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季南上幼儿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完成正式报到后，只等着下周一入园。
自从幼儿园回来后，季南变的不爱说话，也不再围着林英转，往日的活泼劲儿消失了，就连最爱玩的积木和奥特曼都被他仍在一边。
总是一个人闷声发呆。
就比如现在。
今天是周末，季南午觉睡醒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那双大眼睛盯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出神。
要是在平时，他早吵着要看奥特曼，缠着林英和他玩角色扮演。可现在，季南醒来已经有一阵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晃晃悠悠的树叶，再看看那些落在自己床上的树影。
微风中，偶尔有几片叶子飘到地上，季南抬手，想抓住那些落叶的影子，可影子晃动，忽闪忽闪的，他握紧手，又松开，还是抓不住。
这时，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季南快速把手藏起来，重新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门被推开，脚步越来越近，季南憋着气，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门。
片刻后，季南听到一声轻轻地叹息：“南南，起床吃饭了？”
季南没理，过了一会儿，林英走近，用手挠他身上的痒痒肉。
果然季南没绷住，瞬间破功，“咯咯咯”笑出声。
吃饭的时候，林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季南碗里，转头看向婆婆，嘱托道：“妈，明天南南就上幼儿园了。以后早上我们去送，您下午放学的时候去接一下。”
李玉兰赶忙应“行”，看向正在吃饭的季南，宠溺道，“我们南南也要上学咯，上学好，上学能认字，还能认识好多小朋友。要是有人欺负你，别怕，去找你球球哥哥，他能保护你。”
季南上的“阳光芽芽幼儿园”在小学的校园内，与低年级的教学区挨得极近。
听到婆婆这样说，林英张了张嘴，她巴不得季南离球球远点儿呢，只是当着婆婆的面，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季南眨了眨眼睛，举着手里的勺子问：“球球也上幼儿园吗？”
林英摸了摸季南的小脑袋，耐心解释：“球球哥哥已经上一年级了，南南要先上幼儿园，才能上一年级。”
季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声：“好吧。”
吃完午饭，林英简单的收拾了下就去上班了。她今晚值夜班，这样下班后，正好能赶上送季南去幼儿园。
林英走后，家里只剩下季南和奶奶。
季南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也提不起兴致。
李玉兰坐在一旁，陪着季南，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
不一会儿，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季南听到动静，转头看向窗外的雨雾朦胧，心想，“下吧，下吧，再下一个星期。”
这样他就可以不用上幼儿园了。
很遗憾，老天没能听到他的心声，没一会儿雨就停了，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天气大放晴。
雨后，空气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潮气，小区的路面上留下许多积水，低洼处汇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坑，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粼粼波光。
季南想去玩水，他扯了扯奶奶的衣角，嘟囔着，“奶奶，我想去玩儿水。”
李玉兰转身找出季南的长裤、长袖，又翻出那双黄色胶鞋，仔细给季南换上。
穿戴整齐后，祖孙俩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楼下走，刚到楼下，就瞧见壮壮和他奶奶。
壮壮看到季南，开心的像只会跑步的馒头，大喊：“南南，快过来玩儿水！”
季南挣脱李玉兰的手，将李玉兰的叮嘱声甩在身后，撒花儿的朝壮壮跑过去。
小孩子有人一起玩，玩儿什么都开心。
两人一会儿在水坑里踩水，一会儿又你追我赶地跑，不亦乐乎。
见他们玩儿的欢，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李玉兰和壮壮奶奶各自回家拎出小板凳和一捆儿青菜，坐在单元门口摘起菜。
也不知道壮壮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对面楼的自来水管道井盖丢了，井里有活蹦乱跳的小鱼。
他神秘兮兮地问季南要不要去抓鱼？
季南一听，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用力点点头，随即被壮壮拉着朝对面楼跑去。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一瞧，嘿，里面真有四五条小鱼在游！
这下可把两人开心坏了。
壮壮让季南在这儿等着，自己跑回家去拿捞鱼网。
季南乖巧地站在井旁，一眨不眨地盯着游来游去的小鱼，看着小鱼自由自在，有些开心。
这是他从幼儿园回来后，第一次感到开心。
这处井盖是最近才丢的，由于位置在楼后的背地，平日里路过的人很少，所以一直没被及时处理。
乍一看，这口井不深，高度大概到大人的腰间，可对于身形矮小的孩子们来说，十分危险。加之刚下过雨，里面蓄满积水，深度足以淹没一个小孩儿。
然而，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越危险的地方越着迷，他们很喜欢玩这种类似大冒险的游戏。
壮壮很快拿来捞鱼网，可那捞鱼网的长度和他们的胳膊差不多长。为了能够捞到小鱼，他俩只能跪在地上，趴在井口，伸长胳膊捞。
李玉兰和壮壮奶奶两人聊得起劲儿，根本没发现他们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地下水道翻涌着腥甜的锈味，三条小鱼在浑浊的水面划开银线。季南的长袖已经吸饱了污水，潮湿的水汽糊在他睫毛上，他努力伸着捞鱼网，即将触到最肥硕的那条红鲤。
“再往左点！”壮壮抓着季南的衣服，看他大半个身子探进井口。
就在他俩“叽叽咕咕”捞鱼的时候，那边，有一辆汽车开进小区。
那个年代，汽车还不像今天这样常见，在馨苑小区更是稀罕物，更何况眼前这辆车，车身流畅，漆面锃亮，车前车尾有四个矩形大灯，车头还插着一个小红旗，十分气派。
李玉兰和壮壮奶奶原本正聊得火热，看到这辆车后，手上的菜也顾不上择了，转头齐刷刷地望着。
只见那辆汽车稳稳停在隔壁单元门口。
李玉兰和壮壮奶奶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这是哪儿来的大官儿啊？
待车停稳，驾驶座一侧的门先被打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男人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领带，手上戴着白手套。
男人下车绕到车右边，拉开后排的车门。他一只手把着车门，另一只手护住车门的上沿，微微弯腰，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李玉兰和壮壮奶奶又对视一眼：看来，来头不小呢？
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呢，没想到，车上竟下来一个小男孩儿。
李玉兰和壮壮奶奶再对视一眼，豁！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呀？
真俊！
虽然都看自家孩子好看、可爱，但眼前这个孩子和自家活蹦乱跳的南南、壮壮全然不同。
眼前的小孩儿打扮的跟电影明星似的，全身上下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穿着更是讲究：脚上是一双羊皮小靴子，下半身是一条西装短裤，搭配一件白色半袖衬衣，上面的纽扣被一丝不苟地系到顶端，衣服上没有褶皱，又整洁又精致。
当他扭过头，露出正脸，虽然人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看出五官大致的样子。
这小男孩五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而且眼底很深，眉毛浓密犹如墨染，为他的眼睛增添了几分英气。
小男孩注意到她们正盯着他看，既没有害羞地躲起来，也没有慌乱逃跑，而是迎着两位老人好奇又惊讶的目光，冲两人礼貌地欠了欠身。
这番举动把李玉兰和壮壮奶奶都惊到了：好家伙！这小孩儿不得，不仅沉稳，还这么大方懂礼貌！
再看看自家那俩孩子，正在踩水坑呢。
两位老人下意识地朝季南他们玩水的地方看过去，这一看，却愣住了。
诶？那俩孩子呢？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竟不见人影了。
就在这时，从前边那栋楼的方向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李玉兰心里一紧，这不是壮壮的声音吗？接着就听见“季南，季南！”的叫喊。
李玉兰慌了，仍下手中的豆角就往声音的方向跑。壮壮奶奶也慌了，脚步踉跄地跟在后面。
壮壮原本紧紧攥着季南的衣角让他捞鱼，然而，当那辆大汽车开过来的时候，壮壮一边盯着汽车看，一边嘴上说，“南南，你看大汽车！”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对汽车的新奇中，压根没注意到季南这边的情况。
他被气派的汽车吸引住，分了神，手上的力气也不觉地松了些。
谁料下一秒，季南“扑通” 一声，一头栽进井里。
壮壮猛地回神，慌乱地去抓季南的衣服，却只抓到了季南的一只雨靴。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壮壮害怕起来，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喊救命，喊着喊着，大哭起来。
此时，小区里年轻人还没下班，只有老人和孩子。那个开车的年轻人听到呼喊声，迅速朝小男孩儿看了一眼，见小男孩儿点头后，飞奔出去。
不过十秒，年轻男人已经跑到井边，一手将栽到井里的季南捞上来。
李玉兰这时才跑过来，见季南被救上来，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季南活像只落汤鸡，好在夏天不冷，不然肯定冻得哆嗦。
他躺在地上脑袋昏沉，眼睛、鼻子、耳朵都被灌满了水，世界模糊不清，耳朵嗡鸣，感觉到有人在按他的胸口。
好在一番折腾，季南终于吐出那口水，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耳边传来奶奶揪心的哭喊声：“哎呦，我的南南哟～”
壮壮的哭声：“对不起，呜呜呜～”
还有壮壮奶奶焦急的责骂声：“你怎么能让弟弟出事呢！捞什么鱼！”
这些声音震得季南耳朵疼。
渐渐的，季南能正常呼吸，只是依旧头晕。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周围围了一圈人。
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男孩儿。
赵深没想到自己刚进小区，就会遇到有人落水。
他父母工作忙，赵春江今年刚被调到省里工作，而身为记者的宋云锦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全国各地出差，两人都抽不开身照顾他。于是他们要赵深选，是跟着他们去省里生活，还是来外婆这里。
赵深去哪里都一样，家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房子。但比起守着那冷冰冰的房子，以及整日小心翼翼的保姆，外婆这里好像更舒服些。
他小时来过外婆这里，外婆对他很好，所以最后赵深选择来外婆这里。
车子进入小区后，地面偶尔不平，随着车身颠簸，赵深平静地望向窗外，看着一闪而过的光景。
相比赵深住的别墅区，这个小区陈旧又狭小，楼房外墙斑驳，道路也不算宽敞。不过赵深向来不娇气，也不奢侈，只要居住环境干净整洁，他就能接受。
车子沿着小区大路行驶，赵深留意到路边的绿植修剪得整齐，地面也扫得干净，这才松了口气。车子快到外婆楼下时，车速渐渐放缓。
这时，赵深看见两个小孩儿正跪在下水道井边，其中一个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渔网，努力够着井里的什么东西，小脸涨得通红；另一个则紧紧拽着前者的衣服，神色紧张，生怕同伴掉下去。
赵深皱起眉，直觉很危险，还有，井口周边满是污水和杂物，看起来也不干净。
赵深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从后视镜中捕捉到赵深的目光，心领神会道：“稍后我去看看。”
结果，他们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大喊“季南”，赵深想到刚才趴在井边、撅着屁股捞鱼的小孩儿。
李玉兰的翡翠镯子磕在地面上，捧住季南的脸左看右看，“没吓着吧？哎哟，这造的什么孽……”随后将季南揽在怀里拍背，泥浆顺着孩子乱蹬的小腿溅到了赵深锃亮的小皮靴上。
赵深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滴水的“小水鬼”，正用那早已湿透的袖子擦脸，整张脸抹成了小花猫。
可那双琥珀色眼睛却亮的惊人，像乘着一汪鎏金，在看见自己时，弯成了月牙儿。
“咳……！”季南又吐出半口水，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的波光里重新拼凑。
他仰头看向逆光而立的小男孩，那人衣角雪白得刺眼，连鞋尖都纤尘不染，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月亮王子。
季南沉睡的感官突然向这个世界伸出触角，可以开启互通交流。
他从李玉兰怀里挣出来，慢吞吞地走到赵深身边，挂着泥浆的手径直抓住赵深的袖口，“我咋没见过你呢？你是新来的吗？”
季南嗅到对方身上飘来的雪松皂香，混着井底铁锈味的鼻腔突然通畅了。
三米外，司机正用方巾擦身上的泥点子，瞥见季南那黑乎乎的小手揪住赵深的衬衣，牙根一酸，想上前制止。然而，还没等他行动，就被两位老人的感谢声截住脚步。
老太太满脸感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我们家南南可就出大事儿了。”
司机只能一边笑着应付两位老人，一边看向赵深那边。见赵深没有明显抗拒，才渐渐放心，心想：赵深往后总归是要在这里生活的，能早早和同龄的小孩交上朋友，倒也是一件好事。
这般想着，司机便不再担心这边的状况，热络地承接着两位老人的热情。
赵深僵直着任由泥手印爬上高定衬衫，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居然敢抓他衣服！
赵深盯着那片污渍，睫毛轻颤：“松开。”
赵深的声音太冷，季南指尖泛起凉意瞬间松开。看着赵深白衬衣上的黑手印，季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往自己身上抹，但他全身都是污泥，越抹越黑。
季南看到旁边有个水坑，灵机一动，快步跑过去，蹲下身，也不顾那水坑里的水有多脏，直接将手伸进去涮了涮，随后又一阵风地跑回赵深面前，大大咧咧地伸出还在滴答着脏水的手，热情地说：“我叫季南，你叫什么名字？”
赵深看着季南的举动，目睹他在水坑里洗手这一幕，不禁皱起眉：好脏的小孩。
此刻，对方湿漉漉的手伸到他面前，他本能地往后退一步，不想握。
季南没在意赵深的冷漠，依旧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抬起手，指向一旁还在抽噎的壮壮，说：“他叫壮壮。”
壮壮连忙止住哭声，抹了一把眼泪，上前解释，“我小名叫壮壮，大名叫周禹泽。”接着又对赵深说，“你可以叫我壮壮，但是到学校得叫我大名，周、禹、泽。”
两个小孩，一个胖胖的，正咧着嘴哭；另一个小小的，花猫一样的脸，正在笑。
赵深的目光掠过季南湿漉漉的睫毛，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赵深。”
暮色漫过楼宇的间隙，将这个名字镀上淡金色。
季南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酒窝里盛着最后一缕斜阳：“真好听。”而后又像怕赵深听不到似的，提高了声调，重复了一遍，“你的名字真好听。”
赵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怔了一下，进入小区后，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专注捞鱼的季南；记住的第一个名字是“季南！” ；看清的第一个人，是在夕阳下全身污泥、脸上挂着水珠却对他笑的无比灿烂的季南；现在，他听到的第一句让他心情变好的话，也是季南说的“你的名字真好听。”
赵深轻声道：“谢谢。”
话音刚落，季南又朝他笑起来。
在赵深并不丰富的词库中，难以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笑容。只是，他在自己的漫画书上看过，阳光地里的向日葵就是这样笑的。
“小深！”远处传来外婆的呼唤，赵深转身，季南却突然拽住他的书包带子。
“明天要一起看鱼吗？”季南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好奇，阳光穿过他透亮的耳廓，将细小绒毛染成金棕色。
赵深摇头，视线落在季南渗血的膝盖，那里结着旧痂，最新伤口正往外渗着血水。他退后半步，鞋子避开泥洼，指着季南的膝盖说，“你那里会发炎的，最好找医生看看。”说完朝外婆走去。
暮色渐浓时，季南趴在奶奶肩头回望，赵深的白衬衫被晚风吹起又落下，如同深海里舒展的水母。
往后多少年，只要季南想起夏天，脑中率先浮现的必定是这一年的夏日黄昏。
岁月将整个夏天的温柔、热烈与浪漫，都绘入那人的眉宇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