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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回首梦已远》 ...

  •   71 《回首梦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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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梦已远
      世事变迁任谁难分辨
      回首梦已远
      真心倾诉有谁愿聆听”
      ——蒋东良作词,林子祥演唱

      坦白讲,雯雯发的这条微信,我,不是也没想过,当她真发来这样的一条微信后,我难免就要顺着往回仔细地想了想,可越想越不对头:
      不对啊,我跟旻在家里那次,已经是2001年了,如果雯雯是在这之后出生的,那她今年最多也就15岁啊
      莫非,她,是骗我的,给我编了个故事?
      只是,她编的是哪一部分呢?旻的死?还是她的出生?

      但不管怎样,心里竟也就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而小院里的气氛,就没么轻松了。
      周一那天我到的稍晚了点,一进编辑会议室,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低着头玩手机,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再一看,老刘也还没来呢。傻子都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这时我收到阳一条微信:“你查一下你工资到账情况……”
      我赶紧打开我的招行app,一查,工资确实到账了,但,不对啊,按照上周老刘帮我们核算的,这个月我光稿费就应该有9000多啊,怎么到账金额显示还不到7000呢?我抬头看看大家,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忿忿不平呢,于是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大家工资都不对了吗?
      “我明明应该7000的,只到了5000多一点!”“我上个月就开始不对了!这个月又他妈少了1000多!”“可不咋的,真不是第一回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个个嘴里愤怒夹杂着疑惑。

      “那老刘咋说的啊?咱们稿费算法一直都是有标准的啊,上周做版时老刘不是都帮大家已经算过了吗?”我问大家。阳往院对面办公室努了努嘴,说:“老刘正那边跟他们理论呢!”
      我正探身往外想要看个究竟,忽听得院里猛地传来“呯”地一声,我们呼啦一下全站起来了,出门一看,老刘刚从对面办公室甩门而出,眼睛里分明都还喷着火,往院中间走了两步,忽又转身立住,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厉声吼到:“我告儿你们,你们丫的要是再敢这么无缘无故地克扣我们编辑记者的工资,我立马带着所有编辑部的同事走人!”然后大步走到编辑会议室门口,喊了一声:“哥几个,对不住了,今天编辑会不开了,散会,啥时候把工资给咱们补齐了,啥时候再开!”然后径直走出小院大门,扬长而去!
      那老刘都走了,我们还留着干嘛!于是编辑记者们也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往小院门外走去。对面行政办公室里倒是出来几个人要拦一下我们,劝我们别冲动,有事好商量,但也是无济于事,编辑记者肯定都是要跟着我们的头儿老刘一起行动的!

      周二的晚上,我们在群里收到老刘的信息,说明儿上午到小院开会吧,听上边说怎么解决我们的工资问题。
      周三上午,平常里难得一见的贾总经理也早早到了我们的编辑会议室,跟他一起来的还是办公室主任和财务主任。贾总经理等所有人都到齐了,首先发言:“各位编辑记者同事,首先我得给大家道个歉,这周一大家的工资到账后,部分同事发现到账金额跟自己预想的不大一样,于是向刘主编反映,刘主编随后也来跟我们了解了相关情况,还发了通脾气,这里确实有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大家要知道,我们《风周刊》是一家商业周刊,不是事业单位,所以一切经营管理都得按商业公司的原则进行,大家也知道这几年传统媒体日渐势微,甚至可以说是江河日下,不少报纸杂志都没能经住互联网自媒体的冲击,已经相继停刊,《风周刊》是少数几家还在硬扛着的娱乐类传统刊物,但我们的销量也是大幅度下滑,广告招商也一期不如一期,但运营成本却仍是居高不下,为了适应市场变化,尽可能降低成本维持运营,我们已经试着将周刊改成了双周刊,单改双,大家的工作量肯定大幅减少,为了尽量保证大家的收入水平不至于断崖式下跌,也为了能适应这个新时代的变化,我们又决定开始开通了微信公众号的运营,但大家也看到了,我们的微信公众号运营了这两三个月了,也并没有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收益上的增长,公司的运营压力很大,我们都知道,大家很爱这本杂志,也很爱这个工作,也想尽力帮大家保住这份热爱,让周刊还能继续维持下去,但又不得不面临经营现实,于是,总经理办公室经认真研究决定,将所有编辑记者的稿费标准下调20%,上周就已经决定了,但是由于办公室主任的工作疏忽,只打印了纸面通知,但疏忽了大家平时都不怎么来小院,更多是靠手机微信联系,没能及时将这份通知下发到每一个人,才造成了周一的这种误会,这里,我们也责令办公室主任许伟给大家公开做出检讨!”
      于是许主任讪讪地笑着站了起来,给大家鞠了一躬,说了一番对不起的话,算是道歉认错了,然后,许主任站直了身子,把脸上谦卑的笑容收起,接着就宣布了:“刚才贾总也已经跟大家详细解释过了,那么今天,我们也就在此算是正式把公司的决定传达给大家,《风周刊》编辑部的工资考核标准就此正式执行,当然,这个决定也是暂时的,大家不要因此丧失了积极性,我看你们最近好几个人的公众号就写的很积极嘛,也把这功夫用到咱们周刊的公众号上,找对方向,不用着急,大家一起再努努力,等把这个公众号经营好了,咱们又有广告收入了,大家的工资标准还是可以再调回来,甚至调的更高嘛,困难是暂时的,我对大家有信心,大家加油哦……”
      然后贾总还又宣布,老刘因为身体及年龄的原因,最近日感力不从心,已经向公司请求辞去主编一职,今后将只担任周刊顾问,主编一职在找到新任人选之前,暂由办公室主任许伟代理。
      贾总让大家为新任代理主编许伟鼓掌以示欢迎,编辑记者们面面相觑,我的电话铃正好响了,我赶紧接起来:“哦,周杰伦这边同意采访啊?你等一下,我这里信号不好,我出来接!”于是我示意大家我要接工作电话,径直起向走出了会议室,在院里继续跟电话里的人对着相关事宜,说着说着,就看见阳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靠在走廊柱子上狠狠地吸烟,不一会儿,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来了,最后出来的是贾总,许伟和财务,看了一眼在院里三三两两站着的我们,面沉似水地各自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看他们一走,院里的编辑记者们一下子又都涌进了会议室,老刘似乎也刚接完一个电话,然后看着我一脸坏笑:“谁说这屋里信号不好来着?”
      我装傻:“啊?是吗?可能是刚才这屋里,信号,嗯嗯,有点紧张吧,这会儿又恢复正常了?”
      然而谁也没有那心情真正开什么玩笑,但老刘就说了,哥几个,也没必要搞的那么沉重,我只是不做你们的主编了,也不是立马就要从这里走人了。咱该干嘛还干嘛,不当事的,不当事的。
      我说:“刘哥,那要不一会儿咱们找个地儿喝点吧!”老刘说,行啊,你找地儿,我请客!能来的都来!

      于是我给璟发了条微信,让她帮我在北锣那家私房菜安排了一桌,那里离小院不远,也比较私密,适合大家敞开了聊天,万一有人聊动情了要激扬文字或者眼泪,也不用顾忌担心惊扰了他人。
      席间坐定,酒菜备上,老刘起杯,大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老刘说,首先还是要跟哥几个先说声对不住了,工资的事我尽力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没能帮到大家,实在惭愧。
      老刘这几句话好不愧煞我们,大家纷纷举杯,说些歉意与感激交织的话,老刘也心领神会,一一碰杯喝过,我就问老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真还要留在这里顾什么问吗?
      “暂时肯定还是会留一段时间,此刻就撂挑子走人,搞的跟闹脾气耍性子似的,生生地被人看低了,但我也确实早有退出之心了,这个行业,不知道你们的感受如何,我反正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或者说,越来越玩不转了,可能属于我们的媒体时代,已经落幕了,我们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又是一杯酒尽,老刘咂摸咂摸嘴,闭眼晃了晃头,不知是在回味这酒,还是这过往数年,再睁开眼,瞳孔已然迷离:“就是觉得没劲,其实也不是没劲了,而是,依然有劲儿,但不知道往哪儿使了,往哪儿使都不对了。如今的媒体行业,距离我们最初出发时的那个初衷,越来越远了,甚至,都南辕北辙了。”
      “过去我们做媒体当记者,人家固然都称我们是‘无冕之王’,我们和读者讲的也都是内容为王,谁能做出好内容,谁就是这个行业的王,不管是做传统新闻还是八卦新闻,内容扎实,严谨,新颖,有点有面,有料有趣,这是我们这几代做媒体的人始终孜孜以求的,我们可以为了一个采访对象,一个新闻细节,一个提问角度,一种行文风格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剑走偏锋,我们为了一个标题都可以绞尽脑汁,每篇稿子做出来都能让我们志得意满,确实我们这样做出来的稿子,也总是能让我们志得意满,无论是从读者和市场的反映也好,还是从自己内心的自我感受也好,真的是有机会让我们获得一种王的气度,所以几十年了,我们一直都是坚持这么做的,我们因此所获得的效益,声誉与尊敬无不是来自于我们的这种坚持,这种坚持已经成了我们自觉的习惯,但后来就发现,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当我们开始做娱乐新闻开始,看起来新闻是越做越热闹了,甚至也越来越有趣了,可是我们做新闻的人,尤其是做娱乐新闻的人,别人看待我们的眼光,对待我们以及我们所做的事情的态度,都能明显感受到带着一种越来越cheap的意味。
      这个其实是整个社会对娱乐圈和娱乐新闻的固有思维,倒还好,反正我们还是坚持自己踏实做事就是了,但再走到今天,我们又突然发现,这种坚持在这个时代,越来越一文不值了,甚至成了笑话了,我们花了几周辛辛苦苦扎扎实实做的采访,你们把它发在公众号上,点击率不过一两千,甚至还到不了百位数,但有些标题里十个字能错俩仨的文章,却总能被推上头条热搜,动不动就是10万+,其中好多稿子,咱就不说内容逻辑什么的了,甚至连语句都是不通顺的,胡说八道狗屁不通的都成了王了,我们认真采访认真写稿的倒都成了王八蛋了,用个现在的时髦话来说就是,我越来越不懂了……”

      “可不咋的!”
      我接过来说,“你会发现,现在你好好说话,基本没人听没人看,你看看无论是微博上还是朋友圈,也包括很多公众号,但是你是撒个娇卖个萌,说些网络上很火的时髦词,火星文,再整一堆表情包动图啥的,哎,那流量,噌噌地就上去了,搞得我们这些搞了半辈子文字工作的人,现在基本上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挫败感太强了!
      过去都是内容为王,可现在,都是营销为王,流量为王,情绪为王,许伟他们老说让我们弄什么公众号,可我们都把公众号也想的太简单了,咱们不都试过了吗?这公众号的玩法跟传统媒体那套就太不一样了,我最近一直在看各种火爆的公众号,就感觉,现在最能火起来最能引起广泛刷屏的公众号文章,往往都是带着情绪的,都是能煽动情绪的,譬如什么《致LOW逼》,《致渣男》,《寒窗十年,他输给了室友的一包香烟》,你以为他们写的有多高深,通篇读完下来,不过就是六个字:凭什么,我不服!或者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用天雷滚滚的话来勾动不少人因各种社会积怨而憋在心里的无名之火,一燃就着,一点就爆!
      我记得刚来周刊时,您再三教育我们,媒体人要学会做无情人,切忌掺杂个人情绪,平静客观报导一切,过去我们做媒体,最看重的价值是客观真实,而现在呢,越来越多人做自媒体,最能产生价值的是情绪,这些自媒体人都是要试图用个人情绪挑动他人情绪,从而引来关注并产生利益赚到钱,您别说,这当中一些文章,我读的当下也会觉得很爽,很宣泄,可读完之后呢?就会觉得,光抱怨有啥用呢,除了点燃大众心中越来越旺的怒火和越来越深的焦虑,它并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令整个社会变的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崇尚‘撕’的风气,动不动要手撕这个手撕那个的,人群,社会就这样都被撕裂了,就好比田恬跳楼这个事情各种公众号前前后后的各种变脸,有几个是真正在就事论事解决问题的?都只是在挑事,在煽乎,在搅混水,事儿挑的越大,水搅的越混,他们的流量就越高,就越能挣钱,你们看看江汉,还有那个爆米花,田恬的死,他们一点责任没有么?可大众不这么想,没有人去追究他们的什么责任,据说江汉的禁言期已经结束,人家又开始生龙活虎了起来,如果大众爱看的就是这些东西,媒体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至少我会怀疑它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这样的文章,我反正是写不来了的,这样的媒体,我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你说的这个我也注意到了,”老刘放下筷子,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些烟圈,然后接着说:“还是上次田恬事件时我跟你们说过的,媒体始终还是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的,无论是歌颂,批判,揭露,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社会向好,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可如今的媒体,越来越重利益而轻责任,只要能带来利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我能预感到的是,随着自媒体越来越壮大,媒体的公众属性会越来越淡化,媒体上所呈现的东西,会越来越乱越来越没有底限,但这又不是你我所能左右和控制的。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就是新时代的新风气,我们要适应时代而不是让时代适应我们,可我,毕竟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说实话你让我完全转到当下这种赛道这个玩法,我怕是心力和体力都跟不上喽,重点是,我们已经坚持了几十年的那种身段和思维,在我们身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是很难说放下就放下的,而且还总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放下?我凭什么要放下?
      这次会跟贾总他们干仗,其实也不全只是为了你们的工资的事情,这个事情只是个灭火器吧,它把我心中对这个行业尚还残存的那点微弱之火,还妄图能苟延残喘的那点侥幸念头,全都扑灭了,你们还年轻,还有重新适应的可能,但是我,再强留下去,也是没啥意思了。”

      我们只是举杯,轮流着举杯,交叉着碰杯,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但其实也是说不出更多,甚至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心虚,是连自己也安慰不了的,于是不如不说。后来阳问了老刘接下来的打算,老刘说,是有些打算的,也还在筹划当中,可能是做一些文化相关的内容吧,但肯定就是纯自我兴趣的,不太可能有什么商业企图的:“所以连是什么以形式我都还没能确定下来,到这个岁数了,也是不敢再有什么奢望了,就当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吧。”
      “也好,满足不了别人,能满足自己,也是好的。”我又敬了老刘一杯,然后起身去结账,结果店员告诉我,凌晞交待,这一顿全记她账上,“算是表达对老刘的敬意,以及过往帮助的感谢吧。”

      和阳回去的路上,我又收到老刘发来的一条微信:“还有一件事,我走之后,你愿不愿意接我的位置?如果你有这个心,我可以跟他们说说。许伟肯定是不行的,他是搞行政的,搞内容肯定搞不来,周刊还想继续做下去,也就你还能带这个头了。你怎么想?”
      我把微信给阳看了,阳冷笑一声,说,那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我说,“你看周刊已然这个样子了,不光是风周,整个行业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周刊一家一家地停刊,日报也停的停,合并的合并,咱们肯定也是撑不了多久了,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我马上要去录《华语音雄榜》了,也是没啥功夫顾这些事情,你说呢?”
      阳点点头,就先这样吧,毕竟咱们都还各自有事要做。于是我给老刘回了微信:“谢谢刘哥还一直替我想着,我就觉得吧,既然他们能直接安排许伟接替,就没打算再管内不内容的事儿了。现在您都走了,我们也是早晚的事了,无力回天的事情,我们也就不做徒劳挣扎了吧,您说呢?”
      老刘微信回到:“明白明白。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我其实早知道你和王阳在外面忙活的那些事儿,但也看到你们一直并没有丢下周刊,我看知道,你是真正对这个行业还是有爱有心的人,本来当初做这个周刊,找到你们这帮人,咱们也是真的想着可以好好做点事的,咱们也真是好好地做了不少事了,但天不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哥几个都多保重,有啥需要,随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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