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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认罪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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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
两盏宫灯悬于主殿前,勉强照亮方寸,值夜宫女婉茵、芳宁歪在耳房里,昏昏欲睡。
黑衣人轻车熟路地推开一扇窗,翻入寝殿,他满腔疑惑化为杀意,管那徐静沅是死是活,这次不成,以后再寻机会便是,管那小翔子忠心不忠心,死都死了,只要在程慎查出蛛丝马迹前,让高芸依“认罪自尽”,便能将高家摘出来。
他掀开床帐,就着隐约月色,瞧见床榻上耸起的被褥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很好。
黑衣人眼里寒光一闪,从长靴内摸出一把匕首,匕首淬了毒,泛着绿幽幽的冷光,这毒毒性十分霸道,一旦见血,必要人命。
黑衣人临空比划几下,找出一个最接近自尽的角度,左手猛然掀开被褥,同时,持匕的右手狠狠扎下。
然而预想中破开血肉的触感并未出现,他挥到一半的右手被一股大力死死卡住,他下意识加重力道,下压匕首,可右手仍然动弹不得,他脑子嗡的一声,不对,高芸依哪儿有这么大力气?不是她!是谁!
他睁大眼,想看清藏匿于黑暗中那人的模样,对方却并未给他僵持的时间,手腕一翻,黑衣人的胳膊被折断了,匕首落在床上,被那人一脚踢开,飞出老远。
突如其来的断骨之痛让黑衣人额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但他依然保持清醒,改换策略,左腿施力踹向对方,逼对方松手。
没用。
那人身姿灵巧,左右移动两步,便轻飘飘化解了黑衣人的全部攻势,嘴里甚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黑衣人心生退意,可折断的右手还被对方紧紧攥着,他心一横,摸出后腰别着的短刀,左腕一转,刀刃直直朝着自己的右臂砍去。
鲜血喷溅,剧烈的疼痛使他两眼发黑,他咬着牙,脚步踉跄地奔向窗台。
那人没料到这一手,当场愣住,眼睁睁看他到了窗台边。
夜风扑进屋,吹起程芷惜披散的黑发,她打了个寒颤,终于缓过神,随手抄起一只半人高的花瓶,对准黑衣人后腰砸了过去。
黑衣人一只脚已扒上了窗台,突然,一股巨力撞击他后腰,撞得他身子前倾,整个人重重磕在窗台上,喷出一口老血。
方才为了逃命而憋着的一股心气儿顿时散了,就此昏死过去。
程芷惜见黑衣人倒下,松了一口气,张口想喊值夜宫女,又怕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坏她们,于是自己点燃油灯。
她雪白的里衣溅了不少血点,再一看,自己竟然还握着那半截断臂!
她胃里一阵翻涌,手一扬,扔开断臂,又将所有窗都打开,让夜风清洗满屋子浓重的血腥气。
“姐姐……”
一声小小的,略带颤抖的呼唤拉回程芷惜的思绪,她终于想起来,这不是昭阳宫,是景仁宫,这不是她的寝殿,是高芸依的寝殿。
高芸依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满面惊恐。
程芷惜安慰道:“别怕别怕,刺客被我放倒了,你先披上衣裳,我去喊人,这事儿可得禀告皇后娘娘和玄铁卫。”
她目光扫过断臂,想起从徐静沅那儿顺来的厚布,强忍恶心用厚布将断臂包好,然后高喊:“婉茵!芳宁!小翔子!都进来!”
两名宫女小跑着进屋,被血迹吓了一跳。
婉茵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没把安嫔娘娘怎么着吧?”
程芷惜手指戳她脑门:“想什么呢?看那儿!”
黑衣人软趴趴挂在窗台上,婉茵还好,跟着程芷惜的时间长了,多多少少练出些胆子,可怜芳宁,吓得直呼:“鬼!有鬼!恶鬼吃人了!”
程芷惜捂住耳朵,拍拍她:“别瞎说,是刺客,你去瑶华宫禀告皇后娘娘,婉茵,你去玄铁司找程统领,让他赶紧带人过来。”
芳宁呆呆地点了点头,游魂般往外走,婉茵不放心,跟上她。
满屋狼藉,程芷惜无处落脚,心里越发堵得慌,不由怒道:“小翔子呢!狗奴才跑哪里躲懒去了!”
婉茵气喘吁吁地折回来:“娘娘……程统领……带着人,到了!”
这么快?
他用飞的?
难道他本就在附近?亲自监视自己?不至于吧?
程芷惜扒着门框瞧那阵仗,浩浩荡荡的,目瞪口呆,嘴里喃喃:“不至于吧……”
程慎见到妹妹,皱了皱眉,但没大庭广众拂她面子,只问:“刺客在哪?”
程芷惜有些心虚:“寝殿呢,被我打晕了,断了条胳膊。”
“受伤没?”
“当然没!”
程慎不急着动黑衣人,先环顾一圈,问了前因后果,接着将王医官喊进来。
程芷惜灵光一闪,不对,哥哥不是冲她来的,他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会带着医官?定是别处出了什么事!
程慎没空琢磨妹妹心思,手伸进黑衣人衣襟,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小油纸包里包着一撮漆黑粉末,他凑近闻闻,异香扑鼻。
他将小油纸包递给王荣,王荣眼睛一亮:“是毒死小太监的毒!”
程慎又展开那张纸,油灯灯火不甚明亮,但顶端三个暗红色大字格外扎眼,似是用血写成。
“认罪词”
再往下,小字密密麻麻。
“认罪人:高芸依”
兄妹二人同时转头望向高芸依。
高芸依不明所以,走近二人,目光扫过认罪词,脸色唰的变惨白,她摆手:“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写过什么认罪词……”
“不慌,”程芷惜想了想,“这上头写你嫉恨徐静沅,威逼利诱小翔子下毒杀她,咱们只需去一趟揽月宫,瞧瞧徐静沅中没中毒便是。”
程慎开口:“柔妃娘娘今夜的确遭人投毒。”
“啊?!”高芸依紧紧攥着帕子,声音发颤,“那,柔妃娘娘如何了?”
程慎道:“无性命之忧。”
高芸依松一口气。
“还是不对,”程芷惜又道,“高芸依的认罪词在黑衣人身上,他们理应是一伙儿的,可我看得清清楚楚,黑衣人要杀高芸依,下的全是死手,像不像故意设计?栽赃陷害?”
程慎没说话。
程芷惜继续:“对了!小翔子!把小翔子找来,对质!”
听到“小翔子”三个字,程慎终于抬眼,招了招手,很快,两名巡逻卫抬着一副担架进来,担架上覆着一块白布。
程慎问:“你说的是他?”
高芸依心头一跳,慢慢上前,手颤抖着,不敢揭那白布。
忽地,一阵风起,穿过庭院,穿过回廊,吹入主殿,卷起白布,小翔子的脸面对高芸依站的方向,他发丝散乱,脸颊脏污,表情却平和,好像只是忙碌了一天,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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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沅躺在黑暗中,脑子一遍遍梳理这两日发生的事。
今夜不会就此平静。
只有过了今夜,过了程慎这关,她悬着的心才能暂且放下。
人闭着眼的时候,听觉总是更为敏锐,不等绿蕊示警,她已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多,很杂。
片刻后,宫门被人叩响。
紫珠点灯,绿蕊开门。
“娘娘,程统领、贤妃娘娘、安嫔娘娘,还有顾总管,都来了!”
徐静沅毫不意外,皇后不来,来的必然是顾忠。
她起身整理衣裳,在紫珠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程芷惜见了她,偷偷地,龇牙咧嘴地朝她眨眼,程芷惜身后的高芸依则满面空白,表情木然。
徐静沅轻咳两声,高芸依这才回神,道:“你……”
一句话吐出一个字又憋了回去,高芸依看看程慎,低下脑袋。
顾忠语气恭敬:“柔妃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听闻您今夜遭人投毒,而程统领恰巧在景仁宫抓到一名携带毒药的刺客,皇后娘娘颇感蹊跷,令奴才不得耽搁,即刻配合程统领查明真相,还后宫安宁。”
他顿了顿:“按程统领的意思,本应将您与贤妃娘娘、安嫔娘娘以及刺客等人一并带回玄铁司,但皇后娘娘仁慈,担忧您身子虚弱,特许程统领入揽月宫夜审,娘娘,您意下如何?”
徐静沅福了福身子:“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一行人落座主殿厅堂,刺客被两名玄铁卫押上来,跪在厅堂中央,他断臂处已被王荣上了药,缠了层层纱布,人却因失血过多萎靡在地。
小翔子尸体停于院中,重新盖上了白布。
程慎刚要说话,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奔入主殿,对着顾忠低声耳语几句,顾忠面色陡然一变:“真的?”
小太监点头,脸上同样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忠抬脚就往外冲,踏出门槛才想起满屋子还坐着各位贵人,他硬生生停下,定了定神,道:“奴才接到急报,有要事处理,烦请贵人们稍候片刻。”
不等众人回答,他已然远去。
一时间,厅堂陷入静默,绿蕊往炭盆里加了些炭火,暖意更盛。
徐静沅以手撑头,背靠软垫闭目养神,她太累了,毒药的剧痛抽干了她浑身气力。
程芷惜倒像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一边想审黑衣刺客,一边想和徐静沅搭话,可余光扫过程慎冰块似的脸,又窝窝囊囊缩回椅子上。
高芸依坐在末座,屋里明明暖和极了,她却还觉得冷。
又起风了。
她突然起身,看一眼程慎,低眉道:“程统领,可以给小翔子……的尸体,盖一床被褥吗?”
程芷惜目瞪口呆。
徐静沅依然闭着眼,只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程慎面无表情地看着高芸依,看得她手心都被汗湿了,才回答:“可以。”
绿蕊在满院子巡逻卫诧异的目光中,将一床厚被褥盖上小翔子尸体。
忽地,远远传来一声高喊:“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