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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二十五:江山如画 ...

  •   叶绍平所言果真不错,三日过后,漳邺县令孙良志便寻上门来。
      孙良志年近古稀,按理说来,早几年便该告老还乡,然他在漳邺任职多年,颇得民心,又因他早年间为太师门客,便借由傅崇推荐留在了漳邺。
      眼见孙良志来访,秦呈军也一并出门相迎,他这厢刚要行礼,却见孙良志摆了摆手,随和笑道:“本官今日未穿官服,乃是为了私事前来,秦主簿不必多礼。”
      他一面说话,一面转头看向萧镇,又道:“仲亭离任官府也有半年,虽说久不相见,然我今日一观,只觉风采不减当年啊——本官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恭贺仲亭一件喜事。”
      萧镇心中早有准备,只道:“不知是何要事,需劳官爷亲来拜访?”
      孙良志早知其仪表不俗、气度非常,今次一看更觉满意,一想到自己在傅崇面前有举荐之功,孙良志心内便愈加自得,又昂头朝萧镇抚须笑道:“仲亭英年才俊,万般皆好,偏是年过加冠却未成家,难免叫他人诟病。大丈夫当配良妻,如今便由我孙良志来作这个说媒之人,为仲亭保娶一位玉叶金柯,你看可好?”
      萧镇不曾想孙良志上门竟是为了这等事,他心中颇有疑虑,便又问道:“萧镇俗人一个,哪敢烦劳官爷做媒?”
      “诶——仲亭莫要急着推拒,待说我出女眷之名,保你心中定然欢喜。”
      萧镇垂目思索,不动声色道:“却也不知是谁家千金?”
      孙良志抚须笑道:“正是太师独女。”
      萧镇闻言一动,心中几番思索之下,料定孙良志是受傅崇之命,为试探自己而来,他面色微变,只谦逊道:“萧镇如今一事无成,焉敢高攀太师千金?”
      “仲亭此言差矣——”孙良志踱步道,“自古美人配英雄,仲亭饱读诗书,又身怀武艺,文武双全,乃是人中龙凤,同那傅小姐正是相配。”
      萧镇闻言又是连加推拒,数番话下来,眼见孙良志面露不快,萧镇这才开口解释道:“萧镇虽在傅府任职,然与傅小姐仅有主仆之义,绝不曾有逾越轻慢之举,若是因萧镇之故坏了小姐名声,则萧镇罪该万死!”
      孙良志在官场多年,哪能听不出其言外之意,他此番也是受命而来,便有意提点道:“仲亭莫非当本官今日前来,仅为试探?”
      萧镇拱手道:“在下不敢。”
      孙良志叹了口气,直言道:“也是本官话未说明,本官今日前来,乃是受傅太师所托。太师自听闻仲亭斩虎除害后,便对你大加赞赏,又因这数月间你保护傅小姐有功,更觉你乃英武之辈、可塑之才,这才有意招你作婿,故而托本官前来说媒。”
      听闻此言,萧镇自然不会尽信,但孙良志是受傅崇所托一事应当不假。只是……傅崇远在南郡,又一向老奸巨猾,怎可能忽然间便愿以女相配?除非——是他在南郡听得了甚么风声,而此事又正巧与己有关。
      萧镇简单思索一番,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继而拱手又言:“太师好意,萧镇心领。然萧镇无才无德,如今又是一事无成,实在不敢妄托婚事,若因此耽误了小姐姻缘,萧镇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官爷转替萧镇说明此事。”
      此言不仅拂了傅崇的面子,也叫前来说媒的孙良志面上无光。他闻言不悦,也便改了脸色不再回话,秦呈军见状赶忙向前劝道:“有劳官爷上门说亲,然则仲亭心向社稷,从来无心成家,我同他娘也劝过数回,他偏也不听。都道姻缘自有天定,想来这婚事也不急于一时。”
      秦呈军在府衙多年,与孙良志交情颇深,听闻其言孙良志也稍缓脸色,只朝萧镇道:“莫怪本官多嘴,仲亭虽有壮志,然天下英才何其多也?最终又有几人可扶摇而上?你背后若无助力,焉能在这官场上平步青云?如今高升之机便在眼前,仲亭如不及时把握,恐叫你悔之晚矣!”
      萧镇闻言仅也是拱手一敬,未有答话。孙良志见他如此,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便拂袖而去。
      眼见孙良志走远,萧镇才暗自忖道:原想太子会以南郡军务紧急为由上书求才,若是如此,孙良志前来便该是为举荐一事。可适才听其所言,却似完全不知情,莫非叶将军所言有假?
      萧镇眼神一动,又暗自否道:非也,若是如此,傅崇不会命其前来试探。看来……举荐我的,不是孙良志,而是叶绍平。叶将军当是在太子面前直言举荐,而后经由太子传到了傅崇耳中。
      心念至此,萧镇轻笑一声,看来南郡形势之复杂,较他所料尤甚。
      “……仲亭。”秦呈军将孙良志送出大门,转头见萧镇低头思量,只当他回绝婚事心觉可惜,复又劝道,“官爷所言不无道理,若是太师有意以女相配,你不妨再考虑一二。”
      萧镇闻言反笑:“秦叔,你原先还道傅府出了事甚是危险,不愿叫我牵连其内,可若要与傅小姐联姻,岂非与傅府牵连愈甚,秦叔怎么反觉可惜?”
      “这……”秦呈军心觉难堪,无话可答。
      “孩儿不日便得前往南郡,又岂能空耗傅小姐大好光阴?”说起傅希音,萧镇心内仍有些异样。他忽而忆起当日初见其人,当真是心神俱震——往前所读太白诗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当瑶台月下逢”,他只当是奉承之句,却不想世间真有如此脱俗佳人,竟与此诗极是相洽,他欣赏之下,也难免对其渐生爱慕。
      然说来也怪,他自认非是薄情之人,可自前几日遭傅府妖物所害、昏沉数日而醒后,再见傅小姐,竟全无往日情愫。小姐确如天仙下凡,然美则美矣,自己心内却毫无触动,如今想来,恐也是因为自己与小姐交从不密,此等情爱终究浅薄。
      萧镇摇了摇头,心内反笑道:想来男女情爱总也不过一时,难以长久……
      一念至此,眼前却又闪过沈念含情的双目,萧镇心中一动,反问道:却不知禄郎可长情到几时?若是他也……
      萧镇眉心微皱,心中莫名气恼,一时不愿往下细思。
      而一日将过,却见县令孙良志去而复返,秦府诸人亦是又惊又疑。
      秦呈军带头相迎,恭敬道:“天色已晚,不知何事又烦劳大人前来?”
      秦呈军心中无底,还当是白日里拒婚一事惹恼了官爷,然他话未说完,却已见孙良志喜笑颜开,连声贺道:“秦主簿,大喜事、大喜事啊——仲亭何在?”
      “仲亭在他母亲屋内,下官这就去唤他。”
      “诶,是本官深夜打扰,不必再叫仲亭前来。”孙良志抚须笑道,言罢又自袖间掏出一封加急密信,手指此物向秦呈军问道,“主簿可知此物为何?”
      秦呈军见此信两端有折角重封,上又有红泥盖印,心知此信从皇城中来,不由胆颤万分,下跪叩首道:“下官不知。”
      他这一跪,周侧几个下人也纷纷跪地,孙良志见状先是屏退四下,后才将秦呈军扶起,小声说道:“主簿虽在漳邺,可也知晓南郡战况?”
      秦呈军以袖拭汗,含糊其辞道:“这……”
      “此为老友夜话,呈军直言便可。”
      秦呈军不敢推辞,只得起身作揖,复又长叹道:“听闻我军数战连败,圣上大怒,恐要降罪太子。”
      孙良志微微颔首:“南郡名义上虽有重兵驻守,又有太子坐镇,然则诸将之中,唯有虎威将军一人名副其实、可堪大用,其余皆是些世家子弟,往南郡一趟不过是为挣些军功。只是以往交战互有胜败,圣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近月来军情告急,这帮子酒囊饭袋落在圣上眼中,如何不惹得龙颜大怒?”
      “而那叶绍平虽为将才,然性情孤傲难训,往前便屡遭圣上降罪。他上回为太子说话,不就曾受囚漳邺?只是圣上念在他戍边有功,这才大事化小,又寻了机会复用此人。”孙良志话音一顿,转头望向秦呈军,颇显推心置腹道,“呈军啊,私议军政可是结党大罪,尤其近来军务告急,圣上虽忧心此事,可下了朝堂却不喜他人议论。我今夜可是犯着杀头的风险来同你言明此事,你可知晓我的用意?”
      秦呈军不敢明言,只斟酌道:“官爷忧心国事,下官怎敢妄自揣测?”
      孙良志睨了他一眼,摇头道:“——朝廷如今已无人可用了。”
      他说着,复又将那密信递至秦呈军眼前,抚须一笑,意味深沉道:“不怪太师要叫我来说亲,若是仲亭往后能立下军功,当可谓是前途无量!”
      秦呈军双手接下此信,心中虽有几分定数,却仍不住疑道:“若是圣上有命,缘何要以密信相告?这岂非……”
      话至一半,秦呈军心内忽的一明,暗自恐道:半年前朝廷大败西戎,已是丢尽大梁脸面,如今南郡数败,虽已有了些风声,然在百姓中却未传开,若是圣上在此刻大举任命,必惹得流言四起,难稳民心。而仲亭虽受人举荐,然履历平平,贸然重用也易受诸将猜疑……唯有先将其暗调南郡,往后倘能立功,也可堵上悠悠众口。
      他思及此处,不免长叹一声,心内悲鸣道:想当初,我大梁先祖爷也不过是个牵马小卒,若非他知人善用、总揽英才,又岂能登上大宝?而今时今日,大梁朝廷竟需以密信举贤,看来朝中果已无人可用……此一时彼一时啊!
      孙良志见他神色如此,心知此番传话已有成效,临走前便又提点了一句:“仲亭是聪明人,见过此信必然明白,反是你这长辈谨慎太过,我反怕你误了仲亭仕途!呈军啊,如今南郡兵马皆由太子把控,东西大营又叫梁王攥在手心,你且仔细想想……如今需要用人之处,又岂止在这讨贼一事上?”
      听他言及党争,秦呈军面色一变,正欲岔开话题,哪料这老狐狸又低声接道:“凭仲亭的本事,若能在南郡立稳脚跟,假以时日必为太子心腹,往后若能赚个从龙之功……”
      孙良志抿唇一笑,言尽于此。
      秦呈军额上冷汗未干,听罢此言,一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他毕恭毕敬地送孙良志出了府门,见其轿辇渐行渐远,直至在夜色中瞧不真切,才长叹口气,转身回了主屋。
      而另一侧,萧镇却并非如秦呈军所言在母亲房中服侍,反是早已等在前厅内,一见秦呈军便敬道:“有劳秦叔了。”
      “果如仲亭所言,官爷深夜来访,确为举贤之事。”
      秦呈军说着又将那密信递过,叹道:“仲亭辞行在前,此信送来在后,想是仲亭早知有人举荐,才会在你娘面前说那番话。”
      萧镇并未否认,接过信件也只翻看两眼,继而又答道:“秦叔,此行路途遥遥,孩儿亦不知几时才可返回故里,母亲她……还望秦叔多加照看。”
      秦呈军面有动容,已显老态的面庞微微颤动,良久后才轻轻颔首:“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
      “多谢秦叔,时辰不早,孩儿便先行告辞了。”
      秦呈军缓缓摆了摆手:“去罢、去罢,这几日若得空闲,再同你娘说说话……”
      ——
      自漳邺至南郡,先有潮江相隔,一路上又是关山重重,然萧镇决心已下,不出十日光景便已将诸多事务尽做打点。只是杂事易办,唯有在向傅小姐辞行一事上多费了他几番心思,萧镇虽也能觉出傅小姐待自己多有情愫,然他二人毕竟交情浅薄,他也只当此情泛泛,不足惹得小姐牵肠挂肚。
      却不料辞行之日,傅小姐听闻他将去南郡,竟是哀恸异常,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反朝他垂泪问道:“萧大人要去南郡,却是最后才告知于我,莫不是心内早存厌弃之情,借此而与我决绝?”
      萧镇瞧她悲色,恭敬答道:“承蒙小姐厚爱,然萧镇志不在此,不敢再留府上空拿薪俸。至于南行一事,也是近来才定,非是萧镇故意隐瞒。”
      傅希音却是不信,咬唇低泣道:“你说来句句有理,只欺我不知实情,可父亲已同我传信,言明有意将我许你……你、你又为何不允?”
      萧镇闻言却是皱眉不言,他见傅希音满面泪痕,心中厌道:那傅崇竟这般狠心,以婚事为诈便罢,竟真叫爱女知晓此事,分明是留其作饵,我若真应了这门婚事,只怕往后处处掣肘、难以脱身。
      思及此处,萧镇面上愈冷,也不顾傅希音含泪挽留,只抱拳一敬,便顾自离去。
      “萧郎——你于我……真当这般无情吗?”
      萧镇足步未停,只在听得傅希音呼唤时微微一顿,暗自纳闷道:昔日留在傅府时,远远望其一眼便觉心喜快活,可如今听她哀唤,我为何毫无所动?难道……我萧镇果真这般无情?
      心念至此,他又暗自驳道:古今成大事者,又有哪个肯囿于小情小爱?今番离去,乃是为图大业,岂可因私情而误大事?至于姻缘一事,全由天定,我又何必多想?
      此番想罢,萧镇心内稍缓,竟觉轻松不少。
      一转眼便是启程之日。
      萧镇因有皇帝密信,一路南下皆可宿于馆驿,倒省了不少麻烦,也正因此,他走时也只一人一骑,背上也仅一个包裹。
      “秦叔、娘,不必再送了。”
      杨妙因双目通红,握着独子的手言道:“娘有你秦叔相伴,你不必挂心,反是仲亭独身在外,切莫忧思。若奉事难办,也需以自身为重,再有力所不及之事,三思不成,不若辞官回家,万不要一人独捱。”
      “母亲之言,孩儿谨记在心。”
      萧镇心内感动,然此行既定,离别之言多说也无用,反更惹母亲牵肠,因而他只简作回话,便欲跨马而去。
      “……仲亭且慢!”
      “母亲还有何要事?”萧镇勒马问道。
      杨妙因匆匆走上前,好似忽而记起了甚么要事,再三叮嘱道:“娘听人说过,南郡百姓多崇佛,想来庙宇也较咱们这儿多。仲亭还需记得娘说过的话,过庙不入、遇佛不拜,切记、切记!”
      听得母亲说起这桩事儿,萧镇脑中倏然闪过几道模糊景象……夜色已深,眼前好似有一座破庙,自己站在庙前,身畔还有一人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然他再欲细想,却又甚么都记不真切。萧镇心觉古怪,然回想片刻,仍不记得自己曾去过这种地方,为叫母亲放心,他便又回道:“孩儿自幼便不崇佛,也谨遵母亲叮嘱,从未入庙参拜。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母亲不必担忧。”
      杨妙因这才松了口气,强忍着不舍朝孩儿挥了挥手。萧镇回望一眼,便策马南去。
      南郊草木繁密,一路上甚是难行,萧镇驱马行了近一个时辰,才赶至潮江畔。然甫一至此,萧镇便觉不对,他勒马而下,走近码头浮桥旁一看,更是疑虑骤起——潮江本是南北往来之要津,虽因军务之故,近来多有官府把控,然往来商船仍有许多,怎么今日竟不见一舟一渡?
      萧镇心中生疑,又至浮桥边远眺,忽见平静江面上渐起白雾,蒙蒙雾气之中,有一小舟逐波而来。
      说是小舟,其实也只较竹筏稍大些许,好在船身有乌蓬盖顶,到底体面不少。待小舟行得近些,萧镇才发现船尾坐了位白发渔翁,老翁背对着他盘腿而坐,手中还握着一柄竹竿,正是闲情垂钓之态。
      “老翁好兴致。”萧镇见之惊奇,待那小舟泊至浮桥侧,便上前问道,“古有姜太公直钩钓鱼,讲的是愿者上钩。今又见老翁逆水垂钓,莫非其中又有甚么大智慧?”
      然这老翁好似未听得他说话一般,仍旧是一动不动。萧镇便又上前数步,细细端详一番,只见这老翁面容安详、双目紧闭,如同熟睡一般,握着竹竿的手却又纹丝不动。
      萧镇见状心有讶然,只当其是世外高人,便也不多打搅,又在码头另寻了一地等候。他站在江岸回望漳邺县城,却只见层山、难觅故居,不由轻叹一声,口中低喃道:“长亭门外山重叠……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
      “……客官引词却是不对。”
      萧镇眉心微皱,循声望去,见那独钓老翁一面收起鱼竿,一面悠悠说道:“你心中并无愁绪,又何必强起愁情?却是乱引了古人词句。”
      “不想老翁还精通诗词?”萧镇挑眉问道,“若依老翁之言,此情此景,在下该引何句为佳?”
      老翁闻言放声大笑,将那刚钓上的鱼儿抛回水中,后才回身打量一番,笑答:“我见客官雄姿英发、器宇轩昂,分明是大业将图,要依老身言来,正正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萧镇眸光一动,却驳曰:“如此豪言,实不敢当,若要引前人名言,在下倒更倾心此二句——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此言一罢,二人相视大笑,萧镇又指着老翁的船问道:“老伯,在下欲渡江南行,可否借此舟一渡?”
      “老身在此正是相候有缘人,客官,请罢——”
      萧镇却摆了摆手:“烦请老伯稍等,在下还有一同行好友,我二人相约于此碰面,他不时便至。”
      “好友?”这老翁微微皱眉,又低声道,“怎会多出一人来?”
      萧镇不明所以,反问道:“老伯此言何意?”
      老翁却忽的止了言,只盘腿坐于船尾,阖目闭口,不复与萧镇多言。
      便在萧镇心疑之际,总算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萧镇忙摆正了脸色,待那人近至跟前,才似笑非笑道:“短短几日,禄郎便学会了骑马,士别三日果真要刮目相看。”
      马上之人自然便是沈念,他匆匆自马上下来,也顾不得萧镇话中讥讽,只喘气道:“我来迟了,竟叫仲亭这般等我,当真是该死!”
      萧镇轻笑一声,正欲出言相讥,却见沈念面颊上红了一片,他肤色本就较常人白皙,愈叫这红痕触目惊心。
      萧镇眉头猛地一皱,上前捉过沈念的手追问道:“是谁人所做?”
      沈念不解其意,但见萧镇的眼神直勾勾落在自己面上,这才低呼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面颊,含糊道:“只是瞧着可怕,实则不疼……”
      他话未说完,已觉腕上叫人捏紧,眼见萧镇的神色阴沉得可怕,沈念才不甘不愿地说道:“是我娘打的。”
      “自我前几日说了要随你去南郡一事,我娘便气得不行。她见我不听她言,便将我锁在屋内,自己又在屋外看守,就是不叫我出去。我没法子,只好在门缝里偷看,见她睡着了,才撬开门闩逃了出来。”说至此,语气中还颇有得意,然他不知又想到了甚么,紧接着却又叹气道,“哪知我刚出了房门就叫她发觉了,她见我非去不可,便拿笤帚打了我一顿,打完后却又抱着我大哭,口中直骂‘生子当也无用!’”
      沈念若真要逃,法子自然不少,然他如今命系凡人“沈念”,在凡世举动皆需三思后行,万不得再有出格之举,这才顺着扈茹娘的法子在家中呆了几日,也可怜他明明修为高深,却叫一凡人这般教训,心头实在又气又怨。
      而萧镇听言却是面色稍缓,他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沈念红肿的半边侧脸,又叹气道:“父母爱子则为计深远,婶娘一向面冷心热,定是怕你孤身在外受苦吃亏,这才不愿叫你离家。”
      沈念点了点头,想起了母亲面上泪痕,心中也是莫名难受。
      见沈念颇显低落,萧镇不愿他多想,便转而言道:“怎么不见行李?”
      “……走得匆忙,却是忘了。”
      萧镇轻笑道:“身外之物,忘便忘了。”
      沈念抬头望他,只见萧镇眉宇温柔,一时也忘了种种不快,只道:“时辰已不早了,咱们快些走罢!”
      他说着便要往码头行去,可见了那破败小船后,却是猛地顿在了原地。
      萧镇见之解释道:“不知为何,今日只有这一艘船停靠岸边,好在这船主老翁愿携你我过江。”
      “仲亭——”沈念急忙喊住他,见萧镇不解回望,只得闪烁其词道,“这小舟着实破旧,咱们还有两匹马儿,只恐它载不下咱们。”
      “无妨。”
      沈念循声望去,见那老翁已站起身来,冲着他二人言道:“我这小舟可载世间万物,不过两匹马儿,如何载不得?”
      沈念欲言又止,望着老翁的眼神也颇有怨惧,然他最终也不敢直言相拒,只得站在萧镇身后,冲其小声言道:“仲亭认得这人吗?”
      “乃是今日初见。”
      沈念这才松了口气,抿唇笑道:“我还当你又多了甚么师父师祖。”
      萧镇轻轻看了他一眼,沈念便又大气不敢出。
      二人刚上船,老翁便叮嘱道:“坐我这船,可有个规矩,便是不能回头。二位坐于船头,老身立于船尾,其间无论听得甚么动静,都不可回头看我,否则——就休怪老身不客气了!”
      “老伯,那我二人的马匹……”
      “不必担忧,你自于船头坐好便是。”
      既听老翁这般叮嘱,萧镇也不再多问,而一旁的沈念竟也出奇乖巧,未发一问便已于船头坐下,待小舟悠悠前行,沈念才向那老翁谢道:“有劳老神仙相助!”
      萧镇听言,挑眉笑道:“你何时这般嘴甜?”
      沈念挪了挪身子,紧挨着萧镇坐下,两手又捉紧萧镇小臂,小声道:“我不似仲亭,我可从不虚言。”
      “哦?那前几日是谁同我说骑不得马?”
      沈念理直气壮道:“我那时不会,今日才会的,算不得扯谎。”
      萧镇轻笑一声,也不再驳他,二人紧挨着坐于船头。潮江广袤宽大,此时江上又无其他船只,独一叶扁舟落在江面,难免给人孤寂之感。然萧镇此刻却全无伤情,江风吹得他面上冰寒,袖带亦是猎猎作响,可他双目远眺,好似浑然不觉,良久之后,才听得其口中低喃道:“江山如画,正当其时。”
      沈念离他极近,自然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抬眸望了望萧镇,一时间又生出几分茫然来,心内不免自问道:“从头至尾我都不曾看清天霖,如今换作是仲亭,我便能看透其心吗?”
      沈念想罢,心头无由来一阵惶恐,却又叫他慌忙甩在脑后,他将脑袋靠在萧镇肩头,暗□□道:往后只有我同他两人,又有甚么好怕的?
      还有甚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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