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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山药红枣汤 ...

  •   “食材都买齐了,就放在冰箱里,你用的时候自己来找。林迹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走了。”许翎边说边将手上正拿着的调料包放上搁架,塑料包装的味精与玻璃材质的调味瓶罐被她挨挤在一间小格子里列队,布局略显杂乱,却能省下日后使用时四处翻找的麻烦。

      许荆家这台银灰色的对开门冰箱有着目测可超700升的大容量,可在这偌大的700升空间里,仅仅储存有几盒即将过期的速食拌面,让人在拉开冷藏柜门的瞬间马上就能为扑面而来的冷气所震慑,连一丝新鲜菜蔬的味道也闻不见。

      许翎对着眼前空荡荡的箱体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攥了攥搭在金属拉手上的冰凉指尖。

      怪不得许荆的胃病会这么严重,究竟要多少顿随便凑合的三餐才能把他原本健康的胃折磨成如今这样千疮百孔的状况。她难免产生些接近于心疼的情绪,可这点怜悯很快就被返程的急迫抹去了踪迹。她今天指定是要回去迟了,林迹最近很爱胡思乱想,除了不定情景下的口头刺探还会抽检她的行车记录仪。对于来看许荆这件事,她潜意识里认为需要瞒住林迹,所以等会儿必须要记得把车上的录像文件删除干净。这般盘算着,许翎手下动作愈发利索,寻不到保鲜膜,就用吸水纸简单擦净了山药表面的水分,而后把它们装入塑料袋,排尽空气并打上死结扎紧袋口,处理完毕后就将其连同刚刚买来的红枣一起安置在了冷藏室最方便取用的上层抽屉里——这已经是她能给予他的力所能及的全部关照了,除此之外,他再怎么撒泼打滚也讨要不来更多。

      做完这些,她没再多待,只朝卧室方向简短地打了声招呼就要告辞。

      “翎翎……别走……”

      许荆虚弱的呼唤从半掩的门缝传出,像道钩子绊住了她的脚步。太阳早已落山,室内没有开灯,他此刻的声线却比四周昏暗的光线还喑哑,许翎可以想象到卧室里的场景:窗帘严严实实地隔绝开来自外界的所有光亮,疼到下不来床的许荆佝偻在床头哀声乞怜,空洞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向她撒出名为歉疚的捕捉网。

      许翎的预感并非源于某种突然觉醒的超能力,而是源自上次亲眼目睹过许荆自导自演的一场生死惊魂的惊悚片带给她的恐怖记忆。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晚的惊险与混乱。

      深夜,猜忌症发作的林迹宁可不眠不休也执意要破解开她的锁屏密码,也因此恰巧看到了从通知栏弹出的来电申请,并在无数次的挂断后良心大发,最终叫醒她接听了电话。上天保佑,要是没有林迹生事,睡前一向会把手机静音的许翎在这个时间本应是不可能接到这通电话的。

      许翎被吵醒后,还没来得及冲侵犯她隐私的林迹发火,就被电话那头许荆下属小李一句句带着哭腔的‘救命’惊骇得如剑穿体,困意全无。电话里,这位新入职的小伙子一边迭声恳求出租师傅把车开得再快一点,一边颤着嗓子,语无伦次地向她讲述事情的原委:

      今晚原定由许荆主持一个线上项目总结会,但会议开始近一个小时,依然无人可以和他取得联系。许荆向来注重守时,这种情况前所未有,大家顿觉不对劲。商量之后,他们七拐八绕地把许荆失踪的消息辗转上报给了总部与许荆私交甚好的陈总陈禺。陈禺闻讯,立刻向他们告知了许荆现居公寓的地址,并厉声催促他们马上去许荆的住处破门。

      然而,当他带人赶到许荆家门前时,开锁师傅却说什么也要有业主家属在场才肯开锁。他急得没了办法,幸好许荆曾在物业登记信息时预留过两个紧急联系人号码,他拨通非许荆外的另一串号码后总算顺利联系上了她。

      许翎刚听小李把事讲到一半,心脏就煎熬得如下油锅。她等不及小李的车到小区门外,胡乱裹上件外套就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期间林迹疑神疑鬼地想跟上来,却被她泪流满面、悲恸至极的样子震慑在原地。许翎强忍崩溃,艰难地向林迹解释,道这是她哥哥的私事,不便外人陪同,这才勉强将他劝住。摆脱掉林迹后,她恍恍惚惚地抄近路奔向小区门口,意识模糊间竟看见许荆的身影掩在阴影中引路,如同用尽执念来找她托梦,他穿过无边的雾障向她伸手,仿佛要将她紧紧搂到身边。许翎心头惧怖,抬掌狠狠拍了自己额头几下,驱散这不祥的念头,又甩掉脚上趿趿拉拉的拖鞋,赤着双脚拼命向前跑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许翎软着腿瘫坐在许荆家门口,大口喘着粗气。开锁师傅的撬棍在锁孔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许翎一眼不眨地盯着师傅正在操作中的手,脑子乱嗡嗡地祈祷许荆能平安。门锁“嗒”地一声弹开的刹那,许翎猛地起身,心跳都要在这一刻骤停。她冲进屋内,大声呼喊着许荆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整间屋子一片死寂,只有从卧室透出的死亡气息笼罩着一切。

      一推开门,锈甜的血腥味便混着枯木陈腐般的潮气涌入鼻腔。许翎从没见过这么多血,更没想过赤足踩在血泊里会是这种感觉,粘腻且阴冷。许荆恍若已然油尽灯枯似的蜷缩在床角,灰败的面孔深陷在枕头里。他手腕上狰狞的刀口敞开着,犹如怪兽撕咬猎物后的嘴,不断淌下暗红粘稠的鲜血,散发出饱食生命后的餍足。血迹蜿蜒成河,好像怎样都流淌不尽,血液浓重的气味附着在空气中的尘埃上一起钻进她的七窍,在她喉咙深处糊上一层令人窒息的软膜。

      她踉跄着扑过去,死死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当侧脸贴上他尚有余温的胸膛时,她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直到抵达医院后看着他完成清创缝合,许翎强撑的精神才猛地崩裂,终于敢放任自己沉入这次差点失去他的巨大恐慌中,在他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置身于许荆的死亡阴霾之下,许翎才轰然醒悟过来:她不能没有他,即使无关爱情,她也不能失去自己从小依赖信任、对她予取予求的哥哥。许荆是她人生前二十年里,唯一给予她长久陪伴与纯粹快乐的亲人,她获得的支持与鼓励几乎全部来自于他。许父对她这个女儿视若无睹,冷漠如路人;许母则将她除学习之外的所有诉求都斥为无病呻吟,甚至会在翻看过她的日记后冷言苛责她的矫揉造作。只有许荆会珍而重之地呵护一个青春期少女所必需的尊严与敏感,尽自己尚且单薄的力量为她提供一方袒露脆弱的港湾。而直到此刻,他仍在为她而燃烧,哪怕这微弱的火焰刚刚险些熄灭在她眼前。

      “许荆……”她的声音破碎得像被毁灭过一次,眼泪砸在他缠紧纱布的手背上,“哥哥你醒醒,别丢下我……”

      走廊里传来不知是谁失去至亲的恸哭声,她不忍细听,只是更加握紧他的手,生怕一松开,许荆便会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连陪护床也不敢睡,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直至他终于醒来,哑声说想喝一碗从前在他们小小的出租屋里,她曾为他熬过的山药红枣汤。

      许荆出院后还有几次对她提起想喝这汤,许翎也都做好了给他送去。但林迹在家撞见她下厨时觉察到了异样,围着她追问个不停。所以她决定从今天起只买好原材料交给许荆,让他以后自己学做。

      她已经听许荆解释清楚,他之前的反常是因为他的心理医生远在H城,他刚到新的工作地点事务繁杂,没能及时复诊和服药。许翎仔细看了他的病历,也带他在这里重新找了医生。她关心他的病情,也会多予以关怀,不再躲着他不见。只是,身为已婚人士,她也得把握好分寸,关心可以,却不能失去界限,三天两头往他那里跑。

      “翎翎,你好歹进来看看我。”

      现在,许荆像个海妖一样在呼唤她,如同海妖塞壬的歌声,带着使人迷失的蛊惑。许翎深知这诱惑的危险,却无法像奥德修斯般用蜡堵住自己的耳朵。他的心病因她而起,当初也是她先主动拖他下的兄妹不丨伦的泥淖。他已足够悲惨,她不能再狠心舍下他。

      “你气色看上去好多了。”许翎进屋刚想开灯就被他阻止,于是只能走到他面前细看。不过好在他虽然声音哀切,但脸色确实红润了些,原本凹陷下去的两颊也重新丰盈起来。

      “那是当然。”被她凑近打量,许荆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垂首,小声嘟囔着什么,“不养好看些,哪敢让你凑这么近来看。”

      “嗯?”许翎没听清。

      “我说。”他立刻抬头补充,“你要是常来看我,我肯定会好得更快。”

      看他眼睛亮起来,又有精力说这些讨巧的话,许翎就知道他的确是恢复好了,不由得笑了笑:“你觉得有用就好。林迹催了几次了,我先回去,改天带他一起来看你。”

      “你要带他来?!”许荆脸上立马血色尽失,仿佛又濒临绝境。那么高大一个人仓促地扑过来,双臂占有性地箍在她的腰上不肯撒手,闷声道:“你带他来还不如让我死了……翎翎,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他知道怎样让她心软,抱着她的手边加重力道边揽她靠近。

      他们的角色颠倒过来。从前是她圈禁他不准离开,如今是他妄想为她画地为牢。说到底,本质都是作茧自缚。

      可他们之间的境况终究不同。大学时他孑然一身,如今她却已有家庭。她当年可以赖在单身的他身上逗弄诱哄,他却不能在此时此刻还装作林迹不存在般继续挽留。

      想到这里,她往外去掰他束住自己的手:“松手,许荆!别闹了……林迹真的会急的,他一急……”

      后半句噎在喉间,是心照不宣的警告。她没再说下去,只更用力地挣扎,试图挣脱那缠得彼此都喘不过气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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