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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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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相声专场,下星期是全省相声文化大赛,昨天刚结束了给大师兄的助演,排的也是够满的。
秦柳风洗过澡躺在酒店的床上划着手机,几步外的浴室水声哗哗作响,苏梨月正在里头洗澡。
苏梨月怕冷,洗澡都是秦柳风先去,等他洗完了浴室的热气也就足了。
他随手发了条微博预祝专场顺利,把手机扔在一旁枕着手臂看天花板上橘色的大灯,听着浴室的水声,居然不由自主想起仅一墙之隔的苏梨月来。
苏梨月是他的师兄,大他一岁,两人是同一天进的北方相声班子青祠,同一天拜的师,同一天受的赐字。
刚认识时候还在打杂的队伍里,苏梨月不是人气十足的角儿,不是功夫逗哏,是苏鸿飞,秦柳风不是一语致死捧哏,不是琴师,是秦浩璇,俩人一块儿擦桌子扫地端茶倒水,接受着那入门吃苦的考验,睡一个宿舍,半夜偷着分吃一袋泡面。初冬时宿舍供暖不足,苏鸿飞怕冷,钻在地窖子似的又潮又冰凉的被窝里冻的睡不着,就跳下自己的床往秦浩璇床上摸索,秦浩璇怕热,本身还又是个散热体,被窝里跟烧了炉煤似的,苏鸿飞带着一股子冷气钻进来,俩人谁都舒服不少,“难兄难弟”就并肩挤在那张不到一米的床上过冬。
后来俩人混出了头,各自都有能力买自己的房子,可为了工作方便还是住在一起 ,家里装了空调,回去再也不用受气温困扰,可冬天苏鸿飞还是会跑到秦浩璇房间钻进他滚烫的被窝,理由是一到这个季节没有他睡不着,他也乐意挨着他这瘦瘦的比他矮半个头的师兄睡,被窝里冷热均衡,正是舒服的温度。
“苏梨月,秦柳风。”心里念着俩人的名字,秦柳风闭上眼,又想起师父赐字来。
师父学识渊博,读过的书不计其数,给徒弟们赐字取名都用着诗里的字,当时俩人一块儿去见了师父,正值隆冬,外边大雪纷飞,师父笑着问喜欢什么风景,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静景,师父写下了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幅岁月静好图,相比秦浩璇,苏鸿飞长得更娇俏些,性格也活泼些,得了“梨月”二字,风度翩翩又稳重些的秦浩璇得了“柳风”二字。
到后来挑搭档,面对众多当捧哏的师兄弟,苏梨月直接选中了秦柳风,俩人一拍即合,毕竟有多少年的“泡面兄弟情”做铺垫呢。
从刚搭档到现在,从小戏台到大剧场,被观众轰下台,想破脑袋都写不出的台本,被黑的体无完肤被人格侮辱还停演俩年,什么苦都吃过,秦柳风十七岁跟了苏梨月,如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俩人也从未及弱冠到而立之年了。一对搭档相伴那么久,要用多少努力。
浴室水声停了,秦柳风睁开眼,缓缓挪到了大床的另一侧,把刚才捂热的位置让出来,又摸到空调遥控器摁高了几度。
长虹市早晨下了场大雪,今天太阳还不错,晒着化了一天,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外头刺骨的冷,酒店的房间也泛着带了寒气的潮,苏梨月很讨厌这样的天气。
果然,不到半分钟,浴室的门一开里头的人就一边高呼“好冷好冷”一边飞快的蹿过来,秦柳风熟练的把被子掀起来,喊冷的人带着一股寒气“嗖”地钻进去,头发还滴着水,在枕头上蹭下深色的印记,哪像刚洗完热水澡,说淋了场大雨直接回来的还差不多。
“怎么又不吹头发,不怕头疼了?”秦柳风给人盖好被子,慢悠悠的起身去拿吹风机。
苏梨月不爱吹头发,洗完澡就躺那儿抱着手机眯着几百度近视的眼睛打游戏,他每次都替人吹,已经成了习惯,可就是想问那么一句。
顶着一脑袋湿发的人开了把游戏,一边熟练的操纵着人物进入战区,一边享受着秦柳风的满分服务。
秦柳风是琴师,弹古筝,一双手非常漂亮,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拨弄的头皮痒丝丝的,舒服的他后背发麻,笑嘻嘻的应了句:“我吹不吹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有你嘛!”
“不是有你嘛……”秦柳风轻笑一声,心里反复着他那句话,“幸好有我啊。”
每次出差,苏梨月没一次好好收拾行李,都是秦柳风对着列下的清单把东西一件件收进行李箱,出了门他也不长心,跟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似的,脱下的外套随手扔,用过的东西任意放,秦柳风在他身后一样样收拾好。
有一次俩人一块儿录采访节目,主持人拿着问题卡问苏梨月:“苏老师,您出差在外会经常丢东西吗?”
苏梨月大为惊讶:“我怎么可能丢东西!”骄傲的拍了拍身旁秦柳风的肩膀,“我有秦柳风,怎么可能丢东西!”
秦柳风捧哏捧顺了,始终本着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家角儿话掉地上的宗旨点着头接了句:“是,幸好有我,只要您没把我整丢了,您那些零七八碎儿就怎么都整不丢。”
嘉宾们连带主持人都是一脸“嗑到了嗑到了”,甚至有位女嘉宾羡慕道:“‘风花雪月’好甜啊!”
“风花雪月”是粉丝给俩人起的CP名,做相声演员的跟搭档台上台下,免不了粉丝也把人定为“CP”,这还是秦柳风头一回在节目现场亲耳听到有人这么叫,望向苏梨月,不用说苏梨月也是头一回听现场的,也转过头来,眸光碰撞在一起,弥漫出的温柔更加浓郁,那一瞬苏梨月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肩膀打开了些,像要朝着秦柳风拥抱过来,秦柳风觉得就像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各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眸光相汇,俩人清晰的读懂对方眼底隐晦的炽热,心照不宣的笑了。
有些话从来没有说过,好像也没必要说出口,多年来的默契,有时只要对视一眼,就能把对方的心意猜的七七八八。
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有了这个小契机,俩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认认真真给苏梨月吹了个刘海带卷的侧分发型,秦柳风满意的端详一番,嗯,还挺帅。
满意的收起吹风机,刚躺上床被子还没盖在身上,耳畔就响起一阵怒喝:“又输了!浩子,都怪你!”
秦柳风一万个无奈,凑过去看苏梨月晃着大大“失败”的屏幕:“怎么怪我呢?”
“你扒拉我头发,思路都给我打乱了!”苏梨月翻了个身,撒泼似的仰躺在床上。
“行行行,我的错,你看看几点了,今儿就先睡吧,明天再玩。”秦柳风伸手关灯,心里吐槽着他那没个正形的师兄:三十来岁的人了,还是个队长呢,跟个孩子似的幼稚,不过……倒是蛮可爱的。
苏梨月不说话,看着他关了灯闭上眼,自己又打开游戏捣鼓着,才十一点,睡什么睡,才不跟他一样过退休生活。
俩人的生活习惯大相近庭。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苏梨月与“不良社会人”的定义完全符合,肩膀上还有个音符图案的纹身,下了班除了练功就是泡吧蹦迪,什么通宵打游戏,烂醉如泥都是常有的,秦柳风却跟他完全相反,健康作息健康饮食,喝茶读书弹琴,保温杯里泡枸杞,除了去酒吧接喝多了的苏梨月之外连酒吧的门都没摸过,日子过的比退休老艺术家还踏实。
队友正在匹配中,盯着黑暗里的屏幕,苏梨月猛然想起爸妈前几天打了招呼,说要来长虹市看他们的专场,票已经买到了,有些发愁 ,自己是散养长大的,爹妈突然要来,保不齐是奔着相亲催婚来的,上回“电话惊魂”可还历历在目……
自从过了二十五岁爸妈的催婚信如同雪片般飞来,苏梨月对此非常头疼。
那回正给自家队里开着会,手机忽然响了,忘了调静音,他抱歉的把手伸进衣兜准备先掐断电话,等有空再会过去,谁知误触了接听键还开了免提,自家老妈穿金裂石的大嗓门顿时响彻整个会议室:“鸿飞,妈给你打听了你李叔家的闺女,推过去了,常联系啊!”顿时周围一片寂静,队员们齐刷刷的望着他,满脸八卦。
他咬着牙挂断电话,有位队员小心翼翼冒出一句:“苏哥,这,跟柳风分手啦?”队里嗑队长队副也嗑的挺疯的。
他吸了下腮帮子,望向秦柳风,人还坐在往常的位子,眼眶似乎泛着红,回望过来的眸光很深邃,会议室更加寂静,队员们饶有兴致的等着吃这个大瓜。
玩笑罢了,本该一笔带过的,他心里却“咯噔”一声,下意识推了推眼镜像是要看清谁的面容,干笑俩声:“什么乱七八糟啊,都好好的,甭瞎想!”
“苏哥,你家经常这么催啊?”又冒出个好奇的“小可爱”,“挺厉害的!”
“催……厉害肯定是厉害,到年龄了不是也应该被催的,你不也看见了,他们催他们的,我干我的。”他斟酌着应道,都是师兄弟,平时瞎聊惯了,可有关婚姻的事他却一点都不想被误会。
“哎,苏哥,你准备啥时候结婚啊,兄弟们给你当伴郎去!”
“结婚?我才不想结,我结婚了你们怎么办,谁天天昼夜不分盯着你们练功演出赶业绩?”他皱眉,故作严肃道。
大家笑起来,稍微有些诡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居然聊起了各自的被催婚经历,反正要紧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就宣布了散会,秦柳风头一次没有等他,独自在前面慢慢走着。
他望着那孤落落的背影,看了好久才追上去,想拍人肩膀,伸出手掌离那圆圆的肩头还有一寸远时却顿了顿,放下了,也没说话,就那么跟在人身后,心偷偷说:“我怎么可能结婚,我结婚了你怎么办。”
走进青祠小剧场大门时秦柳风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没头没脑说了句:“其实我家也催的挺厉害,你没有结婚,那我也不结。”
“我要是孤独终老了,你也一辈子不结婚陪我?”他挑眉反问,试探着去捉人袖口,却被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只听人说了句:“咱们可是搭档,本来就是要一辈子的,你不用孤独终老。”
那天黄昏的夕阳斑斑点点撒了些进秦柳风的眸子,可他看着那双眸子,怎么都觉得黄昏不是黄昏夕阳不是夕阳,眸底尽是他苏梨月。
恍然间一句话不知不觉涌上嘴边:“浩子,我……”猛一个刹车,生生把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换了句,“我今天回去晚点,要去找师父打招呼做俩身新大褂。”看着秦柳风点头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喉咙轻轻哽了哽。
也许你对我像我爱你一样的爱,可是咱们不能打破世俗,斗不过的,我得保护好你。能一块儿过这么多年,已经很幸运了。
游戏里,队友匹配完了,苏梨月回过神来,瞥一眼身旁睡的安静的人 ,悄悄从床头柜的背包里摸出耳机。
秦柳风把自己牢牢埋在被子里闭着眼,听到身后的人一阵窸窸窣窣,继而是手指轻戳屏幕的“叭叭”声,心里叹了口气,不用说,他老苏哥一如既往的熬着夜。回想起早:年那些为了工作熬夜的日子,他轻轻牵扯起一抹笑。
起初搭档时,师父吩咐上台演的都是老节目,看似简单,好像把台词背好就可以,实则不然,对演员的要求很高,不仅要有绝对的默契,更要克服共同登台的紧张,不仅要有丰富且自然的微表情和动作,更要兼顾对方,在对方出岔子时候及时救场,偶尔还要和观众互动。
为了尽量保证上了台万无一失,苏梨月拉着他白天练功、观摩师兄弟演出,黄昏和晚上对词儿磨活儿,能一直忙到凌晨,他太清楚相声在苏梨月眼里的地位,太清楚舞台对他们二人的重要性,更想要观众的掌声与期待,强撑着疲惫难耐的身体跟苏梨月没日没夜的熬。
每天四个来小时的睡觉时间,吃饭时手里都抱着台本,饶是他老苏哥再能熬也顶不住了,先是胃病,又是低血糖,又是右肩肌肉劳损没时间护理成了旧伤,练武都得悠着点,还得了个偏头痛,身上能坏的零件坏了个遍,又勉强逐一“修好”,反倒是他这过惯退休养生日子的啥事没有,大概是先前养生起了作用身体好,累是累,还能坚持活奔乱跳。
那段日子苏梨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本来就身型瘦小,这么一来显得更加弱不禁风,,比《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还要憔悴,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可是搭档,多少年朝夕相伴,早就亲如一家,怎么舍得人成了那样,绞尽脑汁的给人补身体,费体力的事什么也舍不得叫人做,连水都是亲自倒好了给人端过去,还开发出自己做饭的潜能来。
后来好容易小有名气了,本以为日子能比以前轻松点,谁知被要求自己出台本出节目了,白天有录视频啊什么的一堆杂事,还要抽时间练功,只能接着熬大夜。
之前为了尽快磨合好,之后苏梨月可舍不得叫他熬了,哄着骗着催他睡下,独自戴个耳机趴在桌子上找灵感写本子。
其实他老苏哥熬夜写本子什么的他都知道,可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学的来就是学不来创作,想叫他哥少操心只能听话到点就睡,躺在床上却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着比外头想台词的人也愁,暗地里不知道了多少自己无能为力的歉。
他晓得,要是没有他老苏哥,自己那点野心根本不值一提,哪还会有今天的模样。他老苏哥平时吊儿郎当的,可真正办起事来干脆利落,同时拥有着年轻的热情和高出年龄俩倍的沉稳,后来成了青祠五队队长,一手带着五队乘风破浪,稳扎稳打的往出干成绩。
窝在身后的人还“叭叭”戳着手机屏幕,时间好像又过了很久,秦柳风动了动压的有些发麻的胳膊,装作睡意正浓的样子翻了个身,面朝苏梨月,还有模有样的呢喃俩声,团好被子,偷偷瞅着被手机屏幕的光刺的眯着眼的苏梨月。
瞅了没一会儿就见苏梨月关了手机摘掉耳机,开口道:“行了,别演了,我不玩了,赶紧睡吧。”嗓音带着熬夜的低哑,竟然格外好听。
秦柳风一阵诧异,直接“破功”,带着鼻音笑道:“你怎么知道?”
“跟你睡多少年了我都,你睡着了呼吸不是这样的。”苏梨月得意道,“再说了,你什么样儿我不知道。”
秦柳风闷笑:“瞧您这话说的,那我从娘胎里一生出来的样儿您知道吗?”
又是一语致死。这一语致死惯了,没人能撅过他。
苏梨月咬了咬舌根,好半天才说:“你那职业病,收一收。”
“嘿嘿,”秦柳风讪笑一声,“咱们赶紧睡吧,明天的早场,还有你那眼睛啊,就是熬夜熬的。”
“下午四点开场,你跟我说早场?”苏梨月转身不想理他,把头埋进被子摁开手机翻微博,“无非是近视了,又不是瞎了。”
秦柳风已经有了困意,见苏梨月那半被子缝隙亮着光就知道人又是在看手机,想拍拍人后背招呼着赶紧睡觉,指尖在他后背毛茸茸的睡衣上轻轻划了划,咬咬唇,还是收回手拽了拽那头的被子:“我记错了嘛,老苏哥,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赶紧睡吧,明早给您买热乎包子去!”
“那,看在包子的份上啊,要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