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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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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星子布满漆黑的天幕,颜雪蕊卸了妆面,换上薄罗寝衣,端坐在铜镜前,两个丫鬟一人一边,梳理她乌黑发亮的长发。
“今日相不中,春光正好,咱们大可多办几日,夫人愁什么?”
碧荷把金钗步摇玉簪分门别类,收在妆奁中,站在颜雪蕊身后给她揉捏肩膀。
颜雪蕊斜睨她一眼,道:“小案上放着一盘麦芽糖。”
“嗯?”碧荷疑惑。
“糖还沾不住你的牙。”
碧荷:“……”
原来是嫌她话多,夫人这般促狭!
碧荷哼哼唧唧,都道夫人温柔娴静,面团一般儿的和顺脾气,她伺候久了才察觉,夫人内里乾坤,有时候忽然一句话,比二八少女都活泼。
碧荷双颊鼓起,正欲辩驳,忽然眼尖地看见一袭烫金的紫袍边儿,她瞬时心中一紧,含胸低头退下。
肩膀上女人绵软的双手换成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掌,颜雪蕊身子一僵,这回倒也没躲。
她疑惑道:“今日不睡书房么?”
顾衍俊眉微挑,欺身靠近她雪白的颈窝,“赶我?”
这话颜雪蕊没法接,她沉默片刻,起身吩咐道:“来人啊,侍奉侯爷沐浴——”
话音未落,顾衍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对外头应声赶来的丫鬟冷声道:“出去。”
顾太傅冷肃威严,丫鬟们都怕他,凌乱的脚步迟疑片刻,纷纷退到外面,眼光鼻,鼻观心。
他握着颜雪蕊的手腕,黑眸直勾勾盯着她,“你来伺候我。”
颜雪蕊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睫:“侯爷,你醉了。”
顾衍平时绝不会这么说话。他酒量好,但终归是肉体凡胎,偶尔也会醉酒。他醉时既不上头也不乱撒酒疯,神态自若,思绪清晰,旁人一般看不出来。
颜雪蕊从前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见识是在明澜的百日宴上,他来者不拒,喝了很多酒,回来把她抱在怀中,说:“别闹了。”
“儿子……儿子都有了,以后安生过日子,嗯?我待你好。”
顾衍面对她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阴寒,心狠手黑,床笫之间更是弄得她撕裂疼痛。偏他还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更狠。她忍着痛和眼泪,日日困在一方小院,真是生不如死。
那天他说这话时语气叹息,似乎藏着无尽的无奈与痛苦。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他有什么好痛苦的?一点儿都不像他。
后来才知是喝多了酒,醉迷糊了。再往后十多年,夫妻俩天天睡在一张榻上,他喝醉的时候颜雪蕊大约能看出来。
比往日更喜怒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十分不好伺候。
颜雪蕊不禁头痛。她任由他攥紧自己的手腕,柔声道:“好好,我来伺候侯爷沐浴。”
“你先放开,我去给你拿寝衣。”
顾衍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过了半天,“休想!”
他把她环在怀中,伏在她削细雪白的颈窝里,冷笑道:“想跑?打断腿!”
颜雪蕊:“……”
她忍,总不能跟个醉鬼讲道理。她顺着他说话,两人拉拉扯扯到了榻上。颜雪蕊确实不会伺候人,这些年顾衍没叫她干过这事儿,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费了大半天劲儿,才把顾衍身上的的兽纹腰带解下来,褪去质地□□的外袍。
这衣裳看着威风,没有一丝褶皱,穿着真不怎么舒坦。
颜雪蕊起身把外袍挂在屏风上,一回头看见顾衍支着腿半躺在榻上盯着她,俊脸沉郁,眸光阴冷。
“……”
“妾身只是去挂件衣裳。”
颜雪蕊低低叹了口气。顾衍不许丫鬟进来,她给他解个衣裳都费劲,更遑论伺候他沐浴安寝。凑合一晚,早早睡了,只求他别再撒酒疯。
她伸手把床帐放下,一双柔荑轻柔抚上男人的胸膛,她顺势把他推到在床榻,乌黑的秀发瞬时铺满引枕。
“睡罢。”
她今天累了一天,又装有心事,心里乱糟糟的,原想自己待一会儿,谁料顾衍来了。
他是侯府的主人,她是他的妻子,他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颜雪蕊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他,只能闭上眼睛,尽快安歇。
睡吧,睡着了什么都忘了,明早红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如同往常一样,她安慰着自己,可今日顾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手臂越收越紧,把她的腰勒了一圈青紫。
“呵,戚重老匹夫,早晚送他见阎王。”
“周承嗣笑里藏刀,真想抽过去,恶心。”
“……”
托顾衍的福,这些名字颜雪蕊个个耳熟。周承嗣是当今贤王殿下,戚重则是戚太尉,掌管皇城上万禁军,贤王殿下的舅舅。
顾衍心思深重,从不把喜恶露于表面,更别说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颜雪蕊无奈睁开眼睛,抚着他的心口顺气。
“没有我,他周承徽算是什么东西,竖子恩将仇报,他真敢!”
最后三个字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颜雪蕊的手一顿,隐约猜到今日顾衍醉酒的原因。
顾衍克已慎独,十几年间,他喝醉的时候一巴掌能数过来。贤王党羽与他争锋日久,不至于叫他动这么大的肝火。
还是因为太子。
前段日子他和太子生出嫌隙,后来又莫名和好,今日太子妃在侯府亲热和气,她以为已经过去了。
恩将仇报,莫非……
颜雪蕊急忙拽住顾衍的衣袖,问:“莫非太子殿下心中依然对侯爷有怨?”
她从前就怕顾衍专权,不加收敛,将来太子登基恐怕容不下他,这八字还没一撇,太子这就“恩将仇报”了?
她和儿女们靠侯府庇佑,侯府则背靠太子这棵大树,顾衍树敌甚多,从心底里,她不希望顾衍出事。
“安心。”
黑暗中,顾衍的眼眸幽黑发亮,看得颜雪蕊莫名胆寒。
说他醉了,他这时竟知道颜雪蕊心中所想。
“定不会叫你们受苦。”
“太子……既然活着的太子不听话,不如死了,照样为我所用。”
“且看吧。”
大逆不道之语,听得颜雪蕊胆战心惊。她知道顾衍有多疯,他真能做出这种事。
他把太子从一个垂髫小儿教到这么大,太子温吞重情,坊间有人传顾太傅有意为之,为了培养出一个他股掌之中的傀儡,颜雪蕊当真为顾衍叫屈。
小徐后不得圣宠,把所有的心神全放在太子身上,顾衍接手的时候他已经五六岁了,他曾对她说过,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太子过于软弱,他得掰正他。
只是太子仁孝,太听小徐后的话,他在太子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最后无奈道:“也罢,承徽性情温和,将来能当个守成之君。”
一手教导大的孩子,多大的仇怨,至于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颜雪蕊一天的疲惫,被这个消息弄得心惊肉跳,顾衍倒好,说了一堆有头没尾的话,他发.泄爽了,阖上眼眸欲睡。
颜雪蕊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手肘撑头,“顾衍,你给我说清楚!”
急起来,她连侯爷都不叫了。顾衍一本正经,抓住她作乱的手。
“蕊儿别闹。”
他道:“此时不能纵.欲,知道你想要,为夫也忍得辛苦。”
“身子为重,等你日后好了,我好好补偿你。”
谁想要了?到底谁想要!天知道她这段日子过的多舒坦!
饶是颜雪蕊这么好的脾气,也被顾衍气得七窍生烟。一晚上心绪大起大落,颜雪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他现在下手没轻没重,手臂禁锢在她腰上,勒得她喘不过来气。
没想到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束缚中,她竟有种诡异的安心,一觉睡到天亮。等她醒来时,床榻的另一边已经变得温凉。
碧荷进来禀报,说早晨顾衍沐浴更衣,去上了早朝。
“哦,还有……”
碧荷半跪着给颜雪蕊穿鞋袜,道:“侯爷还说了,昨晚他喝多了酒,满嘴胡话,望夫人不要见怪。”
颜雪蕊垂眸心道,比起胡话,她更相信是酒后吐真言。他当真对太子起了杀心。
她站起身道:“我去一趟侯爷书房……嘶——”
腰间传来一股剧痛,颜雪蕊一个踉跄,碧荷及时扶着她,才没有摔倒。
“快来人啊。”
“夫人,您快些躺着,叫奴婢们看看。”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进来,碧荷小心翼翼掀起薄绸寝衣,雪白的腰肢上一圈红痕如此扎眼,那力道太重,现在已经泛起了青紫。
“侯爷真是的,怎么这么粗——”
碧荷小声叨叨,被身边的小姐妹用手肘碰了一下,讪讪闭嘴。颜雪蕊看不见触目惊心的后腰,单看前面的印子,也不觉得有多严重。
顾衍力道大,事后她身上青紫不断,不剩几块好肉。顾衍说她“娇气”,跟个嫩豆腐似的,随便一碰就留印子,久而久之,她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么?她都习惯了,甚至不用涂抹药。
昨夜顾衍醉酒没收住力道,两相对比,顾衍从前确实是“怜香惜玉”。
而她,原来是会痛的。
浓密纤长的睫毛快速颤动,颜雪蕊伏在软枕上,众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她低声道:“拿些药膏抹抹,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惊慌。”
“找个人去门房盯着,若是侯爷回来支会一声,我今日去书房寻他。”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回。况且她知道,他是昨晚醉酒才失态。
比起这个,明澜的婚事,明薇藏在心中的小情郎,甚至她的小稚奴少吃了几口奶,都比这事儿重要,更何况昨夜还有一个惊天消息。
她不知道便罢了,她既已知晓,总得弄清楚,不能日日提心吊胆。
***
另一边,顾衍从东宫回来后先去了一趟芙蓉阁,买了包蜜饯,回府后没有按照惯例去主院,先进了书房。
顾渊在门外等候多时,兄弟俩一前一后进去,顾渊谨慎地关上房门。
“兄长,你今日唤我,有何事吩咐?”
顾衍扬起下巴,“坐。”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房门一关,什么都能说,没有忌讳,也无需多礼。
顾渊闻言,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双腿岔开,十足的武将风范,和上首恣意闲适的顾衍完全不同。
如今不用看脸,远远看见周身的气度,再也不会有人将兄弟俩认错了。
顾衍道:“今日早朝后,圣上私下留我,点我任今年的春闱主考官。”
“哦?那是好事啊,愚弟先提前恭祝兄长。”
科考是朝中重事,能入围的已经是佼佼者,将来入朝为官,绝对是一大助力,贤王和太子分庭抗礼,春闱学子一直是两方势力撕扯的一块“肥肉”。
以往,这块“肥肉”总是落在顾衍手里,为太子党新添了不少英才,连小徐后一个不干政的后宫女人,都以为今年依然会是顾衍顾太傅。
顾衍本人却觉得不会。
皇帝借一副“江山社稷图”召回阿渊,彻底引起了贤王和太子党的对立,双方向来有来有往,恰似权衡之两端,始终不偏不倚。
前段日子太子党气焰太盛,本来借刑部几桩案子杀杀太子党的威风,结果他给太子善了后,未动其筋骨。按照皇帝的个性,这次春闱虽由礼部主持,但主考官的人选,总该落在贤王党身上。
况且那帮清流向来自诩文雅,他们精心培养的苏怀墨这回下场,按照顾衍的推测,谁是状元已经铁板钉钉。
明薇心系苏怀墨,顾衍本也不想插手,谁知皇帝神来一笔,也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道:“我怀疑有人从中作梗,那人在暗处,所图……甚大。”
顾衍向来运筹帷幄,和昨日他察觉到太子欲除掉他的惊怒不同,这回敌在暗,我在明,事情骤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这中滋味着实不好受。
“左右不过是贤王党,我靖渊侯府屹立多年,难道还怕藏在背后的肖小么。”
顾渊不以为意,侯府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他们兄弟俩一个掌兵,一个掌权,何惧之有?
“不对。”
顾衍摇头,他有一种微妙的直觉,这次不一样。从前党羽纷争,下面再血雨腥风,针对的是贤王和太子,为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觉得这次是冲他来的。
现在消息太少,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顾衍从不轻易下决断。他暂时压下这丝疑虑,看向顾渊。
“阿渊,为兄有一事要与你说,我想……”
他轻笑一声,眼底却冰冷彻骨,没有一丝笑意。
“……换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