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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信任这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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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一一早赶到第九区生物研究院时,实验楼的感应门还没完全打开。待他换好无菌服走进实验室,却听到实验组的几个研究员在低声争论。
“第三批样本还是失败了,”有人说,“数据完全无法稳定,营养液对人类体内的适应率比预估值低了40%。”
“是不是试剂配比有问题?或者是模拟代谢算法的建模不够精细?”
“都试过了。”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要不我们还是用最初版本吧,虽然不完美,但至少能维持七十二小时内的生命指标平稳……”
路铭一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他没有参与争论,只是默默走到实验台前,戴上手套和护目镜,开始逐项复核今天的采样数据。冷光灯下,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神里的细微紧绷泄露着心境。
自从进入活体实验阶段,小组已经连续四天没拿到哪怕一份理想的实验结果。
专为人类开发的高兼容性营养液,理论上可以配合星骸再生仓维持生命体功能,是再生仓填充液从单一的诺瓦星人开拓向更多种群的第一步,也是解决凌霄手术后体内依旧存在冲突的血液和组织液的关键。然而现在,连第一步都异常艰难。
路铭一忙到中午,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匆匆赶往中央医疗中心递交伴侣授权申请。他原以为婚后可以正式获得凌霄的医疗数据,以便了解他恢复的真实情况,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
VIP医疗组的接待人员看着他带来的证件和申请单,微微愣了愣,随即调出了内部系统。
“很抱歉,”她语气礼貌却带着一丝冷淡,“根据最高权限管理条例,编号L-00974患者的完整医疗档案目前已被设为S级机密,解锁权限仅限于本人主动申请。无论是直系亲属、伴侣,还是政务配偶,都无法主动访问。”
路铭一一时愣住了:“S级?什么时候设的?”
“上个月,具体调整原因不在可查询范围。”
“是凌霄本人设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恍若触电——上个月,不正是他们刚刚举行完那场盛大婚礼的时候吗?
“是的。”
工作人员面露遗憾,将申请单推回给他:“或许您可以让负责人为您单独开通查询权限。”
路铭一低头看着那行空白的授权单,心里有一瞬的迷乱。闪烁的屏幕光斑提醒他,自己正站在一条无形的界限前。
他原以为,结婚意味着一种无言的默许,至少,在彼此的生命与命运交织之后,凌霄会放下所有的防备。然而现在,他才意识到,某些边界依然清晰可见,无法逾越。
他默默把全息屏收起,转身时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出医疗中心的那一刻,阳光透过玻璃栈道洒在他身上,温暖而炙热。金属地面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此刻变得炙热而无法触碰。
他站在栈道的中段,目光投向远处第九区高塔耸立的天际线,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缝里传来。那种沉重的失落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得知“凌霄亲自封锁”那一刻,心中涌起的痛苦,比实验失败还要沉重。而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凌霄的身体或许依然未曾恢复。
如果他一直处于病痛之中,那些痛苦又是如何在他体内隐忍下来的?
路铭一的心口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他不禁在心中犹豫——是否该向凌霄问个明白。
清晨凌霄轻轻用头发蹭他下巴的模样还在眼前,路铭一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涌起的酸涩狠狠咽下去。
与此同时,第九区刚刚通过一系列新的媒体宣传与信息管理法条,涵盖外宣口径、信息溯源以及舆论干预的合法边界,每一条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偏差便可能引发系统震荡。
高校系统的改革也紧随其后——研究人员的职级认证制度必须全面升级,尤其涉及生物、能源、医疗三大关键领域。一纸新规,撼动的是整套科研体系的根基。
这种状态下,午饭成了稀罕物,睡眠更是奢侈。但繁忙的好处是,他可以暂时忽略体内时不时翻涌起的撕裂般的剧痛。
关于自贸区农贸市场的改扩建方案终于尘埃落定,承建方仍是拓疆集团。不过这次来参会的,不再是他的老朋友Jasper,据说他已启程前往诺瓦星,与姚镜璃会合。
“摊贩安置的问题你要多留意。”凌霄一边快步穿过走廊,一边语速极快地交代,“比起实际施工,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事。尤其市场从业人员牵涉多族群,在改扩建过程中,若真有无法营业的摊贩,该补偿的就得补偿,别让他们被动失业。”
走在他身侧的是市监部门的艾芙琳,她一边快速记录着他提及的重点,一边略带轻松地调侃:“还有,新市场的名字也该定了吧?‘农贸市场’这名字,您不是说听起来像上个世纪的?”
“或者我们可以征集群众意见?”凌霄声音低哑,却仍步履不停。
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将战术板递给等候的詹得罗,又转身示意艾芙琳落座于悬浮桌对面的椅子上。接着几乎不加停顿地开口:“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在第九区干了不少年,履历我都看过,不论学历、项目成果、政绩,你都完全有能力担任一个区域负责人。为什么从不考虑晋升?”
他的眼神锐利,语气一如既往的直接,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急躁。
艾芙琳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凌霄那副似笑非笑的脸上。
刚上任那会儿,她确实没怎么把这个散漫又急躁的领导放在眼里——在新闻发布会上讲话肆意张扬,行动风格也带着一种不合常规的跳脱,看上去更像个被临时塞进来刷履历的纨绔子弟。
可仅仅两个月,他几乎把第九区的政务系统从头到尾掀了一遍。不说别的,光是这份不眠不休的工作强度,足以把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政务官拖垮。而他,脸上却看不出哪怕一丝疲态,只有持续压榨下依旧紧绷的意志力——和那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她沉默了一瞬,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一丝不太愿承认的迟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凌霄接过詹得罗递来的水,仰头便是一大口,毫不在意形象,“你觉得像我们这种靠父辈战功的小屁孩,总是霸着负责人的位置不放手。”
艾芙琳只是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他年纪比她小七八岁,论治理经验远不如她,却能轻易拿到第九区负责人的职务,恐怕家里还觉得这是‘屈尊’了。而像她这种出身普通、步步为营的人,拼搏半生,最多也不过爬到一个中层部门的高位,已经算得上幸运。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凌霄顿了顿,把水杯搁回桌面,语气却突然变得认真,“我在考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第九区,就把这个位置交给你。”
“你要离开?”艾芙琳一时有些错愕,虽然迅速压下了语气中的惊讶。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凌霄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复杂,“我才干了几个月就想退休了。不过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替你扫平所有障碍。你没问题的,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这话听起来像玩笑,又像承诺,艾芙琳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又一次半认真半戏谑的试探。
她只是笑了笑,语气平稳:“感谢您的赏识。不过第九区的特殊性,还真得靠您这种有魄力、有后盾的人来撑着。”
“算了吧。”凌霄调低悬浮椅的角度,靠了下去,语气有点散漫,却不失清醒,“我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给我戴高帽。”
看样子他是准备小憩一会儿,艾芙琳也识趣地起身告辞,没有再多说什么。
门关上后,室内安静下来。直到确认她已离开,詹得罗才从壁柜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止痛针剂,熟练地为凌霄注射。他的臂弯上,密密麻麻都是旧针眼,已经找不到哪块是完整的皮肤。
凌霄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针头推到底的那一刻,眉心微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眼下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抬手唤出终端界面,迅速浏览刚才会议期间推送的一批信息。
其中一条来自中央医疗中心的VIP管理处:您的妻子路铭一先生来我院调取您的病历。已依照最高权限机密处理规定,拒绝其申请。
凌霄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将终端合上,把空针筒递还给詹得罗。
“詹得罗,”他闭上眼,像是要抓紧这宝贵的十分钟短暂休息,“我让你去办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长官,”詹得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稳重冷静,“我去了农贸市场,德洛斯的摊位还在。但人,已经多天没出现过了。”
凌霄猛地睁眼,整个人坐起,困意尽散:“她去哪儿了?”
“我排查了整个市场,包括后区的仓储走廊,也调了监控。”詹得罗顿了顿,“她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出入境管理处也没有任何以她身份信息登记的出行记录,不论是穿梭艇还是星际航线,都查不到。”
凌霄沉默了几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再查查近两个月,第九区的量子传送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