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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有什么办法能让黑夜不要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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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这个名字,温初只听说过两次。
一次是高二的暑假的某一天,附中只放了一周的假,温初最后一天回学校的时候,路过师源一中的肖恩口,发现一圈的学生围着几个闹事的家长,温初不以为然,匆匆离开。
等到下一次中秋回家的时候,温初才听起苏蓓说起这件事。
榆林小区三单元住户的女儿,不知道什么原因轻生跳楼,家长闹了三个月。
温初一边吃饭一边惋惜这个叫做沈然的同龄人,甚至听见苏蓓的语气,她嘴里的饭咽都咽不下去。
那天晚上她没睡着,窗外明月晃晃,温初看向三单元那栋楼,静悄无声,只有微弱几束灯光透过窗来和月光融为一体。
第二次是在岑以安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大二放暑假之前,温初想约岑以安一起回家,没想到却接到他提前回家的抱歉短信。
她回到北林市之后,三天两头给岑以安打电话,他都是说在忙。
苏蓓的手因为长期打字时常酸痛,温初陪着她去医院拿药的时候看见了在医院大厅流连的岑以安。
温初跟着他到了住院部之后,目睹他和他手里的果篮被人从病房里赶出来。
女人力气很大,岑以安那么高的个头竟然差点被推倒在地。
苹果和葡萄落了一地,他有些狼狈地一个一个捡起来放篮子里。
最后一个苹果滚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的旁边,岑以安伸手的时候,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拿起苹果。
他半蹲着仰起头,脸上带着窘迫,眼底闪过诧异和尴尬,温初伸出另一只手想把他拉起来,岑以安迟疑了一会,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男人亭子瘦削,一下子站起来,身影盖住温初的肩膀,他看着温初把苹果放在篮子里,一双眼睛直面他的尴尬,问道:“岑以安,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心性还未褪去稚嫩,自己狼狈的模样就这张展露在女孩子面前,岑以安憋了很久才说“来看病人”。
这是一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拿着一个鼓鼓的信封,冲到岑以安的面前,双眼瞪得圆滚滚的,匆匆看了温初一眼,对着岑以安颐指气使,道:“拿走你的破钱,我们不稀罕。”
温初看见那个女人把信封扔在他的身上,目光带着讥讽,冷哼一声之后直接离开。
两人一起出来医院,拦了一辆三轮车回到月儿弯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岑以安不说,温初也不问。
温初盯着自己的脚尖跟在岑以安的身后,看见他停下来问他要不要吃面。
师源面馆外面的几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刚下班的白领,照旧的鸡蛋面,热气腾腾。
温初低头埋进鸡蛋面的雾气之中,在抬眼市看见岑以安没有动筷。
温初轻声问他,“你怎么不吃?”
岑以安望着逐渐消沉的夕阳,他的眼睛倒映着鸟的残影和月亮的柔光。
他说:“温初,有什么办法能让黑夜不要降临?”
温初忘不了岑以安那天晚上的孤寂和哀愁,如一江潺潺流水,不知流向何处。
岑以安告诉温初,把他从病房里赶出来的是沈然的妈妈。
沈然是他的同班同学,岑以安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安静和害羞,排名总是在班级前五的好好学生,却没想到这样沉默的人会在某一个下午从六楼一跃而下。
岑以安记得十分清楚,写数学周测的自习,区阳把沈然叫到了办公室。
像只鸵鸟一样的沈然低着头迎着全班同学好奇的目光红了脸,匆匆离开教室。
直到周测完了之后,沈然都没有回来。
岑以安收齐周测的卷子来到办公室,看见沈然低着头抽泣,旁边是她怒气冲冲的父母,区阳的左边站着一个他很面生的男孩,也同样被叫了家长。
区阳面色严肃,岑以安听见了什么“不可能早恋”、“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之类的话。
怒气最大的女人从包包里拿出一本日记本,甩在区阳的办公桌上,指着那个男生和他的父母,话说得很难听。
区阳余光看见岑以安,眼神示意他放下试卷。
岑以安正准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办公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一层又一层的学生。
沈然余光看见看热闹的同学,头变得更低了。
沈然的妈妈不知道是被对面男生的妈妈的那句话刺激到了,欲要上前大人,被沈然拦了下来。
她甩开沈然的手,神色愤怒,道:“你放开我,你平时就是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的事吗?你的成绩才会一落千丈?”
“沈然啊沈然,我花钱送你来上学不是让你来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谈恋爱的。”
对面男生的妈妈也急了,指着她说道:“你什么意思,我们那种人,说清楚?”
她嗤笑一声,道:“什么人?吊车尾的差生,还把我的女儿带坏了,能是什么好人。”
男生的妈妈指着沈然,道:“你让她自己说清楚,我们家孩子怎么她了?”
“就怕碰上你这种血口喷人的家长……”
她指着打断男生妈妈的话,抓着沈然的肩膀,眼底带着疯狂,道:“你说,是不是他带坏你的?要不然你的日记里怎么会写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帮他写作业?还说喜欢他?沈然,我怎么就教出来你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孩子。”
沈然的肩膀变得颤抖,她突然变成了一座喷涌着岩浆的火山,撕心裂肺地冲着她喊道:“我不要脸,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吧。”
在心底仅存的那点点自尊和支撑下,沈然第一次抵抗自己母亲。
父母的权威当众受到孩子的挑战,没人能够容忍。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窗外的吵嚷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区阳连忙站起来挡在沈然的面前,没想到沈然妈妈直接推开了比她高半个头的男人,食指指着沈然的鼻子,道:“我真后悔生了你。”
岑以安很久都没能忘记沈然当时的眼神,可怜,绝望,无助,崩溃,像是飘零在空中的落叶,随时都会坠落,粉身碎骨。
上课铃响起,围在办公室的学生才散开,沈然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无数目光如同刀尖一样刺向她,让她无地自容。
临近期末,老师们都在开会,后面两节的自习是蓝盈值日。
在班上所有人低头写作业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桌椅摩擦的声音,一个身影后面跑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却又无声地消失在风中。
直到某间教室响起惶恐的尖叫,所有人才抬起头来,想逃出鱼缸的鱼儿一样涌出教室外,你挤我挤着,无数人头涌动,好奇的猜测的惊讶的声音响起,最后在年级组长的呵斥声中,众人才乖乖回到教室。
岑以安透过窗外看见蓝色的布盖在地面上,好几个警卫和杨主任围在一起。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来到办公室找蓝盈,发现她不在,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恐惧啃噬着他的身心,脚步虚浮,在往六楼走的时候看见了被两个女老师驾着扶下楼的蓝盈。
她的脸苍白得像张白纸,双目呆滞犹如死人,浑身颤抖,嘴唇哆嗦,整个人像只提线木偶,任凭旁边的女老师驾着她。
岑以安站在墙根,呼吸堵在胸腔里,听见蓝盈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念叨:“我明明已经抓住了她,我抓住了她的手……”
班上少了一个人,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投掷进一颗巨石,掀起一阵波澜,在不知不觉中又恢复平静。
沈然的妈妈找到学校,不知道听谁说蓝盈在沈然跳楼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跑来学校质问蓝盈,“你为什么没有抓住她?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去?”
沈然妈妈的愤怒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她来学校闹了整整三个月,校方低声下气地让她提出要求,她依旧我行我素在学校门口大吵大闹。
她似乎不知道应该提什么要求。
她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气球,在一瞬间爆炸,指着学校骂天骂地的时候,也不忘对着蓝盈恶语相向。
某天早上,蓝盈在校门口之日,沈然妈妈像个疯子一样从冲进人群里,泼了蓝盈一身红色的油漆。
她看着周围接送孩子的家长,指着蓝盈,面容接近癫狂,“你们看看,就是这个老师,见死不救,明明她可以救我的女儿。她为什么要放手?我女儿死了,你心安吗?”
她像是找到了绝望、崩溃和愤怒的发泄桶,不断地往桶里倾倒那些日夜折磨她的情绪,但是没有人能想到她的情绪如同深山泉眼流出来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
蓝盈就算膨胀得再大也承受不住这倾泻而至的情绪。
在沈然妈妈不依不挠的骚扰之中,蓝盈被强迫休假。
有些不明所以的学生看向岑以安的目光也变了,他能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之中保持镇定,却在回家之后面对蓝盈呆滞的目光时变得手足无措。
有天晚上回来,岑以安打开门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他走到厨房看见锅里的莲藕排骨汤早就被烧干了,火焰却一直舔舐着罐子周围。
岑以安关了火出厨房在阳台上看见看着夜色发呆的蓝盈,她整个人沉溺在黑夜里,像是一缕随时被风吹走的魂魄。
她余光看见岑以安呆滞的身影,才缓缓回过头来,干裂的嘴唇说着关心的话,“你回来了?我给你炖了汤。”
餐桌上,蓝盈看着烧干的锅愣了好久,抬起头来,笑得很勉强,对着岑以安说道:“对不起,我忘记关火了。”
突然,蓝盈的情绪变得失控,她双目从无神变成悲哀,如同两颗破碎的玻璃,捂面痛哭起来,道:“对不起,我明明可以做好的。”
“对不起,对不起……”
蓝盈整个人神志不清地重复着对不起,岑以安跑过来抱住她,她的泪水像是滚烫的岩浆,透过衣服的布料灼烧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的,又辣又疼。
“你没错,不用对不起。”岑以安说话的时候都在哽咽。
蓝盈死死抓住岑以安的手臂,眼底布满绝望,依旧重复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