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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残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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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季知砚很不情愿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关掉,又重新用被子盖住脑袋。
五分钟后,副作用还是艰难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啊,早起好累,上班好累。
虽然摄影是他喜欢的事情,但他实在不喜欢接商业性的单子,拍出来的作品全是流水线工程,没什么创新点。
不好玩。
季知砚一脸生无可恋地去洗漱,整理好仪表,等他收拾好东西出门时,贺杉已经在走廊等着了。
贺杉看上去很有精神,拿过他的包对他说:“早安。”
季知砚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回了个“早安”。
像是知道他有起床气,贺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带他去了早餐店坐。
季知砚支着胳膊撑着脑袋,眼睛都睁不开,一大早的秋风吹的人有些冷,贺杉又给他披了件外套。
还是昨天那件。
贺杉端了两碗米粉上来,跟季知砚一块儿坐下。
季知砚手边多了双筷子。
“吃。”贺杉说。
季知砚随意点了点头,被米粉的咸香勾了魂,顿时困意全无,挑了一筷进嘴,早起的怨气也消了。
可惜不是香辣的,汤汁只有表面星星点点飘着几滴辣椒油。
季知砚抓过一边的佐料想再加点辣,被贺杉阻止:"空腹吃辣会不舒服。"
啧,怎么这么事儿呢。
但神智还在梦游,还没彻底清醒,季知砚一句话都不想说,尽管心里埋怨,手还是乖乖放下佐料,低头吃起来。
贺杉吃饭速度很快,吃完就坐一边等,看着季知砚猫儿似的,一点点一点点地进食,细嚼慢咽,米线的汤汁一点没溅。
刚起床的季知砚明显没睡饱觉,困得眼睛都眯着,还意外地很乖很安静,他说不加辣就不加辣,他说多吃点就多吃点,杏眼低垂,被米线滚烫的蒸汽熏湿了眼角,眼尾的那颗痣水灵灵的。
贺杉望着季知砚出神,季知砚盯着神游天外的贺杉看,好笑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贺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没、没想什么。”
季知砚当然不信:“骗我?你从我吃完起就一直盯着我走神,还说自己什么也没想?”
贺杉只好如实相告:“就是觉得你看起来真的好瘦,担心你生病。”
............
季知砚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肘,寻思自己看起来战斗力真有这么弱吗?
毕竟掰手腕他还是能跟江皓远打个平手,平时打闹起来也能跟江皓远五五开。
季知砚是没怎么跟别人打过架,但是江皓远可是自称明椿小霸王,他既然能跟小霸王打个平手,应该也不会太菜才对。
还是说,江皓远这个明椿小霸王,完全就是自封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回头问问江皓远,自己是不是真有这么柔弱,不然贺杉也不至于每次盯着他都是在批判他太瘦。
看季知砚许久不说话,贺杉略显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好吃吗?”
“好吃,”季知砚如实评价,看见贺杉明显压不住的笑,又起了恶劣心思,话锋一转,“但是.......”
贺杉狭长的眼睛变圆,很认真地问:“但是什么?是有哪里不合胃口吗?”
看见贺杉的眼神,季知砚又临时改了口风说了实话:“没有哪里不合胃口,但是没有你做的好吃。”
贺杉一听眼睛就亮了,好像身后又多了只看不见的毛茸茸大尾巴,在冲他一个劲儿的摇:“那我以后多给你做饭。”
季知砚哼笑一声。
贺杉都不问问什么时候给他做过饭么?
于是季知砚不理贺杉。
贺杉见季知砚不答话,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嗯,好像是有点不现实,你得上学,工作室也没有厨房。”
这是不给他做饭了的意思么?
季知砚扭过头,收了那点笑,更不说话了。
贺杉往那一杵,跟个木头人似的,好像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傻愣愣的。
季知砚心里恼,面上却刻意压着,想看看贺杉作何反应。
结果贺杉憋了半天,红着脸来了句:“工作室一楼最仓库最左边还有块空地儿,只放了些杂物,线路什么都没动过,再修个小厨房也比较容易,我来心映这边儿的时候就给你做,行吗?”
季知砚被贺杉的脑回路吓了一跳。
虽然他早知道贺杉是实干派,却实在没料到行动力能这么强,随口说的一句话也当真。
饭不饭的季知砚其实真无所谓,平常都是在学校食堂凑合凑合,明椿大学的饭菜味道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能吃,偶尔接了摄影活儿,忙忘了干脆就不吃,他也没什么大不了,胃病都是一阵阵儿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哪真这么娇气,还让贺杉专门给他修个厨房,大老远跑来给他做饭?
况且,以什么身份呢?
朋友?
反正江皓远不会专门为他做个饭。
这人比他还懒,不抢他的饭就算好的了。
老板?
谁家老板不是可着职员使劲儿霍霍,恨不得用最低的工资把人栓在公司,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
季知砚想不出来。
干脆不想了,摆手拒绝了贺杉的提议。
贺杉歪头跟他解释:“我看方圆圆他们中午都是在外面吃,那些都不干净,回家又太麻烦了。修个厨房也挺好的,而且真不麻烦,杂物一搬,请装修公司来一趟就行。”
“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我要是真想做一件事,再麻烦都没关系。”季知砚拉着贺杉从早餐店出来,坐进贺杉的车,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问题在于,你用什么身份对我这么好?”
贺杉不假思索:“朋友啊。”
季知砚气笑了,这回真是在对牛弹琴,贺杉简直傻的可以。
算了,看在贺杉对他这样好的份儿上,就暂且饶了贺杉忘记他的事儿。
反正来日方长,他还有大把时间。
.
上午张经理见了他们,就冲贺杉赔笑,贺杉不怎么搭理人,两人心里都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余的部分处理了,早些收工,也省的再看张经理这张看人下菜碟的嘴脸。
却没想到刚到一个小时不到,景区就下了雨。
最初只是毛毛细雨,季知砚不太在意,看天气预报说是晴天,估计着过会儿就停了,没想到过会儿不仅没停,反而下大了。
都没带伞,于是他和贺杉只好坐在明潘湖中央的小亭子里避雨。
贺杉给张经理打电话:“张经理你好,这边下雨了,我和我的摄影师正在明潘湖凉亭这边儿避雨,没有伞,请你过来接一下我们。”
张经理那边几里哇啦说了好长一串,贺杉踢了一脚石头,语气也变得不耐烦,站起来往凉亭外走,两人的距离被拉开,他听不见贺杉究竟说了什么。
贺杉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但看见季知砚的瞬间又恢复原样,笑着跟他说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
于是两人就坐在凉亭里,一边看着明潘湖,一边静静等待。
明潘湖盛夏时节开满了荷花,几乎铺满半个湖面,现在初秋,荷花凋零,荷叶落败,早没了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显得颓唐枯朽。
自古诗人都爱偏爱春夏,觉得生命繁盛,生机无限,好像什么都有无限可能,但在摄影师眼里,无论春夏秋冬,风景都别样的出彩。
比如现在。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残败的叶上,划出沙沙的声音,荷叶可怜巴巴地在雨中摇晃,风姿绰约,好像在跟这雨求情。
雨势半分不增,却也半分不减,温温柔柔落着,像是在跟荷叶调情。
季知砚笑,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贺杉便凑过来看:“光线不够,这画面太暗了,暗部欠曝,拍出来可能不好看。”
季知砚不答,把底片调出来看,接连拍了好几张,最后才跟贺杉解释:“光线只是摄影的一部分,良好的光影条件确实能给画面增彩,但有些意境下就是要阴暗颓唐才好看。”
贺杉还是疑惑。
季知砚让贺杉集中注意力,仔细听这雨声。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要拍的就是这个意境,”有些东西光凭色彩表达不出来,要凭想象,凭感受。”
贺杉在中学阅读理解时听过这句诗,一直不解。
枯荷有什么好看,雨又有什么好听?
直到现在,他看着季知砚镜头下的雨,算是明白什么叫秋。
秋风一吹,雨点就落,荷叶就抖,季知砚也跟着缩了缩,他又把外套脱下,套在季知砚身上。
秋美,雨好听,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季知砚。
季知砚太有趣。
有季知砚在,再黯淡无光的生活也会被刷上一层鲜亮的色彩。
来接他们的人走过来,递了两把伞,季知砚把伞撑上,走在他身边,笑着跟他说:“我的摄影课可是很贵的,贺先生要做我的学生么?”
贺杉这才察觉撑歪了伞,淋湿了半边肩膀,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语气不由自主温柔了好多:“要的。”
季知砚尾调拖长,声音磁性很磁性,一句话就让他丢了魂,连呼吸都轻下来。
季知砚说,
“那贺先生可要好好珍惜,我的课仅对你开放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