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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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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赵深所言,在很多时候,季南的身体对于疼痛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免疫”。
划伤、磕碰,这些寻常人会疼得龇牙咧嘴的伤,落在季南身上是没有感觉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季南没有感知痛苦的能力,小时候被霸凌、被孤立,以及后来离开赵深,都会让他心痛万分。
2001年1月12日,天气雨,痛感缺失。
一场雨后,空气中氤氲着湿气,体育课上,季南在操场的边缘,发现一只小小蜗牛。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在湿滑的地面上缓慢爬行,孤零零的。季南仿佛从蜗牛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也经常一个人,在偌大的学校里,是那么弱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别人一吓唬他,他就像蜗牛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
季南看得太投入,丝毫没留意到身边已围了一圈同学,大家好奇地瞧着他和那只蜗牛。
季南蹲在地上,正准备将蜗牛拿起来,仔细瞧一瞧。
突然,一个身影从人群外快速冲进来,抬脚就朝蜗牛踩。
季南余光瞥见这一幕,来不及多想,迅速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蜗牛,大喊:“别踩,它的壳会碎的!”
可那人根本没打算停脚,这一脚实实在在地踹在了季南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季南瞬间失去平衡,“啊”地一声,被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泥地上。
“矮冬瓜装什么英雄!”那人站在一旁,满脸嫌弃,不屑地骂了一句。
季南浑身沾满泥水,头发被泥浆糊在脸上,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是木的。
教室里,赵深坐在座位上看书,他不喜欢雨后潮湿的黏腻劲儿,皱着眉头又把窗户关紧了些。
这时,一个同学急匆匆地冲进教室,冲赵深大喊:“赵深,不好了,季南跟别人打起来了!”
赵深抬头,怎么可能?
季南向来都是逆来顺受,只有被挨打的份儿。想到这儿,赵深立刻起身,拔腿就往操场跑。
待跑到操场,只见那里围了一群人,赵深用力扒开人群,终于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季南。
季南浑身沾满污泥,身上有一个大大的脚印,正在费力起身。
赵深上前,小心地将季南扶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季南擦脸上的泥污。
赵深蹙眉,“怎么会摔倒?”
季南想了几秒,低声说:“路太滑啦,不小心摔倒的。”
赵深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的目光落在季南衣服上那格外刺眼的脚印上,声音瞬间冷了几分:“那衣服上怎么会有脚印?”
季南听到这话,明显一怔,“……嗯……”了两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抬眼偷偷观察着赵深脸色,只见赵深面色冷峻,心中一沉,赶忙说:“我没事儿的,真的。”
赵深从季南小心翼翼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意思:我没事儿,别追究,算了。
赵深转身看向四周的人,大声问:“谁踢的?”
然而,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吭声。
赵深见无人回应,加重了语气,再次喊道:“到底是谁踢的?”
大家下意识往后退。
过了片刻,一个男生怯生生地开口:“我……我怎么了?”
赵深紧盯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道歉!”
那男生瑟缩了一下,强装镇定地辩驳:“是他碍事儿,挡了我的路……”可话说到一半,看到赵深锐利的目光,气势顿时低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赵深冷哼一声,反问道:“是吗?这么大的操场,你就非得挨着季南走?”
这时,旁边有其他同学忍不住站出来说:“不是的,是他要踩蜗牛,季南挡着,他就踹季南。”
赵深冰冷地逼视那个男生,再次命令道:“道歉。”
此时,季南一瘸一拐地走到赵深身边,伸出手拽了拽赵深的衣角,眼中有哀求,意思是算了,别再追究了。
赵深感受到季南的拉扯,微微侧头,看了眼季南,随后轻轻握住他的手,似安抚。
赵深对那个男生说:“今天你要是不道歉,你就回不了家。我会一直等到你道歉为止。”
那个男生有些发怵,明明大家都是学生,可不知为什么,赵深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忤逆。还有季南不是个软柿子吗?怎么大家都能欺负,自己就踢到铁钢板了呢?
男生见赵深依旧脸色铁青,犹豫了片刻,低下头,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对不起。”
赵深皱了皱眉,冷声道:“没听到。”
男生不服气,却也只得超级大声地喊:“对不起!”
赵深没有丝毫让步:“跟季南说。”
男生看向季南,那眼神恨不得“杀”死季南,吓得季南往赵深身后躲。
赵深直接将季南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季南的手,对男生说:“给季南道歉。”
季南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深手上的力量,那股力量顺着他的手臂传遍自己全身,让自己也有了勇气。
季南直起身子,挺起胸脯,直视着男生的眼睛,冲那人脆生生地说了句:“给小蜗牛道歉!”
赵深听到这句话,攥着季南的手又紧了几分。
男生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最终冲季南大声道:“季南对不起!小蜗牛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季南松了一口气。
原来,听到欺负自己的人向自己道歉,是这种感觉,就像身体里有颗小树苗,通向四肢百骸正在迅速生长。这也让季南意识到,反抗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人,并不可怕。
事后,赵深领着季南去了学校医务室。
好在冬天穿的厚,经检查,季南只有膝盖擦破了皮。
医生卷起季南的裤腿,准备为伤口消毒,轻声安抚季南:“小朋友,会有点疼,不怕哈~”
季南点点头,“不怕。”
用酒精消毒,即使动作是再小心,也会引发刺痛,可季南却没有反应。
赵深见医生拿起镊子,夹起棉球,在盛着酒精的瓶里蘸了蘸,随后抹在季南的伤口四周。
赵深在家中也磕碰过,当时保姆为他消毒,哪怕十分小心,哪怕他很能忍痛,但都做不到像季南这样若无其事。
只见季南双腿稳稳当当,嘴唇紧闭,连一丝抽凉气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脸上更是平静。
这时,医务室又进来了其他受伤的学生,医生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去处理新状况。“小朋友,等酒精干了,就给你包上纱布,你先等会儿哈。”
医生离开后,赵深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而后俯身,目光落在季南受伤的膝盖上,“疼不疼?”
季南摇摇头,语气轻松:“不疼。”
赵深瞧着季南的模样,觉得他是在旁人面前强装坚强。毕竟,这般伤口,正常人怎会毫无痛感。
正想着,赵深看见季南伸手拿起一旁的镊子,动作麻利地夹起一个棉球,在酒精瓶里蘸了蘸,而后朝着自己的伤口直直按下去。
“南南!”赵深惊呼出声,却来不及阻止。
可季南居然笑着说,“好凉哦。”
赵深大为震惊,“除了凉,一点儿都不痛吗?”
季南再度摇摇头,“就很凉啊……”
赵深看着季南,眉头皱得更深。
季南瞧了瞧赵深,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声说道:“别告诉我妈妈。”
赵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南咬了咬嘴唇,重复道:“今天的事情别告诉我妈妈,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赵深点头,却在第二天上学时,给季南带了一副护膝:“外婆多买了一副,送给你。”
在季南那段艰难的日子中,赵深似穿透层层阴霾的一道光,带着温暖的力量,照亮了他。若不是那些经历有赵深的影子,季南早已将它们尘封,永不触碰。
那些霸凌者是模糊的暗影,既没有清晰的面容,也没有姓名。他们的存在,仅仅是季南心中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至于他们究竟是谁,季南压根不记得。
之后,在一场同学聚会上,季南碰到了一个人,那人带着几分试探问季南:“你还记得我吗?”
季南抬眼,眼前之人,毫无印象。
那人补充道:“我是你幼儿园的后桌。”
可即便如此,季南依旧无法从记忆的洪流中打捞起这张脸。
在季南心中,不管他是哪一个,都不过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恶人。季南敷衍地点点头,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哦?是你呀?”
那人似乎想与季南攀交情。
但季南却打断他,“不好意思,我不想回忆。幼儿园的日子糟糕透了,那时我年纪小,被人拦着去不了厕所,被人撕书,被人叫出去无缘无故‘罚站’,被骂笨蛋,桌兜被人当垃圾桶……那些经历太糟糕,我不愿意回忆,怎么,你还想旧事重提,继续欺负我吗?”
季南的声音虽轻,却裹挟着刺骨寒意。
那人瞬间尴尬,嗫嚅着:“哦,没有,没有。”
季南点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手臂一挥,泼了那人一脸红酒。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季南冷冷说出一句话:“没想到,你还没死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周围热闹的氛围,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目光聚在这两人身上。
童年是每个人都难以放下的存在,童年幸福之人难以体会童年不幸者的心境,而不幸者却永远向往着幸福的童年。
有时候季南会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那群人,会不会就不是今天的季南。
还是那句话,人生没有如果。
季南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但对那些难堪的事、那些不美好的过往,始终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