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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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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肃寒。
雪飘飘然、歪歪曲曲落下,堆积在沈家庭院的青石板砖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雪化成水,浸上了夏通的裤脚、小腿,乃至脚踝。
刺骨的疼。
沈家大太太白氏坐在廊下,手里抱着个暖炉子,看着夏通的眼神说不屑都是轻的——鄙夷、憎恨......世间万般厌恶都杂糅在里面。
“夏通,你知道你的罪过吗?”
沈白氏这样问。她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青春美丽早已不复存在,就连眼珠子也变得昏黄。
她眼珠一转,便盯住夏通不放。
天寒地冻,可夏通身上只有薄衣,他被压跪在地上,嘴唇发白,眼中却含着恶毒的、不屑的笑意。
“我有什么错?夫人说我盗窃,可有证据么?”
“证据?这满院子的眼睛就是证据!你若没有盗窃,手中怎么会有那个玉镯?你可别说是老爷留给你的!哼,老爷临走前说了,这通家产业都是我儿子的,你夏通不过是在我家乞食苟活的玩意儿!”
沈白氏说这番话的时候,胸膛不住起伏。
她真是恨毒了夏通。
“......当初我早同老爷说过,你是个祸害,不能引进家里......老爷偏不听我的!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说完这话,沈白氏蓦然闭紧眼睛,手中转动佛珠,再不说一句话。反倒是坐在下首的二姨娘不合时宜地咳嗽一声,拿帕子掩住嘴角,道:“......既然夏通盗窃,证据确凿。那夫人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在沈家,除去沈白氏这个大夫人,便是生了两个儿子的二姨娘赵氏说话管用。
佛珠飞快转动,沈白氏半晌不发一言,口中只喃喃念叨些‘阿弥陀佛’之类的东西。
就连跪在地上的夏通,也觉得无趣。
“......按家规,像夏通这样身份犯了盗窃,是要打六十板子再扔井......我是念佛的人,不忍害性命,便单杖六十,赶出去吧。”过了许久,沈白氏才睁开眼,缓缓道。
这下,就连四周侍立的下人,眼睛也忍不住往夏通身上瞧。
慈悲为怀?不忍害性命?
就夏通这身子骨,六十板子下去,就算留一条命也是皮开肉绽。
他能受得住?
于是,众目睽睽便都盯着夏通,想看看这个一向硬气的沈家养子,面对酷刑会不会低下头来。
夏通头发垂着,眸子也垂着。过了半晌,周遭的人都听见一声.......很清晰地嗤笑。
这笑声凉薄又讽刺。夏通抬起头,对着沈白氏道:“大夫人,我最不懂的就是你。想打死我就直说,何必兜来绕去,不累么?”
沈白氏身上抖了抖。
她指着夏通,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给我摁上去打。”
沈家的下人手脚很麻利,很快搬来长凳,将夏通摁了上去。麻绳捆住夏通的手脚,一声令下,宽厚的板子便携风落下。
板子沉闷落在夏通身后,比他预料之中还要疼。行刑的人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照这样子下去,不出十板子便要见血。
夏通咬紧了牙,仍抑制不住细微的痛呼。
沈白氏见状很是解气。她一直都看不惯夏通那副冷冰冰、恶狠狠的样子——跟匹喂不熟的狼似的。
自从十二年前,已逝的沈老爷将他捡回沈家,她便看不惯了。
沈白氏看着夏通受刑,哼笑一声,正准备奚落一番,却突然听到门廊外一声喝:“住手!”
沈白氏不满看过去,脸却骤然不太好看。
来人步履生风,一派英姿。
——乃是沈白氏亲生子,沈家嫡长子——同样也是当家人,沈知远。
沈知远人还没过来,身边随从便快步上来抬住家丁手中的杖,喝道:“大少爷叫你住手,没听见么!”
“不许住手!”家丁正迟疑,又听见沈白氏尖锐地喝骂。沈白氏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刑凳上不住喘息的夏通,又指向儿子,颤抖着喉咙道:“......不许住手,给我接着打!沈知远,你要是为了这个孽障忤逆你亲娘,你......你就无颜见沈家祖宗!”
家丁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打,但沈知远的手下牢牢攥着杖子,也落不在夏通身上。
沈知远步子慢下来了。
他缓缓走到刑凳旁边,淡淡瞥了夏通一眼,视线随即转到自己母亲身上。
他问:“母亲,我离家之前,是怎么同您说的?”
沈白氏脸色骤然煞白。她万万没想到沈知远会说这样的话——是,沈知远走之前说过,谁要是敢动夏通一根手指头,他便让那人百倍偿还。
可她是他娘!
为了一个夏通,他还想把她怎么样?
“您是我母亲,我自然不能让您百倍偿还。”沈知远语气依旧淡漠,“但是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沈知远看了眼那两个面面相觑的家丁,对随从吩咐:“都捆起来,杀了。”
短短几个子,已然能看出这个沈家掌家人的心性。
如此残忍。
两个家丁先是一愣,随即扑通跪在地上,大呼饶命。几位坐在沈白氏下方的姨娘皆是面无人色——她们今日本是来看热闹,却不料大少爷提前回来,替夏通出气。
也不知她们会不会被殃及?
啪!——
一声脆响,沈白氏将桌上茶盏推下去,怒不可遏起身:“.....你!你竟敢为了他......为了这么一个妖孽闹出人命!你还有没有王法!他夏通算个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知远打断。
“母亲。”他冷冷道:“我若是不及时赶来,今日夏通的命,便一定没了。母亲说我不该闹出人命,可夏通犯了什么滔天罪,就一定要以命来抵不可?”
沈白氏哑然。
她看着那两个家丁被押下去,颓然跌回椅中。
“咳咳......”夏通忽然咳嗽起来,唇角勾出一抹笑,问出一句众人都想不到的话,“大少爷,我这条命算什么,你何必为了我杀人呢?”
“你这条命当然不算什么。”对着夏通说话,沈知远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你的命,是属于我的。就算下贱至极,也只能由我来夺。”
夏通唇角弧度更甚,“......果然啊,大少爷一向如此。”
他到沈家十二年,和沈知远纠缠了七年,最熟悉他不过。他救自己,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不想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来破坏。
沈知远没再搭腔,他转身离去,经过夏通身边的时候,对随从吩咐:“带回去,请个大夫看看。”
“是。”随从恭敬应是。
*
那几板子到底还是打得重了,不到夜半,夏通便发起薄热来。
汗水浸透了鬓角,模糊中只能隐约听到医官在对沈家下人吩咐着什么。兴许是给夏通开了药方。
药方。
药方有什么用?迷迷糊糊中,夏通这样想。他甚至想阻止那些去给他熬药的下人。没用的,都是没用的。
“人怎么样?”门开了,沈知远走进来。他走到夏通床边,居高临下瞧着狼狈不堪的夏通。
夏通想来是极其难受,清秀的眉峰蹙起,抿着唇,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这副样子沈知远看得多了,忽然,沈知远俯下身,贴着夏通的耳朵说:“你知道吗?你这就叫作自作自受。”
夏通睁开眼。
昏黄的烛光顺着他赤裸的脖颈滑下去,锁骨、肌肤乃至白皙修长,紧紧抠着被子的指尖,无一不笼着一层薄光。他的眼中有一层看不透彻的水光,盯着沈知远,冷冷道:“是啊,我自作自受,还有劳大少爷特意来看我笑话了。”
沈知远笑一笑,“看你笑话?夏通,要不是我回来,你怕是没命活过今日。你怎么半点良心也没有?”
夏通仰起脸,他神志仍有些不清楚,但对沈知远的仇恨从未变过。他死死盯着沈知远,“哪个要你救我?沈知远,你少自作多情。你们沈家上下,都是一样的货色!”
听了这番话,沈知远脸上笑意荡然无存。他沉默片刻,道:“都出去。”
医士迟疑,“......这。大少爷,伤还没上完药呢。”
“死了活该。”沈知远语气格外淡漠。这句话便是故意说给夏通听的。
医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一众下人一同离去。
夏通瞧着房内只剩下他和沈知远两人,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喘息着问:“怎么?我在大少爷面前,又说错话了?”
沈知远朝着夏通靠近,一字一句道:“你再把方才那句话说一遍。”
夏通笑得恶意十足,“我说错什么了?你们沈家上上下下,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呃——”
他话没说完,沈知远便一把狠厉掐住他的脖子。
“我真该让他们活活打死你。”沈知远逼迫夏通与他对视,“也省得你在我面前放肆。”
夏通脸涨得通红,就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尽管如此,他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为什么,要救我?沈知远.......你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沈知远忽然勾唇,他贴在夏通耳廓上,“我为什么救你,你不知道吗?还是说......有些滋味你忘记了,需要我帮你才能想起来?”
沈知远松开夏通,凝视大口喘息的他片刻,伸手缓缓解开自己的第一颗衣扣......
夏通紧紧盯着他,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沈知远将外面一层衣裳脱下来,平静看着夏通。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已经伸向夏通的衣领。
夏通目光一狠,一口咬在沈知远虎口上,深可见血。他咬着沈知远,死死不松口,眸中闪着一丝狠厉又绝望的光。
沈知远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要打。
却还是没有把这一巴掌落下去。
他顿了顿,忍住撕咬疼痛,另一只手抚上夏通黑发,将他的脑袋摁入自己怀中,讥讽道:“夏通,属狗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