手摩挲着,将衣裙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真是她草木皆兵了?皇后只是单纯赏赐,但又为何要求她宫宴穿这一身。
见细心帮自己更衣的迟椿,沈晚昭喉头一紧,装作不经意开口:“迟椿有没有心悦的男子,若有,我可帮你上门说亲。”
迟椿惶恐跪地:“公主,奴婢无心悦之人,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想服侍公主一辈子。”
沈晚昭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日后莫要随地跪拜,如今你便是我唯一的姐姐。” 华灯初上,宫内灯火通明,琉璃瓦下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今夜是皇帝祈求国泰民安特意举办的盛大宫宴。
宴会尚未开始,宫女太监们已经忙碌着布置会场,摆放着金丝楠木桌椅,铺上了绣有龙凤图案的锦缎桌布。每张桌子上都陈设着玉盘金碗,熠熠生辉。
沈晚昭一时走神,直到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才猛地回神。
十一一手抱着暖炉一手虚牵着她穿过偏殿。一路上太监宫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行礼,他脚步不停。
十一:“王妃莫要走神,宫宴人多眼杂。”
沈晚昭:“好。”
转角碰上隐在暗处的褚闻,被褚闻盯着手腕,沈晚昭诡异地想收回手,十一先她一步放手。
十一行了个礼,背对着两人。
沈晚昭抬眼打量:褚闻一身玄色衣袍,领口处有些细细的花纹,其余的地方并没有太多装饰,却并不显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一会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跟紧十一。”
褚闻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徒留沈晚昭一时发愣。
……
沈晚昭不动声色打量着席间各位达官贵人。
挨着皇帝的是皇后和贵妃,一众嫔妃坐在靠后的位置,沈晚昭视线扫过,皇后偏头叮嘱些什么。不一会皇后身边的人过来趴在她耳边:“王妃,皇后请您宫宴结束后,凤仪宫一叙。”
沈晚昭抬眼望去,皇后正剥着使臣进贡的水果,神情自若。
对面坐的是大皇子明判,贵妃长子,在朝中威望十足,但介于出身不如明溪高贵,且势力越发强大,引来皇帝猜忌。
他身旁的正妃看起来温润无害,是当今丞相之女,如此一来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大皇子,皇帝更加忌惮大皇子。
沈晚昭轻轻一扫眼,褚闻举起酒杯。她连忙收回视线,却忽略了褚闻眼底闪过玩味。
沈晚昭作为新妇,须向皇帝敬酒。她端着酒杯的手微颤,她看见承庆帝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扳指,颧骨突出,嘴唇青紫。
皇帝面相怎么像是中毒,沈晚昭压下内心的疑惑,将酒杯高举过眉:“愿陛下福泽绵长,江山永固。”
承庆帝的声音嘶哑:“老四王妃这杯酒,朕到是等很久了。”
落座后,沈晚昭将自己的疑惑说给十一,他侧着头吩咐人将消息带给褚闻。
褚闻捻着桌面的碎屑,神色不定。
席间,歌舞升平,舞女们衣袂飘飘,歌声悠扬,为宴会增添了几分雅致与欢乐。最后徐徐进来一队舞女,各个持剑而立。
为首的女子一袭青衣,眉目清秀:“此舞祝陛下万寿无疆。”
浅绿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伴随着悠悠的琴声,玉手抽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女子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转瞬间剑锋直指御座。
“护驾!”禁军统领的暴喝与剑刃相击声同时炸响。沈晚昭被十一拽着退到柱后,眼见那女子旋身避开长枪,剑尖竟在离皇帝咽喉三寸处硬生生偏了方向。
上座乱成一团,太监总管尖刺的嗓音扯着喉咙,让人难受。
禁卫首领程毅重剑劈开屏风,剑锋堪堪抵住刺向御座的锋芒,那女子借势旋身,刃尖划过程毅左臂,暗红血滴滴溅皇帝明黄色龙袍上,承庆帝本就老嬴瘦弱,经这一遭直接昏了过去。
最后那刺客体力不支被生擒,“服毒?”程毅掐住刺客下巴时已迟了,黑血从她嘴角渗出。“死了。”
承庆帝微微转醒抚着胸口剧烈咳嗽,浑浊的眼珠突然怔住:“朕……唔……呃”
“陛下?!陛下您呕血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场面再次失控,话音未落,太医突然踉跄着扑到御前:“陛下!酒中有毒!”银针在沈晚昭敬过的空杯里淬出乌黑。
刑部的人来得太快,仿佛早就在偏殿候着。沈晚昭被反剪双手,后脖颈被人按着,看不清上座的表情。
承庆帝:“老四……看看你的好王妃。”
沈晚昭双手被绑在行刑架上,牢房常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带着腐烂的气息,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那酒是皇帝身边人倒的,酒杯是她从桌子上随意拿的,若是有人提前下毒,又怎么能确保她刚好拿到有毒的酒杯?
而且太医,刑部来的太快了,就像是明知道今晚皇帝会中毒一般。
是谁会在她第一次入宫就给她安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皇后?贵妃?还是皇帝的自导自演?是要给她这个亡国公主一个下马威?
沈晚昭低着头思考。
“殿下,主子被皇帝委派彻查此事一时脱不开身。”
“便派我来救您,您没事吧?”
不知道十一用的什么法子进来,竟没有惊动狱卒。
沈晚昭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可查出什么了?”
十一掏出钥匙,将绑在她身上的铁链一一解开,沈晚昭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十一见状顾不得礼数,将人背了起来:“公主,唐突了。”
沈晚昭:“你把我救走了,那些狱卒……”
十一:“小的会安排好一切的。”
……
沈晚昭被十一带到偏殿,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站在那:“公主。”
十一将人放下:“你别吓到公主主子只说了给公主梳妆一下不被外人察觉。”
那姑娘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
一盏茶功夫过去。
“公主,你看怎么样,我保证谁也不会认出你。”
沈晚昭看向铜镜,替而代之的是一个五官平平的男子模样。
褚闻还在宫宴上查案,她趁着夜色悄悄站在他身后。
像是后背长了双眼睛似的,褚闻头都没回:“来了?你那婢女哭哭啼啼的,本尊找人送到国师府了。”
沈晚昭一愣,不是说谁也认不出来吗?
久久得不到回复褚闻扭头:“怎么?去一趟大牢就变哑巴了?”
“这次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沈晚昭抿唇:“会是什么人?”
褚闻泰然自若,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这宫中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不久,暗卫押着战战兢兢的老仆人走上前:“主子,这人在殿外鬼鬼祟祟的。”
见褚闻没表态,沈晚昭大胆开口:“是你下的毒?”
老仆人连连摆手:“国师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不过是路过而已?”
沈晚昭粗声喝到:“路过?国师明明吩咐封锁整个宫宴现场,你不在宫里伺候,在这徘徊什么?”
“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那人被吓的止不住磕头:“小的只负责宫宴布酒,其他一律都不知道啊。”
布酒?沈晚昭神色凝重:“那酒杯也是你负责?”
老仆人颤着声音回答:“那些酒杯在送上来前,都经过层层把关,不可能出现问题。”
见问不出什么,沈晚昭摆摆手示意暗卫将人带下去。
褚闻一言不发,仅仅是凝视,压迫感如潮水涌来,沈晚昭硬着头皮:“是我逾越了。”
褚闻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公主还是太仁慈了。”
什么?沈晚昭来不及思考。
下一秒,两名侍卫幽灵般现身,薄如蝉翼的刀刃划过那人咽喉时,血珠还未落地。
褚闻:“处理干净。”
侍卫:“是。”
沈晚昭神色怔愣,她还是手段不够强硬:“谢国师赐教。”
褚闻:“走吧,今日查不出什么来,明日再查。”
沈晚昭手腕被他拉着,直到坐在马车上才反应过来:“褚闻……”
褚闻捏了捏眉心,语气生硬:“你的婢女还在本尊府上。”
“现在四王府戒备森严,你是打算一进去就被抓回大佬吗?”
沈晚昭后半句哽在喉间,默默息声。
……
沈晚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宫宴上的事,若是酒无毒,酒杯也无毒?那毒难不成是从她身上带的不成?
沈晚昭:“迟椿?”
迟椿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公主,怎么啦?”
“将我白日穿的衣服拿进来。”
沈晚昭对着烛火仔细检查着两个衣袖,果然在衣袖处有两片不起眼的粉尘。
难道真的是……沈晚昭黛眉微蹙眉眼锋利,还要明天试探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