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不是少年游 ...
-
往事皆云烟,许翎轻拿轻放的超脱于许荆反而成了奢侈品,什么都步入正轨却又好像什么都失序了。许翎一个不打转向灯的变道将超速行驶的许荆撞得血肉横飞,双方究竟是谁的责任说不清,但是被毁灭的只剩下许荆一个,他高估了自己,他一点儿都走不出来,也完全不想支离破碎地走出来。
三个人在相处,两个人是如此合拍,一个人的笑话还没讲完,另一个人就笑出声来。余下笑不出来那个,本身早是场笑话。
前往餐厅途中,许翎绊到孩子游戏时埋进沙里的玩具汽车,当时站稳只觉惊魂未定,等林迹上餐后嚷嚷着要拍牵手照po朋友圈秀恩爱,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尖叫的同时不小心把新打的情侣对戒甩丢了。
戒指由他们排队两小时加打磨三小时DIY制作而成,许荆还记得两人锤银条时一锤锤砸在他心上的痛感,虽然他盼着他们两个的感情最好像这枚戒指一样遁入尘灰再也寻觅不见,可林迹宝贝这个小玩意儿得很,试戴时再三叮嘱许翎务必小心保存,以后金婚纪念日还要戴出来展示给来宾看。担心他会对许翎发火,许荆积极跳出来打圆场,不想二人反应同他所料大相径庭。
得知戒指丢失,林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致陡增,拉起许翎的手兴冲冲地跑出去“寻宝”,他欢迎这些旅途中随机触发的神秘任务,不妨将这段插曲视作上天对他们爱情的小考验,他有足够自信把遗落入散沙的戒指找回来,就像当初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世间独一的许翎成为自己的另一半。
林迹扛住了这场测验,不依靠任何工具,仅凭对事发地的记忆和他指上那只戒指对遗失那枚的感应,牵着许翎一二笑闹间就在黑灯瞎火的沙滩上将那样小巧的戒指寻回。
他怎么会这样好运?
他还能一直这样幸运下去吗?
许荆表面陪他们一起欢喜,心底却盘旋起一层密匝匝的鸦,嘶鸣着播下厄运的诅咒。
许翎真的变了好多,小时的她,犯错后首先是不知所措,然后会去遮遮掩掩地试探许母的态度,之后再在被看穿后瑟缩着挨母亲训斥。许母惯来严厉,许翎生性调皮又爱犯迷糊,很长一段时间里许翎都不敢对母亲表达自己的诉求,惧怕被误会为别有不在学业上的心思,甚至就连打碎盘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她害怕到崩溃——许母养孩子好过细日子,跌碎的毫厘都是她在厂里挣的血汗钱。
她从小活得谨慎,后来有许荆这个哥哥挡在前面,才敢在母亲视线外还有他的面前显露自己小霸王的本色,但长期的高压管教与事后恐吓还是给她留下灾难性思维的后遗症,精神高度紧张,无时无刻不在为触发惩罚做防范。
可是今晚他静静观看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从头到尾许翎只在发觉手上光秃时表露出清浅的遗憾,抱憾于心爱纪念品的遗失,可惜于没能满足林迹拍照的愿望,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误,大方地向林迹道歉,半是撒娇地埋进丈夫怀里委屈,整体态度轻快闲适,是有人用百分百的爱供养出的恬然。
他找到了许翎放下过往的底气所在,送出祝福的同时仍不免徘徊在她敞亮世界的街角左右顾盼。
“这个也要!可以摆你办公桌上。”
许翎看什么都新奇,掏起林迹的钱包来毫不手软,一路逛下来林林总总买下十几包东西,拎得林迹连喝水都腾不出手来。
他不方便躲闪,许翎就把看上眼的饰品挑出来照他比划,林迹仗着这里碰不到熟人,海星贝壳的小发卡夹了一脑袋还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眼角眉梢都是炫耀妻子非凡品味的得意。
许荆的灵魂在林迹春风得意的映衬下枯萎凋零,周围环境缓缓失色,唯有他的失意无限放大,鲜明得活生生、血淋淋。
许母在电池厂做仓管,年头年尾里累死累活,许父的档案馆倒是清闲,可他除与许荆许翎一般看许母眼色过活外,其他时刻竟比许荆这个半路儿子还像外人,绝生不出拖家带口外出交游的闲情逸致,再加上家里资金状况并不宽裕,是以许荆许翎直到大学之前从没一起去哪儿玩儿过。
大学以后他们相对有了支配时间的自由,许翎出笼小雀儿似的直扑愣翅膀,借H理工和H大相距不远的地利天天央许荆陪她出校去玩。但是许荆知道许翎之所以频频约他外出是因为记挂着自己的生活费比他多出800,每次叫他出来不仅不会去需要买票的景点,还会趁机请他吃饭,叫嚣着不让她请就是看不起她,虚张声势得可爱。
“虽然你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可你也是姑姑的孩子啊,为什么他们总是亏待你?”
许翎看着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心疼到抹泪,一身正气地替他打抱不平。
“没关系的,别忘记哥哥是个男人,自己早该有谋生的本事。”
许荆带许翎去刷他的银行卡做证明,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以后都不需要为他精打细算,即使现在还很遥远,但总有一天,他会有能力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以任何她喜欢的形式过她想要的生活。
说这话时,他口袋里还藏着另一张卡,那张卡里正在积攒一笔特别基金,只等这个月的工资到手就可以正式启用,她惦记了很久的海滩之旅,很快就能实现。
可惜她得知他计划时那样期待,最终却没能成行。
许母从进门起没看过他一眼,在狭小的客厅环视一周不见人影后,没有半刻停顿直奔卧室。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真正从许荆床上抓到许翎时,许母的心跳仍是漏了好几拍,许翎还是不听话,非要把那点依恋发展到这种地步。
第一巴掌抡得劲儿最大,许荆拦在前面挨下后就被一把扯开。
到底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第二掌抬起手来犹豫再三也没能狠心挥下。
“跟我走。”
既然还穿着衣服,那就一秒也别在这儿多待,许母拽过许翎就朝门外走,步子大得快把许翎撂地上。
许翎再怎么挣扎着不肯出门,力气也比不过许母,人被拖到楼梯口不说,鞋也在别门时磕掉。
“先把鞋穿上。”许母暂时松开许翎,把从许荆手里接过来的鞋扔她脚下,“一会儿你不走我就拽着你走,不穿鞋脚要遭罪。”
“别的先不提,他好歹给你租个电梯房。”
此时正是下午上班时间,住户多数不在家,楼道落针可闻,许母嗓间还带着精力耗尽后的疲惫,然而这并不算大的声音,落入许荆耳中却堪比天雷,极重,极响。
“我有手有脚,爬爬楼梯又怎样?”
看出许荆无尽的羞愧与自责,许翎故意大声表达自己的不在意,许荆才参加工作一年,她已经享受了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生活暂时苦些说明不了什么。
啪!
女儿自甘下贱的顶撞让许母忍无可忍,她不得不逼自己打下这一掌,等手心的麻痛平息后再从地上提起许翎,两个人继续磕磕绊绊向楼下移动。
“想毁掉翎翎你就跟过来。”
被打懵的许翎已经无力反抗,只能浑浑噩噩随母亲回家。对于想要跟上前的许荆,许母只留下这一句话,其他不必多言。
后来的许荆没许翎在身旁献计,长久丧失了探索外界的兴趣,只会在工作的安排下被迫降落到陌生的城市或国家。同行的同事总会不时掏出手机拍摄异域风景,或是夸张地装上一行李箱的伴手礼带回家,他从来只是在远处等着,连靠近看看的兴致都缺乏。偶尔同事忍不住打语音会被他听到,电话那边无一例外是对方兴高采烈的女友或妻子,他无法共情为什么阴晴雨雪这样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天气都要讨论良久,也不理解明明可以邮寄到家的礼品一定要劳心劳力地人肉背回去。许荆只会在对方推荐他也带些什么回去的时候一脸冷漠地表示拒绝,再三声明自己没什么好买的,没什么好看的,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有没有藏好嫉妒的嘴脸。
许荆又联想到林迹,他也是那类“矫情”的人,回来那天带了两大箱礼物,一解开密码东西就炸了出来,弄得客厅乱糟糟的,完全不复他上午打扫好的整洁。可许翎却毫不嫌弃地坐进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里,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凑作一团开始挑拣。
这个寄回给爸爸,那个可以送给妈妈。
哎呀不用寄了,哥过段时间就会调回H城,不如让他带回去。
他站在一旁听着,头次意识到,在他们夫妻之间,自己是个外人。
他们一起闲话,他一步也不离开,仿佛透过此刻看到他们无数个日常相处的缩影,越看心底越酸楚,他像个有偷窥癖的变态狂热地欣赏着他们的亲密。于是,出于某种类似于自虐的目的,他在许翎疑惑的目光下接受了林迹的旅行邀约。
许翎和林迹在前面漫步,许荆在后面百无聊赖地挨个碾碎他们并排印下的脚印。
突然,他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许翎的鞋里进了沙子,可林迹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而是没眼力地继续向前走着——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翎翎背起来,不会让她多吃一点苦头。
也许林迹根本没许母口中那么关心许翎,他和许翎一点儿也不合适,他照顾不好许翎……
一股殷切的希望重新萌发在许荆心底。
再看看吧,他还不能离开,万一林迹原来不是许翎那个对的人呢?
他得再多观察些时日……
这样想着,他体内的烦躁感逐渐消失,不一会儿就调节好自己,像模像样地摆出大舅哥的姿态几步上前强势插入两人之间,一起并排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