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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八月末,日历上虽已标注立秋,可邢城依旧被盛夏的余热紧紧裹挟。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整个城市染上一层暖橙色。
      在市医院上班的林英,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终于下班了。
      作为一名内科主治医师,她平时下班很晚,今天难得能按时走。
      想到五岁的儿子还在家里等着,林英脱下白大褂,抓起门口的包儿,快步离开住院部大楼。
      外面热浪滚滚,街边的树木耷拉着枝叶,蝉鸣不断,她脚下的踏板蹬得飞快。

      林英快骑到小区门口,远远瞧见那儿围着一群人,心想没准是哪个小贩在卖新奇玩意儿,要是能给儿子挑个喜欢的,小家伙指定高兴。
      停车一看,原来是附近学校的老师正在张贴招生海报,小区里适龄孩子的家长正围着询问。
      林英推着车就打算走,她家季南才五岁,不着急上学。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邻居眼尖,瞧见了林英,赶忙伸手招呼她过来:“林英,你家南南是不是该上幼儿园了?”
      林英见是隔壁楼的张红,看样子也刚下班,车筐里放着一叠招生资料。林英朝她笑了笑,“张姐,南南不急,我打算明年再让他上。”
      张红一听,上前拉住林英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你和季老师都忙,南南奶奶还得照顾他姑姑家孩子,根本顾不过来。依我看,早点送南南上幼儿园也好,我家壮壮也上,他俩还能做个伴儿。”接着又问,“南南今年几岁来着?”
      林英解释:“实际五岁,户口本上登记六岁。”
      张红“呦”了一声,惊讶道:“南南户口本年龄都够了呀,能上咋不上?好多人想上,还不让上呢。”
      那个年代,政策有明确规定:孩子户口年龄满六岁才能上学。
      林英皱起眉,她本打算让季南明年再上幼儿园,可张红的话,让她犹豫。
      张红瞧出林英的心思,继续趁热打铁,“要不让孩子先去适应适应,实在不行再退学。你和他爸都忙得抽不开身,孩子在学校有老师看着,比在家里放心。”
      林英想到平时自己和丈夫工作忙,他奶奶又一拖二,季南也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想了想点点头,从招生员手里拿过一沓资料,转头对张红说:“行,张姐,我回去跟他爸商量商量。”说着把资料放进包里,又跟张红说了几句话,推着车就回家了。

      林英刚到家门口,钥匙还未插进锁孔,就听见屋内闹哄哄的。
      打开门,玄关处一堆零件,季南心爱的机械恐龙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玩具汽车“嗡嗡”作响,玩具枪“咔咔”射击,吵得人头疼。
      再往里走,沙发上、茶几上……扔得到处都是玩具,上周新买的地毯上,还留着不知是谁的巧克力脚印。简直是一片狼藉,无处下脚。
      屋里不见季南奶奶,只有季南和他姑姑家的孩子球球。每次球球一来,家里就鸡飞狗跳的,林英不是不愿让两个孩子一起玩,只是这孩子太吵,还总欺负季南。
      林英刚进客厅,就见那孩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季南的玩具车上,手里还挥着季南的玩具枪,“咔咔咔”地对着前方一阵扫射。
      球球一边开枪,一边嚷嚷着:“砰砰砰,看你往哪儿跑!”丝毫没察觉到林英已经进门了。
      再看季南,竟然站在沙发旁给球球当靶子。
      季南的脸都吓白了,双眼闭的紧紧的,使劲抱着怀里的饼干罐,一动也不敢动。
      林英瞧见这一幕血压飙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苦一天回到家,看到的竟是儿子被欺负的画面。可还没等她制止,球球对着季南又开了一枪,射击声和电视里奥特曼的打斗声撞在一起。
      这可把林英吓坏了,万一这颗“子弹”打到季南眼睛怎么办?
      紫色吸盘牢牢粘在季南脑门上,球球舞着枪大声叫,“射中了,射中了。”
      季南的身子晃了晃,被“子弹”击中后,睁开眼睛,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跳着应和:“中了,中了。”
      那笑容里,竟没有一丝被欺负后的委屈,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游戏”。
      林英一把夺走球球手中的枪,扔到沙发上,压着火喊了一句,“球球,你干什么呢!”随后关掉电视,屋内才恢复清净。

      球球见林英回来从车上下来,怯生生地叫了声“舅妈”,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
      季南见妈妈回来,小脸立刻亮起来,开心地喊着 “妈妈,妈妈”,蹦跳着让林英抱。
      林英扔下包,待到近前,只觉一阵揪心:季南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上,留下一片片红印子,背心上也挂着五六个紫色吸盘,饼干罐里面的动物饼干早已被全部捏碎,碎渣从罐口不断向外洒。
      这罐饼干是她昨天才买的,今早出门的时候,饼干还整整齐齐地排在罐子里,现在竟然碎成了渣。
      林英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季南。
      林英拿走季南手中的饼干罐,蹲下身抱住儿子,小心地摘下他脑门上粘着的吸盘,而后轻轻吹着气,心疼地问:“疼不疼?”
      季南整个人都扑在林英身上,奶声奶气地说:“不疼。”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哥哥的枪……好厉害。”说着,歪头蹭了蹭林英的脖子。
      林英暴躁的心一下子软了,她的南南永远学不会告状,永远分不清被欺负和闹着玩儿。
      林英看着球球,再看看季南脸上这些印子,生气地问球球:“为什么要用枪打弟弟?”
      那孩子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林英的眼睛,心虚道:“我们在玩游戏呢。”
      林英皱着眉,声音严肃了些:“就算是玩游戏,也不能拿着枪一直对着弟弟打呀。要是不小心打到弟弟眼睛怎么办?这玩具枪很危险,不能对着人开……”
      她话还没说完,球球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孩子平日里嗓门就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现在一哭,声音更是尖锐,震的林英脑袋疼。

      就在这时,季南奶奶回来了,一进门听到哭声,手里的菜篮子都来不及放,急匆匆赶过来,嘴里念叨着:“哎哟,这是怎么了?”见林英回来了,又补充一句,“我就下楼买个菜的功夫……”
      林英压着脾气,看着婆婆拎着菜篮子,恢复了一点耐心,“妈,您怎么不在家看孩子呢?我下班顺路买菜了,您不用特意跑一趟。”
      李玉兰赶紧解释,“我瞅着家里没菜了,就想着下楼买点儿。出门的时候看他俩玩得挺好,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应该没事儿。”
      听到这话,林英气的眼眶都红了,声音也高了几分:“玩儿得好?球球拿枪把南南当靶子打,您看看南南脸上这些红印子,这叫玩儿得好?”
      她太清楚婆婆的性子了,向来喜欢和稀泥。
      果然,李玉兰连忙摆手,急忙撇清关系:“那我没看见,估计是我走之后才这样的。”说着走到季南身边,脸上挂着笑,轻声问:“南南,告诉奶奶,疼不疼呀?”
      季南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懵懂,根本不明白眼前这混乱的局面,摇了摇小脑袋,脆生生地答:“不疼。”
      李玉兰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想去摸季南的脸,被林英侧身躲开。她倒也没在意,弯着腰,笑着夸赞:"我们南南最乖了,是不是呀?"
      这时,季南抬起小手,指了指正哭得伤心的球球,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哭了。”
      李玉兰顺势道:“哎哟,瞧咱们南南多懂事,还知道心疼哥哥呢。”

      林英翻了一个白眼,抱着儿子后退半步,看见地上散架的恐龙模型。
      这模型是季语川最近出差特意买给季南的,自拿到手的那一刻,季南就喜欢的不得了,天天都要摆弄,现在却被肢解的头、胳膊、腿、尾巴扔了一地。
      林英瞧着这片狼藉,火气又往上蹿了几分。
      那孩子简直是破坏大王,前几天把季南的奥特曼头盔弄坏了,上次又撕坏了季南的小人书,这回更是直接把恐龙给肢解了,下次还不知道要搞什么破坏呢。
      再看平日里,玩具车不让季南骑,玩具枪也霸占着不让玩,甚至还把季南当靶子,这一桩桩、一件件,林英越想越生气。
      季南滚烫的小脸贴上她的脖子,林英又想起季南身上莫名出现的伤,上周腿上的淤青,婆婆说是坐滑梯摔的;昨天烫伤了手指头,说是季南自己碰倒了水杯;还有膝盖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擦伤……
      林英再也忍不住,扒开季南的衣服,大声问婆婆:“妈,您看看南南身上这些伤,上周的淤青、昨天的烫伤,还有膝盖这儿,真的都是意外吗?”
      李玉兰忙着哄外孙,看都没看林英,直接说:“男孩子嘛,磕磕碰碰才皮实。”
      林英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她咬了咬牙,抱紧季南转身走进主卧,“砰”地一声关上门。

      林英将季南揽在怀里,看着儿子,所有的愤怒都化为心疼。她皱着眉,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不知道躲呢?”
      季南抬起小脸,认真地说:“哥哥说了,我们在玩游戏,不能躲,否则他打不中。”说完,还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还没长齐的门牙。
      林英的心揪得更紧,追问道:“你不害怕吗?”
      季南低下头,声音小了些:“害怕呀。”
      林英听了,眼眶更红,情绪有些激动:“害怕你还傻乎乎站着让他拿枪打你?万一打到你眼睛怎么办?”
      季南抬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天真:“我不是把眼睛闭上了吗?他打不到我眼睛啊。”
      这时,季南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胳膊紧紧搂着林英的脖子,身子往林英怀里蹭了蹭,另一只手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块波板糖。
      糖纸已经被他捂化,黏糊糊地看着有些狼狈,可季南却像献宝一样把糖递给林英,眼睛亮晶晶的:“送给妈妈。”
      门外传来婆婆哄外孙的声音,林英心里一阵委屈,把脸埋进儿子奶香味的衣领,“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疼呢?”
      季南用小手拍着林英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她:“妈妈不哭,我不疼,糖给妈妈,妈妈吃了就不难过了。”

      季语川在市一中教学,晚自习放学到家已是九点。
      一进屋,就瞧见林英一脸愁容的坐在餐桌前发呆,而季南则在客厅的地毯上搭积木。
      季语川换好鞋,洗了洗手,先抱了抱季南,然后走到林英身旁,拍了拍她肩膀,“怎么了,愁啥呢?”
      桌上,铺着一张幼儿园宣传页,纸张边缘已经卷起,可想林英已经翻过多少次了。
      林英抬头,眉头皱着,眼中充满担忧,叹了一声:“老公,你说咱小南是不是有点……”她没说全,而是指了指脑子,“我心里直犯嘀咕。”
      季语川一愣,随即坐到她身边,笑着反驳:“怎么会?小南能吃能睡,跑起来像个小炮弹,喊人也很甜,走路稳稳当当的,说话也利索,健康机灵着呢。”
      林英依旧神色凝重:“我还是担心小南的脑子。”
      季语川摇摇头,耐心解释:“有的小孩发育早,有的发育晚,这都正常。怎么,你现在想让孩子给你背乘法口诀啊?”
      “这倒不至于,就是,”林英咬了咬嘴唇,接着说,“你没瞧见我今天回来的样子,小南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给球球当靶子,脑门上、脸上全是红印子。别人打中他,他还一个劲儿夸球球枪法厉害,看得我又气又心疼。”
      “还有,小南身上总是带着伤,虽然小孩磕磕碰碰很正常,但一次两次还行,次次都这样,那是小南的问题吗?”说着,林英的眼眶开始泛红。
      季语川听林英这么说,脸上也严肃起来,朝在地毯上玩积木的季南喊道:“南南,来爸爸这儿。”

      “啪嗒——”
      季南正跪着用红色方砖给想象中的城堡封顶,听到爸爸的呼唤,手上的积木没拿稳,刚垒起的“墙”就塌了。
      季南也不闹,举着半块三角形积木,裤脚沾满彩虹碎屑,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爸爸看!这是会飞的屋顶!”他踮脚把积木按在招生简章的照片栏,正好遮住某个陌生孩童的笑脸。
      季语川一把抱起季南,刮了刮他的鼻尖,温和地问:“南南,今天玩得开心吗?”
      季南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认真地说:“还行吧。”
      季语川接着问:“喜欢和球球一起玩儿吗?”
      季南用力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喜欢,他是我哥哥。”
      林英在一旁忍不住插话:“什么哥哥?他那样对你,可算不上哥哥……”
      季语川看了林英一眼,示意她先别说话,继续问季南:“那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让哥哥拿枪打脑门呢?”
      小南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他喜欢这么玩。”
      季语川问:“那南南喜欢这样玩儿吗?”
      季南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不喜欢。”
      季语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季南的声音更小了,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不这样就没人跟我玩儿了。”
      林英听到这句话心都碎了,更加坚定要将季南送去幼儿园的想法。“老公,我要送小南去幼儿园,他需要和更多小朋友相处,不能总这样被欺负。”
      季语川看着林英,又看了看怀里懵懂的季南,点了点头,说:“行,咱就送他去。说不定换个环境,南南能更开朗些。”
      显然,他们现在做这个决定,是没想到季南在幼儿园会遭遇什么。如果能预知未来,他们就不会这么早送季南去上学了。

      小季南从季语川怀里挣开,又跑回地毯继续搭他的城堡,而林英和季语川则坐在餐桌前,就着招生宣传页,开始讨论入园的各项事宜,话里话外都是对儿子的担忧。
      季南的身影被灯光勾出一圈淡黄色轮廓,嘴里还时不时自语,丝毫不知道,他的人生就在林英和季语川的三两句话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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